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人来人往。
奈何桥上坐着两道瘦弱的身影,一个身着绛红罗裙,将剥好的板栗抛向嘴里,一个则身着粗布麻衣,手握木勺,不知疲倦地布汤。
“没想到,你去了人界一遭,七魄反倒健全了。”孟婆眼中讶异,丝毫不加掩饰。
“是吗?”洛九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半垂下眼,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莫非她能感知云亓情绪,是和那残缺的魂魄有关?
“你们此番人界一行,卓有成效。”孟婆抽空看了眼奈何桥上络绎不绝的鬼魂,不禁感叹道,“我终于不用像前几日那样,通宵达旦地布汤了。”
自从墨离死后,墨凛点了风瑶的睡穴,将她带回了魔界。
人界不再有吸食人族寿命的蛊术,生死簿的异样也恢复了正常。
过桥的鬼魂数量也不再与日俱增,一切都变回了从前那种平静无波的状态。
不知是何处吹来的风,吹起洛九额前的碎发,她的呼吸一滞,有片刻失神,“似乎对大家来说,这是件好事。”
尽管只字没有提到墨离,但与他相关的事情还是能轻易影响到她的情绪。
“自然是好事。”孟婆不置可否地答道,察觉到洛九的情绪低沉,她侧过头去看,终是轻轻一叹,“洛九。”
“嗯?”洛九回过神来,下意识应了一声。
“等你站在我们的位置上,便不会轻易被一人牵动心绪了。”孟婆的嗓音瞬息间包裹着众多情绪,听上去有几分落寞。
凡事皆有利弊,只有一样东西是不论因果,不论对错的。
那便是,凡人的感情。
她不擅长安慰别人,却忍不住对眼前的少女生了怜爱之心。
人越往高处走,舍弃得便越多,而感情自然也是在被摒弃的一类中。
所以,孟婆既觉得洛九保留的感情没必要,很奢侈,却也很羡慕。
“可是,孟婆,”
洛九茫然地看向她,眼尾微微泛红,“我只是个凡人。”
她没有苍生要守,也没有那么重的担子要挑。
她也许一辈子,都不能站在他们的位置上,冷静地思考每件事情的利弊。
见洛九还是一副单纯的伤感模样,孟婆只当她是对那个死去的凡人心生好感,眸光不禁又柔和些许,她难得放下手中的木勺,将洛九被风吹乱的几缕长发别至耳后,
“傻孩子,你这样日后如何觅得二三知己?”
她在奈何桥上待了数万年,早已看破红尘,自是不吃人界那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陈词调调,照她看来,世上男女皆有追求所爱的权利,也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若洛九如此看重感情,日后被负心汉欺骗了,岂非要缓上三五个月才能好转?
“嗯?”
洛九觉得孟婆的思绪实在太过跳跃,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你又何必伤春悲秋的,照你这姿色,只需往那儿一站,就会有大把男人送上门来。”孟婆拿起木勺,舀了一勺汤盛至碗里,语调轻缓地安慰她,“总会遇到良人的。实在不行,老身再帮你相看一二就是了。”
终于意识到孟婆字里行间的意思,洛九也没了伤感的心思,稍有些懊恼地推搡了一把她的胳膊,“孟婆胡说什么呢。”
“这有什么的,多少人觉得有三两个红颜知己,是人间幸事啊。”孟婆满不在乎地睨着喝汤的鬼魂,“为何男子可以,女子就不行?”
少女听了,微垂着眼帘,似乎认真地想了想,才轻轻摇头,说:“我不要三两个,一个就好了。”
她所求所愿,不过是常伴在君身侧。
只他一个就好了。
忽地,奈何桥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便是连洛九也感觉到了,她偏过头去看孟婆,见她神色平静,似乎是见怪不怪了,“这是怎么了?”
孟婆没什么耐心地皱了下眉头,“最近几天也不知怎么了,神界派了几个人天天蹲守在结界外面。”
这结界是云亓设下的,非冥界和身死之人入不了结界。
她顺着人流往后看,瞥见一个身影,继续道:“有个毛头小子耐不住,便试着突破结界,每天都得来上这么几回。”
而那身影也瞧见了桥上两个人,她也不上桥,就站在岸边喊,“洛九,洛九!”
