岁然实在有些好奇,他的私心是什么。
明明几月前,他才舍弃了她与墨离。思及墨离,她的身子缩了回去,跪坐在脚踏上,眸色暗了些许,“帝君,神界天兵压境了。”
云亓坐起身来,雪青色的背影,在举手投足间落下清冷,他无奈一笑,“我如今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纵使我神脉未封,也起不了作用。”
这局不该他来破,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似是猜到她心中想法,云亓的声音不咸不淡的,“岁然,”
他低下眼去看她,“润洵和墨离是两个人。”
她唇边还残留着血迹,被晕了开来,他的指腹又凑上去轻蹭了几下。
岁然却不认同,她的唇瓣微抿,“墨离同你很像是不是?”
“润洵也是。”她的嗓音有些淡。
听云亓所述,润洵幼时十分贪玩,实力平平,可如今却是神界冷傲孤清的战神,看不出半分从前的影子。
那日塔吉村外,他甘愿落入风瑶手中的场景还清晰在目,好似墨离自戕的那份决绝。
“也许是变了。”云亓微微俯身,华发极轻地拂过她脸侧,灯影在他潋滟的眸子里闪烁,“又或许是我们都变了。”
脸上有些痒,岁然将他的华发拨开些许,亮晶晶的眸子,望着他,认真地告诉他:
“我从来都没变过。”
“你一定不知道,我就是一十八座地狱里那朵红莲。”
所以,她从前才能梦见他在地狱里的情景,而且为何独独只有一个视角才能看见他。
云亓默了一瞬,却并不是那么意外。九重天上只有一位神仙真身是红莲,偏偏是误入冥界的洛九。
有些巧,但当时他也未往这方面想。
世上千万朵红莲,不是随意一朵便能存活地狱数万年的。
他自以为无人知晓的苦难,浑然不在意的痛楚,只有一花全数知悉,默默在地狱里陪伴了他三万年。
可那朵花,就是面前这个女子。
是他心仪的女子。
这种感觉很特别,特别到难以言说。
云亓身子稍稍撤离,起初在看她的星眸,最后目光又落在她红润的唇瓣上,嗓音被压得很低,“再亲一下?”
岁然手指蜷缩了一下,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见。
云亓闷声笑了下,不再继续逗她,径自站起身来。
岁然余光偷瞄着他,在他即将踏出房门时,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帝君要去救太子殿下吗?”
她别有深意地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眼里浮现层层迷离。她知道,幼时的朝夕相伴,千年的手足之情,尽管如今情分尽失,他也合该去救。
只因他不仅是云亓,更是神界帝君。
他要救的,是神界太子,更是芸芸众生的一员。
凉风簌簌。
层层轻纱撩起,迷乱了她的眼,也让那背影更显如梦似幻的朦胧。
那道声音依旧平淡,平淡到让岁然近乎觉得眼前这个人不近人情,他只说了三个字,
“救不了。”
话音落下,云亓的神情转瞬变得格外落寞。他走出房间,一双略带沉寂的凤眸流转着冷意,如同满月的光辉。他出神地抬起头,久久地望着那片阴沉沉的天。
是谁,第一次握住剑是为了他的母亲。
风声呜呜,似是在为谁呜咽。
-
“喀哒”一下,门锁落地。
锁灵椅上的人听到声响也没有抬起头,琵琶骨上被刺的鲜血已经干涸,长发凌乱地散开,叫人看不清神情。
风瑶摘下银白色面具,递与侍从。她站在黑水边上,一股魔力自她掌心泄出,化为一只触手往前伸,直到够到润洵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他脸上没什么生气,不喊痛也不屈服。
风瑶没有继续下一步的动作,她突然发觉自己也没想象中那么兴奋,起码从折磨他这一点来说,似乎不太容易从中获得快乐。
“郁仪为了你,要与魔族开战。”她收回魔力,冷冰冰地道,“神界少了你和帝君,赢面不足三分。”
风瑶微微抬起头,舒坦地吁了一口气,“我今日,定要取下他的首级。”
锁灵链发出沉重的金属碰撞声,润洵忽然轻笑一声,他的样子很是狼狈,神情却冷若冰霜,流露出几分势在必得的意味:
“我赌你,今日不会开战。”
“哦?”
风瑶好笑似的挑眉看他,“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为了你弃战吧?”
她语气这般云淡风轻,明明是在诉说着二人心知肚明的事实,却还是在润洵心里泛起细微的涟漪。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闪过一抹悲凉,唇边的笑容扩大,“你的确不会为了我弃战,但是墨离可以。”
风瑶怔忡了一瞬,用有点滞涩的语气道:“什么意思?”
