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三面

岁然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脑海中昏昏沉沉的,梦到了好些在冥界人间的事情,以往她虽也梦到过这些事情,可那都是些破碎的画面,拼凑不成完整的记忆。

可这一回,她梦到和云亓的初遇,她走上十八级玉阶告诉他“尽人事听天命”,梦到她作了幅红莲图,梦到墨离同她一起放风筝,梦到云亓给她买糖画,她又偷偷跑去买剑穗和香囊......

一切都很美好,直到后来有一天,墨离在花园里自戕了,有隐秘的裂痕在二人间悄然出现。再之后,云亓冷漠地站在她面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她重回神界。

她实在不明白,明明她已经这么努力地靠近他,他却还是要赶她走。

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是一十八座地狱里的一朵红莲。

原来,他们的际遇从阴山地狱就开始了。

只是她为何降生在弱水,为何突然晋神,又为何......抹去记忆后又爱上他。

......

意识完全回笼,岁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盯着梁上的桔梗看了又看,恍惚间才发觉自己还在弑神殿。

耳边忽然传来嘈乱的脚步声。

“你终于醒了!”

岁然僵硬地转动下头,看到一个身披铠甲的身影快步靠近,冰凉的盔甲只是贴近她,便激起一身寒意,但她又实在动不了,只好沙哑开口,“千月,冷。”

千月连忙往后撤了几步,她英气的眉毛终于舒展开来,“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岁然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她单手撑着床沿坐起,星眸在屋内转了几圈,都没看到那个人,“我睡了多久?”

盔甲碰撞的声音有些闷,千月倒了杯热茶,又走回床边递给岁然润润嗓,“七天七夜。”

岁然温热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杯壁,轻微蜷起,遂又展开握住茶杯,杯口抵到唇边,氤氲的热气铺洒在她眼睫,她喝了一口,有些心不在焉。

门外有魔族进来,低声在千月耳边汇报事情。

千月先是看了一眼她,才淡声吩咐,“你先去复命,我过会就去。”

“你是有事吗?”

岁然将茶杯放在一旁,从头到脚认真打量着千月,今日是她第一回见千月穿铠甲,千月本就长得英气,此刻穿着铠甲倒真有几分大将军的气势。

“哦,”

千月本也不想瞒她,她从一旁侍从手中接过头盔戴上,“王后捉了神界太子,天帝派了五万天兵攻打塔吉村,大军压境,估摸着还有一炷香就到了。”

她提起茶壶又给岁然添了一杯新茶,“你先喝着,我晚些回来给你捎好吃的。”

岁然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堵得厉害。她静默地看着千月转过身,朝房门走去,在千月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忽然出声,“千夜......他在哪儿?”

帝君,他在哪儿?

千月将她无声的神情举止看在眼里,好笑似的扬了扬眉,“不是同你说了,千夜也是将军吗?他自然是在战场上。”

屋内只剩下岁然一个人。

她穿好鞋袜走到窗边,推开木窗,窗外甚至不如屋内明亮。纤长的睫毛垂下去,她在昏暗不明的光线里,安静地盯着某处出神。

神界此番宣战,是为了润洵。

也难怪他此前与魔族交手,并没有受到契约反噬,原是他体内有一半流着魔族血脉。如此一来,墨离的魔珠存放在一个凡人身上也就说得通了。

有魔族血脉,并且实力强大。

润洵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而他,恰好阴差阳错地历劫化身为了墨离。

云亓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这一切的答案在岁然见到云亓前,都无从考证。

空气中波动一瞬,她敏锐地回过神来,手比脑子快地关上了窗。她指尖划过窗框,到末端缓缓落下,语气没什么情绪,

“司命神君,许久未见了。”

岁然转过身,对上那一双模糊的眼睛。

“拜见岁然上神。”司命的态度也算不上是客气,顶多是做做表面功夫,“上神果然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并没有否认,只是看着他。

岁然想,倘若那晚司命杀了她,兴许她现在还会好受些。

司命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开了口,“上神难道不想知道自己为何会失忆吗?”

她已然想起,是云亓在她临走之时封印了她的记忆。但司命这样说,定是有别的隐情,她仍站在原地没有动,“为什么?”

“帝君以元神之力封印上神的记忆,随着元神损伤,记忆便会出现松动。”

冰凉平静的嗓音叙述着事实,落入岁然耳里却震得她双耳嗡鸣。

她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摇晃两下,“帝君,他如今......”她忽而停顿下来,沙哑的字眼从她口中吐出,她才惊觉自己在害怕,连声线都无可遏止地颤抖起来。

“臣下封了帝君的神脉,暂且护住了他的性命。”

司命早有预料般接上了她的话,他的身形逼近几分,“帝君就不该来魔界。”

“如今神魔即将开战,罗祁从阴山地狱里出来径直赶去妖界,人界因墨离一事至今都未能恢复秩序。”

“六界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在更需要帝君。但他却因为救你,像具木头人一样躺在隔壁。”

他的嗓音因着这番话略带温度,但岁然仍旧听出他的敌意,“岁然上神,有千千万的子民在等着他。”

司命在离开的那一瞬,忽然嗤笑一声,“你凭何以为自己能成功晋升上神之境?”

