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骄阳炙烤着整座皇宫，红墙碧瓦浸在一片耀眼的金痕里。
墨离掀开车窗的帐幔，慢慢地扭过头，不顾刺眼的阳光越过锦绣门，目光停驻在琉璃碧瓦的高檐之上。
骄阳之下，有一只鸟雀在晶莹剔透的瓦檐展翅，它的翅膀扑扇扑扇，琉璃瓦一闪一闪，紧接着，它转头振翅，红墙高砌，却依旧挡不住它的海阔天空。
眼睫微颤，他面无表情地转回头，将帐幔放下。
“殿下现在可曾后悔？”
无妄正准备起身下车，忽然问了他一句。
如果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也许皇宫之中的日子还能熬得下去。
墨离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似的，半晌，他后知后觉地轻抬起眼帘。
他的嗓音犹如沁入冰水般透彻，一字一句地启唇，“不后悔。”
“无妄师父，我还有一事拜托你。”
待到他们二人下车，人界一行，在锦绣门前，就算是真的结束了。
“小九，你先带墨离去承名殿罢。”云亓的视线无声从那两人脸上掠过，最终对上洛九的眼睛。
洛九虽不知云亓是何用意，但她仍旧应了下来。
-
芳华宫内。
风瑶端坐在屋内的紫檀太师椅上，手里捏着一卷记载蛊毒的竹简，末端刻着一朵黑色桔梗花。
经过几天的调养，她的脸色看上去终于红润些许。
然而就在她准备翻阅下一行的时候，风瑶忽然感到一道强大的流光迅速袭来，并不致命，却足以伤她三分。
帝、君、云、亓。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风瑶召出闵月扇，堪堪挡下这道流光。竹简从手中掉落，卷起的部分顺着力道摊开，就那样掉到了地上。
骨碌碌地铺了一地笔墨。
风瑶再次抬眼，便看见殿外有一道金色的的光芒缓缓降落下来。
一个清绝的身影从金色光芒中走出来。
绝世的风华无声无息点亮了周围的一切。
风瑶不知云亓究竟要做什么，只能隐约察觉到他来者不善。她只好捏紧手中的闵月扇，以便过后的交手。
云亓走得从容缓慢，身形却瞬息行至殿内。
他的下颌微微抬起，举手投足间尽是清贵。在风瑶面前站定，他才缓缓地，偏过头，以一种看死物的眼神淡漠地瞥了一眼竹简。
云亓倏地抬了抬唇角，眼眸却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还未有只言片语，强大的神族威压便已压迫着风瑶的神经。
“帝君今日驾到，是有何指教？”她问。
“王后在本君眼皮底下炼化人族寿元，不就该想到本君会来找你要个说法吗？”
云亓再度抬眼，随着话音落下，他凝出一团神火飞向地上，在层层火光中，竹简逐渐化为粉末消散。
他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
风瑶对此亦生出了一点傲气，想两万年前魔界也是与神界旗鼓相当的存在。她作为魔界公主，代表的便是魔界颜面。
她不会轻易向神族屈服，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墨离被就地诛杀。
风瑶手中的闵月扇，忽然收缩着，在手中飞快地凝成一把剑。
剑影一闪，便朝着云亓直直地刺过去。
云亓就站在原地，不避也不闪。
芳华宫里，四周都点着明亮的火烛。火光跳动，忽明忽暗，风瑶一身白衣，在火光中幻化成一道浅淡的流光。
云亓只是淡漠地看着她的剑，无动于衷，似乎一点儿都不怕被她刺伤。
风瑶也没有因为他的漠然而收回剑。
她要杀了他。
这一剑若能杀了云亓，墨离便有活下来的希望。他是魔界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族血脉，只要他能活，便是与六界为敌，也不足为惧。
她眼眸中闪烁的光芒，和这把剑一样锐利。
然而，就在风瑶的剑要刺穿他胸腔的那一刻，忽然从天而降的金光，将她的剑打向了旁边。
当啷——
沉重的力道让她一时之间握不住剑柄，只能松开手。
风瑶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握着发麻的手腕，看向那个忽然出现在云亓身前的鹅黄色少女。
她怔了一下。
两万年前的神魔大战，风瑶曾经见过她。只是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头给帝君开路的金鹿神兽。
再之后，便只在传闻中听说，那头金色小鹿化形成神了。
无须多猜，少女额间的鹿角花纹，已足够彰显她的身份。
即便她现在落在下成，风瑶那张绝艳的脸上也没有丝毫退却，眉宇间仍是一股子清傲凌冽。
若非前几日受了重伤，她岂会不敌洛一。
“违背天道，必遭天谴。”
云亓淡淡地说出这句话，转而看向风瑶，那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为了一声无情的轻笑，
“本君今日，只是给你个小小惩戒。”
风瑶静默地看着他转过身，朝殿门走去，明亮的灯影映照她浓艳妩媚的一张脸，在云亓即将离去的一瞬，她忽然出声：
“帝君从前光风霁月，经地狱淬炼，果然是不一样了。”
“绝心绝情的帝君，如何怜悯众生？”
......