“墨离的魔珠是在你体内吧。”润洵道,“为什么墨凛不能存放他的魔珠?我猜——是因为墨离流着魔族正统血脉,存放他的容器要求更高,必须是同一血脉才可以。”
“我猜的对吗?”
他语气十分肯定,甚至不用等她的回答,漂亮的瞳仁泛着冷调,在晦暗不清的光线里有别样的光彩,“我同你做个交易。”
“你把魔珠给我,”
瞳仁里倒映出那张风情万千的面庞,即便光线晦暗,仍掩盖不了她脸上的震惊分毫,润洵的唇角微不可察地轻扯了下,
“我替你温养墨离,你让魔族撤军。”
他艰难地伸出手,从袖间抖出一块玉牌,落在锁灵椅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后噗通一声坠入黑水,泛起层层涟漪直至水面平静。
“这是我的玉牌,你将此物呈给我的父君,他决不会进犯魔界寸土。”
润洵在黑水暗牢里关了七天七夜,身体早已到了极限。
这番话和动作耗费了他太多力气,以至于他不管不顾地背靠在锁灵椅上,锁灵链又嵌入几分,新鲜血液顺着铁钩缓慢落下,他却早已麻木到感觉不到疼痛。
风瑶无声地审视着他,好一会儿,才递了个眼神给身旁的侍从,让他从黑水里将那块玉牌捡起来。
她接过玉牌,修长的手指抚过上面刻着的“润洵”二字。
忽而听得她一声轻笑,风瑶又将玉牌随意扔至侍从怀中,“你去塔吉村,将此物交给千月,告诉她,此战休矣。”
那侍从得了命令,转身正欲走,又听到她问,“帝君离开魔界了吗?”
侍从认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回道:“应该没有,边境的魔兵并未传来消息。”
风瑶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她走进黑水里,低睨着润洵,突得伸手拽住锁灵链,还好意地提醒了一句,“准备好了吗?”
当初折磨岁然的手段,如今要在他身上再体会一遍。
不知怎得,润洵非但不觉得难受,反而有些病态的......兴奋。
他稍抬起眼,对这种恶劣又直白的目的不予置评。从风瑶的角度,已能看见他眼底暗涌的血红色。
与以往泛着琉璃冷调的瞳仁不同,这双血红色双眸竟真的让她有种错觉——
若墨离没死,就该是生得这副模样。
风瑶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松开手,掌心幻化出一股魔力,锁灵链在无声无息间被取了下来,沉重地掉入黑水之中,溅起一阵水花。
润洵略带疑惑地看向她,只听到她说,“你既要温养墨离,便好好将这副身子养好。”
他如今的身子甚至比不得那会的墨离,虽疼得麻木,但也是一下都动弹不得。
臂间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他像是受惊的动物,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风瑶一手扶住他的小臂,帮他借力站起来,生疏又很不耐烦地说道:“可别死在这儿了,我嫌晦气。”
润洵神情有半分怔忡,他手指蜷缩了一下,只亦步亦趋地跟着风瑶淌过黑水。
而魔界边境外。
天帝郁仪在接过太子玉牌时,脸上流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掌心倏然攥紧,“传本尊军令,撤军!”
远处却有一面生的天兵匆忙跑来,像是有事面见天帝。但天帝身旁的左右护法岂会让他轻易近身,“站住!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天兵只是个微末小仙,哪见过这种大场面,只是方才有人叫他来传话,他才鼓起勇气来面见天帝。
他磕磕巴巴地说道:“拜,拜见天,天帝。有人叫,叫小仙来传话,说,说是帝君在,在那儿候着天帝。”
天兵往身后指了处位置,便垂下头来,不敢再说一字。
“如今倒是什么人都敢打帝君名号了?”左护法作势要走过来,却被郁仪轻抬下手,给拦了下来。
郁仪思虑片刻,“你们即刻返回神界,不容有失。”
他一个眼神制住了左右护法还要相劝的言语,只身往那天兵指的位置前去。
姿态疏朗,紫衣华发。
只一个背影,便可窥见绝代风华之姿。
确是帝君,云亓。
郁仪沉默片刻,此番其实并不是云亓要见他,而是他有话需得问云亓。
只有云亓给了他机会,他才能来。
“润洵他......在魔界过得如何?”郁仪沉声问道。
云亓没有转身,面色淡漠,缓声说道:“两万年前的神魔大战,还没让天帝想明白吗?”
不知他想起什么,口吻很淡,“她恨你,也恨润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