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姻缘宫。
红线神君执着一枚黑子与自己对弈,神情认真。她正思索着该如何破局,便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神神神君,有,有有有红丝带......”一个仙娥跑上来,手中拿着一根红色丝带,尾端系着一个绣有朝阳图案的香囊。
这种丝带,是人界用来在姻缘树下许愿的。除了花朝节那日只呈心意相通的,其他日子通常都会全部呈上来,按照姻缘簿上来牵线。
若是符合姻缘薄,红线神君会按照许愿之人的愿望立刻牵线。
若不符,也可按照两家身世背景等因素考虑。
在人界,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才子佳人许愿,尤其是花朝节这天。不过这些红丝带通常由姻缘宫里的仙娥掌管,一般惊扰不到红线神君。
红线将手中的黑子扔到棋奁中,眼波流转间有些被人惊扰雅兴的不痛快,“不过是条红丝带罢了。难道现在连姻缘树都要本神君掌管了?”
那仙娥瑟缩了一下,还是双手颤抖地捧着那根红丝带,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一样。
“......神君,这红丝带上,写的是帝君的名字。”
红线美眸微眯,疑惑地“嗯”了一声,一根红线自手指伸出,凭空接过那条红色丝带。
尾端系着的香囊颤悠悠地晃着。
她垂下眼睫去看,丝带上写的确实是云亓的名字。
而香囊中,放着一瓣红莲。
人界姻缘树在花朝节那日会有她的神力加持,若非双方心意相通,红丝带是不可能送入姻缘宫的。
而这丝带系上的日子,正是花朝节当日。
香囊的背面,只有姻缘宫的人才能看见,那里显示的是每一个在姻缘树下许愿之人的标志。
此时,香囊的背面,显示了一朵盛开的红色莲花。
红线盯着那朵红莲有片刻出神。
九重天上,只有一人的真身是红色莲花。
而那人降生在弱水,是天地初开以来唯一一位渡过弱水的神仙。自幼,便与神界太子定下了婚约。
红线此刻拿着这根红丝带,忽觉像是烫手山芋一般。
远处传来东皇钟的声响,她循声望去,终于想起乾坤台前不久降下的示警。如今神界众人,唯有帝君能谛听祖神旨意。
红线捏着手中的红色丝带,决定去乾坤台碰碰运气。
苍穹幕落,参差低垂的云影漂浮不定,繁星点点,一座石碑高耸入云。
这是神界唯一拥有夜晚的地方。
乾坤台。
云亓缓缓将神力送入乾坤碑,祖神示警瞬息间涌入他的识海之中。
人妖互诛,神魔开战。
六界陷入战火,一片生灵涂炭。
他在千千万的子民中,一眼看见了洛九。
画面截然而止,云亓却久久站着纹丝未动。这是他离开两万年,也忘记两万年的地方,可是他此刻再站在这里,过往种种,又明晰如昨。
只因他降生在这,他便要担负起守护苍生的责任。
他是天地至尊,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什么都拥有不了。
无根无蒂,无適无莫。
只有一个人告诉他,他先是云亓,再是帝君。
云亓忽地抬起头,看向那片他曾看过无数次的璀璨夜空。
星辰永恒,却不是无可替代。
红线带着那根红丝带来到乾坤台却并不走近,她远远便看见那道清绝的身影,只穿着雪青色锦袍,从容而慵懒,乌黑长发只用一根雪缎发带束着,只是站在那里,便已经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她从未想过,再次见到帝君,已是两万年后。
那道身影走得近了。
红线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生怕自己的目光亵渎了高贵的帝君,她恭敬地行了一礼,“拜见帝君。”
“红线神君。”云亓就站在那,不甚在意地瞥来一眼,矜贵与清冷浑然天成,宛若雪后松竹。
他虽有些意外在此处见到她,却并无打探之意。
他抬脚正要离开,却被红线急声唤住,“帝君。”
云亓偏过头,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红线似是挣扎许久,才下定决心,“人界有一个香囊送入了姻缘宫。丝带上......写的是帝君的名字。”
她将袖中系着香囊的红丝带拿出来,双手恭敬地呈到他面前,“岁然元君与太子殿下已有婚约,依帝君之见,这红线是牵,还是不牵?”
红线双手微微颤抖,额间隐有细汗冒出,她的小心思帝君定能察觉出来。
但帝君的红线她不敢轻易牵,太子殿下的婚约她也没那个胆毁啊。
思及此,她心中不禁长叹一声。
云亓垂下眼,瞧见红丝带上“云亓”二字的笔迹,与那小燕风筝上的小字无异,都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他避开红线的掌心,接过红色丝带。他的手指触摸着香囊上的朝阳图案,冷淡的瞳仁里泛起浅淡的笑意。
静默半晌,他轻声开口。
“不必了,”
云亓收起香囊,再度抬眼时,神色是一贯的淡漠,“本君的姻缘,本君自己挣。”
......