洛九闻声看去,正见清羽双手拢在嘴边扩音,她的音量也不自觉放大些许,“做什么?”
“随我一道去结界收拾那两个人。”话音落下,清羽双手叉腰,看上去有点生气。
洛九想也不想,摇头,“我不去,我还要留在这儿剥板栗吃。”
“清羽,你也别去了。”
她看着她细胳膊细腿的,又说。
清羽真去了,指不定谁收拾谁呢。
“你还是跟她去瞧瞧罢。”孟婆忍俊不禁地摇摇头,“你若不去,她定又要来烦我。”
“你顺便去看看,有没有合你心意的,拐一个回来。”孟婆眼底带着笑意,竟同她开起了玩笑。
“行行行,我去。”
洛九见孟婆始终绕不开这话题,这下是怎么也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语气颇有些无奈。
阴沉沉的四周与人来人往的鬼魂似融为一体,孟婆侧过头,准确地在人群中找到洛九,但仅一瞬,又侧过脸失神地看着孟婆汤,叹道:“宁做无情鬼,不为痴情人。”
微风吹过,浓淡不一的雾气飘荡开来,忘川河面上泛起阵阵细碎的涟漪。
“那几个人铁定是吃饱了撑的,看我等会不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说罢清羽当真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洛九跟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地听她的碎碎念。
“要不是洛一大人今日有公务在身,定会亲自打得他们满地找牙。不过君上也真是的,神界都欺负到我们脸上了,他还不闻不问的。”
清羽现在满脑幻想着大展身手,结果她一个人嘀咕了半天都没有人应和。她这才发觉已经许久没听到洛九的声音,于是她顿下脚回身去看,却见洛九怔怔地站在原地。
“你魔怔了?”她问。
洛九却不应话,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一直紧盯着结界外的那个人。
长身玉立,墨袍乌发。
润洵闲闲立于结界外,眼神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云展的上蹿下跳似乎也不能激起他的兴趣,又浓又长的睫毛半垂下,在他的眼睑底下留了片漂亮的影子。
“小师妹——”
云展啪嗒一声,收拢了扇子,神色登时亮了些许。
润洵忽而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侧过脸,微风拂来,他隔着这道结界,缓缓启唇。
因着云亓设下的结界,洛九并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她自是注意到了云展的动静,虽说她不能理解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为何见到她是一副喜溢眉梢的样子,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润洵给吸引了。
那种眼神,那句无声的,被她辨析出来的字眼,
仿佛就刻在她的骨血里。
逐渐沸腾。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却被清羽一把拉住。洛九眉心微动,只能听见她说:“洛九你疯了!他们可是神界的人。”
忘川河畔吹来阵阵清风,碎发凌乱,模糊了洛九的眼。
在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云展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只见他从袖袋中拿出零星几个小巧的玩意儿。
“小师妹!你看师兄给你带的竹蜻蜓。这可是我特地去人界淘来的。”
“还有这个!师尊那棵蟠桃树结了果,我偷偷摘了几颗下来,若师尊发现了,等你同我回去可得替我说些好话啊。”
“唔,这是什么……想必是十三师兄要送你的。嘁,嘴上说着不想你,结果背着我把东西偷偷塞进来。”
“小师妹,你在冥界过得如何呀?”
润洵立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他如数家珍地从袖袋里拿出那些宝贝,眸色渐浓。
云展说了许多话,洛九唯一能辨认出来的字眼,便是那一声声的小师妹。
脑海中忽地浮现很多场景,漫长的时光被压缩得短暂而清晰,一幕幕在她眼前上演,她袖间的指尖微微蜷起,又缓慢松开。
“清羽。”
洛九忽地出声,“君上在哪里?”
清羽站在结界边上,握起一拳头作势要往云展脸上砸,她微挑起眉毛,整张脸挤出一个凶巴巴的表情,闻言回过头来,“君上一刻钟前还说要来忘川的,现下应该已经在了。”
洛九的目光滑至云展手里的蟠桃上,她别过脸同清羽说:“我先走了,你……”她想说的话哽在喉间,艰涩地吞咽下去,复才开口,“你一个人应付吧。”
红裙衣袂被风吹起,宽大的袖口灌了风进来,在云展的视线里,她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点直至消失。
他收回视线,随后一瞥身旁人的神情,云展半垂下眼,将怀中东西一一收回袖袋,末了,他“噌”得一下打开折扇,悠悠道:“人都跑没影了,殿下还要看多久?”