想着上次墨离没能吃成的糕点，洛九一回来便钻进小厨房捣鼓。
好在她厨艺越发精进，做起这些东西也是信手拈来。
金黄色的阳光在墨离身上笼了层深浅不一的阴影，他半倚在门框上，面朝着她，脸落在逆光的阴影里，明媚的笑容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明明暗暗地闪烁着，仿佛一朵诡奇盛开的花。
他看着洛九忙碌的身影，轻声开口，声音轻到听不出一丝力气：
“小九，再陪我放次风筝罢。”
洛九的视线从砧板上抬起来，略有些茫然地看向他，“今天吗？”
他微垂下眼睛，睫毛浓密地眼下透射淡淡的剪影。思考了一会儿，墨离复而抬眼，定定地看着她，“明天罢。”
“今日刚从宫外回来，也有些累了。”
“好。”她爽快应下。
待云亓回来的时候，糕点也恰好出炉。
洛九远远便看见了那道身影，她从一旁拿了两个碟子，将做好的糕点平均放入碟子里，最后将碟子放至托盘上。
墨离见状便从她的手中接过托盘，端到外头。
他和云亓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洛九生怕上次情形再次发生，连忙从小厨房跑出来，护犊子似的抽过两个碟子。
她认真说道：“这次，你们俩一人一份，不能......”
云亓几乎是在她才开口的瞬间，便打断了她：
“不用。”
他伸出一手，将他那份糕点往墨离面前推了推，轻抬下巴示意墨离，“都给他。”
闻言，洛九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而向来谦逊有度的墨离，竟也没有回绝，他露出一笑，“那便多谢兄长了。”
若是洛九不了解他们二人，恐怕真会被这副让枣推梨的场景给感动。但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不停流转，最终也没有得出个所以然来。
用过糕点，墨离忽地提起舞剑一事。
他落了好几日功夫，那些招式都有些生疏了。
于是，他们二人又一同去殿外习剑。
殿内就剩下洛九一人。木窗半开，落日的余晖整整齐齐地铺洒在窗棂，将外头树叶的落影照进屋内。
她躺着贵妃榻上，津津有味地翻着从宫外买来的话本。
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洛姑娘可在殿中？”
洛九顺着声源看去，瞧见一位宫女站在殿门口张望着，她放下手中的话本，边起身边应了句，“找我有事吗？”
她走得近了，眼神极尖地发现宫女衣襟上绣着一朵暗色的桔梗，那颜色与布料相仿，若不仔细看，是发现不了的。
那宫女敷衍地行了一礼，“敬文殿的无妄师父有事与洛姑娘商议，但他不方便来承名殿，便派了奴婢前来。”
这话听着半真半假，但却让人挑不出错处。
若是旁人，兴许会信上几分。
但洛九也应下了，她率先一步迈出门槛，“烦请嬷嬷带路吧。”
洛一隐匿在殿内一处，将方才那一幕收入眼底，她已匿在此处许久，仿佛是专门在盯着殿内之人的一举一动。她略一拂手，鹅黄色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承名殿。
她抬脚便往花园去。
承名殿花园内有一个花架秋千，是云亓特意为洛九布置的。
而此刻，他背靠着花架，轻轻闭上眼睛，如云如雾的紫藤萝将他的身影笼罩，夕阳从花架的缝隙之间渗透下来，轻轻洒在他清俊的面庞上。
身后的步履声很轻，但他仍旧听到了，他也不动，下一刻洛一的声音便传入他耳里，将方才承名殿内发生的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
就如他所料的那样。
“君上不去吗？”洛一心中略有不安，蹙着眉问道。
他这才睁开眼，看向花园中央正在舞剑的墨色身影，嗓音平淡得没有起伏：
“会有人去的。”
一路上，洛九都安静地跟在宫女身后，即便她知道这不是去敬文殿的路，她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环境也不发一言。
直到她走得累了，仅有的耐性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才忽地停步喊住那宫女：
“嬷嬷还要走多远，才能带我去芳华宫？”
那宫女猛地顿住步子，面露诧然地转过身来，正好对上洛九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
沉静到看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