屋内瞬息间陷入沉默。
云亓将神力输送入洛九体内,将她损伤的经脉一一修复。司命虽然伤不了她,但激发了她体内的神力。
这次情形比上次严重许多,这具凡胎肉身根本承载不了七魄回归的全部神力。
如今只是五魄,便已折磨至此。
云亓缓缓收回手,起身下榻,将昏迷的洛九抱到床上。
“帝君......”
司命默默看着,沉痛地喊了他一声,“岁然元君的神力回归,她这副凡人躯壳还能再活几日?”
房内一盏灯火闪烁,映照云亓神情平淡的一张面容。他躬身捞过锦被盖在洛九的身上,只沉静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司命也不知自己究竟等了多久,才听见他的声音:
“本君且问你,”
云亓平静地转过头,那双紫眸淡漠又无情,目光所到之处令人不寒而栗,“她还差哪两魄。”
若七魄健全,她还能活。
否则,这具凡胎肉身迟早会被五魄神力冲毁经脉,消散于天地。
“你若不想下一十八座地狱,”
“便好好掂量自己的选择。”他收回视线,语气平淡。
司命虽掌管神族命盘,是天道择定之人。但也被天道剔除了七情六欲、五毒八苦,是真正无心无情之人。
正因如此,他拥有了世间最独特的力量,可以探知生灵的七魄三魂。
喜、怒、哀、惧、爱、恶、欲。
只要知道洛九还缺失哪两魄,便能助她早日健全七魄。
司命在听到“一十八座地狱”时,眉梢微动。他虽无心无情,却也有**。天道舍弃了他所有情绪,才择定他成为司命神君。
在欲念横生的一十八座地狱里,丁点**都会令人万劫不复。
可如今局势已定,他既错过稳定命盘的机会,又不愿舍了神君的位子,便也只能顺从云亓的意思,其实他并无选择。
帝君,早已不是两万年前的帝君了。
阴山一十八座地狱,终究是改变了什么。
司命苦笑一声,“帝君说错了,岁然元君只缺少一魄。”
云亓浓密的眼睫一抬,对上他的视线,听到他继续说道:“而且,这一魄,已经回归了。”
他下颌紧绷,淡漠的目光审视着司命,而司命亦然知道他的意思,缓缓开口,“爱别离。”
“这是她‘爱’魄里残缺的一苦。”
“她本不会出现在冥界,不用承受这些。而帝君的命盘,亦不会被她打乱。”
云亓低眼,霎时间,竟不知心底最深处蔓延出来的是何种情绪。
腰间佩戴的香囊不知为何灼烧着他的眼,可他还是盯着看。
喜、怒、哀、惧、爱、恶、欲。
为何偏偏是少了,爱。
-
洛九再度转醒,已在回宫的马车之上。
她眉眼间仍带着未醒透的惺忪睡意,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眼睛。
“君上,”
她揉了揉眼睛,嗓音有些哑,“我们这是去哪儿?”
“回宫。”云亓侧过眼不再看她。
洛九略显遗憾地“啊”了一声,“我竟然睡得这么沉,本来还想在外头多玩一会儿的。”
她的语调拖得有些长,似乎是真的感到遗憾,连神色都变得恹恹的。
洛九掀开帐幔,目光绵长地黏在过路的景色上。
“很快就会离开了。”
云亓淡声道。
“墨离一事,有解决的法子了吗?”
洛九不明所以,问他道。
“也许。”
他模棱两可地给了一个回答。
“回冥界也挺好的,”洛九转回脸,百无聊赖地拨动着脚腕上的铃铛,一下又一下,语气却很认真,“可以去看东殿的红莲,还可以做糖醋鱼给你吃,偶尔闲着我便去和孟婆聊聊天。”
她这般说着,都生出归心似箭的念头了。
末了,她还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冥界真的挺好的。”
洛九转过头,笑看着云亓,一双星眸亮晶晶的,似可照亮这红尘万千,沧海无垠,“云亓,你要相信我。”
“我不会喝孟婆汤,也不会忘记你。”
“轮回的每一世,我都会找到你。”
“你记得等等我。”
云亓目光有些闪烁,他的指节在袖间屈起又舒展,隐在马车内光线昏暗的阴影里。良久,他终是轻轻“嗯”了一声。
洛九总觉得云亓今日有点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怪。
莫非他也喜欢人界,
不愿回冥界了?
马车入了宫门,行至锦绣门。
洛九照旧第一个下车,她立于马车一侧。没过多久,墨蓝的帐幔露出一道缝,她看着云亓伸出指骨修长又漂亮的一只手掀开帐幔,也看着曳地的雪青色锦袍提起。
也不知是被什么驱使,她试探一般的,主动伸出手。
在云亓始料未及时,她牵住他微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