润洵神色松动一瞬,淡淡道:“所以你说了那么多,也没能劝动她分毫。”
云展轻啧一声,颇不赞同地摇了摇折扇,“殿下此言差矣,我哪能料到小师妹将我忘记了。”
润洵回过身来,坐于巨石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等吧。”
“还等?”
云展不禁提高了音量,他快步走到润洵面前,“这结界我们进不去,而她也不愿出来。”
“照我说,还是别浪费这大好时光。不若我带殿下去人界听曲儿?”他伸出一手作势要拍润洵肩膀,却被他一个眼神制住,云展只好悻悻地收回手。
润洵静静地看着他,眸色淡了些,“她会来的。”
……
洛九沿着忘川河畔走了一路,都未曾看到云亓的身影。
她仔细想了想,若他没离开森罗殿,那此刻应该在东殿清池。
半盏茶后,她果然在东殿找到了云亓。
他一个人站在池边,低垂着眼,像是在看红莲。
洛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发现那一池红莲几乎都开败了。
冥界本就不适合栽种植物,红莲枯萎也在情理之中。但云亓对这红莲上心得紧,所以红莲的花期比其它植物要长上些许。
可这些雨零星散的红莲花瓣随着水波一荡一漾地浮动着。
看上去已经许久没有人照料了。
“本君已尽最大的努力去养活它,可它还是开败了。”
云亓突道。
洛九一时无言,又听到他说:“终究是冥界不适合栽种它。”
她的视线瞬息聚焦在他的紫眸上,莫名觉得这话有别的意味。
缓缓撇开视线,洛九犹豫片刻,换了一个话题,“君上怎么没有去忘川河畔?”
“你去了。”
云亓漫不经心地移开眼,背过身来,看着她的脸,“所以本君没有去。”
她有些茫然,“为什么?”
“他们是来接你回去的。”他面上淡淡的,没有多余表情。
洛九几乎是在这一瞬听懂了他之前的潜台词——她就如同这红莲一般,在冥界留不住,留不久。
“为什么?”她仍旧这样问。
云亓不再开口,眼神中透露着淡淡的疏离之意。
“帝君舍弃了墨离,”
她停顿了一下,唇边的笑意逐渐苦涩,“如今,也要舍弃我吗?”
“你并非凡人,小九。”云亓看向她的目光仍旧平静,紫眸眸色却变得越来越沉,他正欲继续说道,便被她急声打断了:
“我知道。”
所以她甘愿舍去一身神骨留在冥界,常伴他左右。
他太孤独,她舍不得让他一个人。
她什么都知道。
云亓沉默片刻,脸上生出几分无奈,“你七魄即将健全,凡人之躯承受不了你的神力。你不走,就会死。”
“我不走。”她固执道。
“小九,听话。”
他像往常那样想来摸摸她的头,却被她避了去。云亓的手僵在半空,缓缓垂了下来,喃喃的声音似在叹息,又似责怨,“凡人寿数又能伴我多久?”
两个人的视线相碰撞,就连空气都变得异常胶着。
谁也没有退让半分。
这厢静默许久。
算了。
洛九看着他再问,略带希冀,“那我跟他们走,回归神界后便能与你在一起吗?”
云亓仍是那副淡漠样子,她的心头忽地涌上一股委屈的怨气,“帝君果真同他们说的那般,绝心绝情。”
仅有的感情,也被理智完全压制。
如今想来,那场急雨大抵是他给自己最大的退让。雨停了,他的感情也就断了。
他实在,太过清醒,也太过冷静。
她只觉得人界之行是编织给墨离的一场美梦,没成想,她却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不愿醒。
墨离的死,还没能让她看明白,现如今,倒是一下就通透了。
可笑她,竟还许愿他有人爱,有兄弟。
到头来,落得一场空。
“既如此,待我重回神界,你我二人便不必相见了。”洛九看着他,哀伤之色渐渐散去,笑意反倒更多:
“君上终究,还是离我太远了......”