元君到上神之境,横跨四重境界。

司命的身影已消失在虚空中,但方才那句话却像是一直回荡在房间里。

岁然垂下头,盯着地上的纹路看,看得眼睛都发酸了还是在看。她若无其事地挠挠鬓角,复而抬起头,轻呼出一口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大战在即,魔王殿里也没什么人看守。

岁然在门口犹豫了许久,才推开那扇门。

她一眼就看到床榻上那道身影,如同从前看他的万万千千眼,但心境却有些变了。

第一面,是在冥界。两人见面不识,怎料两万年前在地狱里曾有一回机缘。

第二面,是在神界。她忘了他,他却记得她。也许她这一生都很难忘记,他坐在万神宝座上,宣称要解了她的婚约。那般桀骜,却又那般清贵。

第三面,是在魔界。她想起往日在冥界时,曾默默仰慕着一个人。原来他们之间,总是在遇见,然后再错过。

岁然似下定决心,抬脚走了进去。

她半跪在脚踏上,流光易逝,三重空间的人与事似乎又渐渐重合在一起。

好像,她永远都在看着他。

岁然抬起一手,宽大的袖口顺着纤细的手腕滑落下去,露出雪白一片。她指尖跃起一簇绛红色神力,缓缓移动,手腕上便出现一道血痕。

还不待她将血液滴入云亓唇中,便听得一声叹息,从弧线轻薄,却又优美难言的双唇间轻轻溢出,

“这次又想与我撇清关系?”

岁然目光闪动间,感觉时间一下被拉得很漫长,仿佛隔了几十万年那么久,再次对上那双紫眸。

他始终沉默地与她对峙,明明也是个内心柔软的人,外表看上去却那么无坚不摧。

她忽而低头,在手腕上抿了一口。

一旁的烛火映照少女明艳绝色的眉眼,星子在她身后闪烁,她鬓边乌浓的一缕碎发轻轻拂动。

忽然间,

她俯身而来,毫无预兆的,她微凉的唇抵上云亓的嘴唇。

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两人唇齿间是肆意漫开的腥甜血腥味。

云亓愣了一瞬,他甚至忘了此刻应该推开她。

就连烛火摇曳都变得暧昧,岁然心口起伏,他灼热的气息迎面,时重时轻,她忍不住紧闭起眼睛,睫毛抖动。

这般蜻蜓点水的触碰,甚至算不上是吻。

却让两人都有片刻失神。

烛芯燃烧溅出一点火星子,在安静无声的房间内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

岁然眉梢微跳,匆忙直起上半身。

灯烛下,她双颊泛粉,唇瓣上还沾着血迹。

云亓盯着她看,他的手忽地揽过她纤细的腰身,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变近,烛火因为方才的动静晃动片刻。

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下唇,声线有点哑,“......岁然。”

他知道她是岁然,不是洛九。

他只是唤了她这么一声,随后后脑勺稍稍撤离玉枕,又很轻很轻地亲了一下她。

像是安抚。

岁然红透了脸,一下埋入他的怀里。

云亓的掌心悬在半空,指尖贴近她的背脊,缓缓绕着她的发尾,最后摸了摸她的头。

“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我的记忆是以你元神之力封印的。”

岁然的声音闷闷的。

云亓稍低着眼睛看她,却见她抬眼与他对视。

她藏于袖间的手指很细微地缩起,心脏像是空了一拍,“那个时候,帝君是怕我记起,还是怕我再也记不起?”

他明明该安然无恙地待在塔吉村,却出现在了黑水暗牢。

此前封印松动,那日更是冲破了她的元神之力和契约禁制,才让她想起过往全部记忆。

云亓枕在玉枕上,姿态慵懒,他此时嗓子不比寻常那般清冽淡漠,说话也带着道不清的意味,稍垂的瞳仁正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我也有私心。”

岁然不是单纯的历劫,她保留了完整的肉身,虽封印了神力和记忆,却也是完完整整的她自己,从来没有洛九和岁然两说。

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不同于润洵和墨离,是同一个人,却又不是同一个人。

爱别离的魂魄已经归位,她必须离开冥界。可她却又说了再也不见的气话,虽说封印她的记忆是为了不扰乱她的命盘,但也确确实实藏了他的私心。

她这般傲骨,就算是气话,也是会当真的。

他从来没有选择。

只这一次,

他想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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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个上神当老婆
连载中新茶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