在她转身之际,云亓突地拉过她的手,一股金色神力缓缓注入她的神识。紧接着,她便软塌塌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有风拂过,池中红莲一息间尽数凋零。
云亓将她打横抱起,低着眼去看她濡湿的眼睫,低喃的嗓音很快就融进风里:
“五万年寿数还不够……”
他生来就是一个人,为了责任,孤寂了五万年。倘若他从来不认识润洵与洛九,也许就不会抉择得这般艰难。
良久,他又极轻地问道,“不够么?”
四下无人,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却又好似在冥冥之中给了他回答。
一阵风飞过,带来无数凉意。
……
“你什么意思?”云展忽然收敛了笑意,看向润洵的眉眼间温度冷了下来。
润洵定定地看着他,轻笑一声,“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要来问我。”
云展了解岁然,亦如他了解云亓。
他似是有感应一般,看向结界。
金光顿时从里面散射出来,雪青色的锦袍曳在地上,而那个人正不疾不徐地抱着少女走出来。
察觉到润洵的动作,云展眼疾手快地将折扇抵在他锁骨,他不笑的时候有些少年人的凶意,像炸毛的野猫,“这等小事,就不麻烦殿下了。”
他从云亓怀中接过洛九,语调稍冷,“昆仑山的人,自有昆仑山照拂。”
云展自小与岁然一同长大,虽然他不大正经,但好在她也格外跳脱,他们俩不是兄妹更甚兄妹。
他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分辨洛九到底认不认得他。
既然她想留,那便让她留。
只是现在,这一场荒唐离奇的梦,也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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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动且自知·病弱美人×(假)温润(真)斯文败类太子]-
蓄谋已久/真香日常/伪装者付诸真心*被爱者恰好回应
姜落殊曾是汴京高悬的明月,一夕突遭满门抄斩、贬为清倌,她从掌中娇跌落至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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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朝太尉寿宴那日,特请姜落姝去府中献艺一曲。
谁料,这场宴会竟是局中局。
行刺的金簪被打落在地,她正欲自刎,却在突溅的血光中,看见了她此生都不想再见的人。
昔日的落魄竹马,如今的太子裴言川。
清俊依旧,矜贵非常。
他俯身抬手,却被姜落姝避了去。
裴言川捏过她的下巴,拭去溅落在她脸上的血珠,轻声哄道:“脏。”
姜落姝竭力稳住轻颤的眼睫,却深觉自己的傲骨一寸寸碎裂开来。
她想自己应是怪他的。
怪他抽身离去,毫不留情,往日朝夕相对的只是一张摘不下来的面具,可却又清楚知晓自己并无立场来指责他。
尤其是如今,明月下坠,清风复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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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朝堂动荡,虎狼环伺,历经多年如履薄冰,裴言川踏过尸山血海,荆棘泥涂,成为了如今的南楚太子。
在那些虚与委蛇的日子里,他得到了很多,却也失去了很多。
比如,那个会喊他阿兄的小姑娘。
在得知姜落姝孤身赴宴之时,他扔下一桩刚有眉目的冤案赶去太尉府上,生怕就此真的失去那个小姑娘。
可她却对自己避之不及。
裴言川不曾想过逼迫她,只是窗外蝉鸣不止,他又想起二月初八那日——
“明日是我的及笄礼,阿兄会来吗?”
少女的眸子亮晶晶的,眉眼尽是明媚。
可她不仅没能等到他,还满身狼藉地入了花满楼。
那张惯会伪装的面具,生平第一次在看见她摇晃却背脊挺直的身影时,有了一丝裂痕。
直到后来,他纳她为幕僚,解她心结,带她踏遍人间烟火,也不过是妄想这个小姑娘能够回头看他一眼。
——想为姜家昭雪,他帮她。
——利用他,没关系。
——只要她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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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于朱红宫墙见过一抹白,此去经年,兜兜转转,她还是忍不住扭头看向了他。”
……
“她仍是皎皎明月,纵使下坠,也是坠入了他的怀里。”
-------【阅读指南】-------
①1V1,HE,双C
②女主动心晚(比较克制),男主的爱一直是毫无保留的偏爱
③女主进花满楼不是男主的手笔,且女鹅清醒坚韧,不会受很大的委屈
④男主非良善,少时利用过女主(这点后文会解释)但发现自己心意后他超~爱的(但不是舔狗)
⑤主感情,带点朝堂权谋,朝代官职架空不考究
⑥看得开心咱就看,看不开心咱就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不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