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送你的

“阿兄——”

墨离负手站在河边,低声咳了几下,才喘过气来。他回过头看向巷口,一个娇小的身影朝他跑来。

眉眼间染了星点温柔,他蹲下身,看到小姑娘跑得满头大汗,便伸出手替她擦了擦汗。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问。

小姑娘将筐放在地上,从里面捧出来最好看的一束花,递到墨离眼前,“这束花送给阿兄。”

他被迫接过鲜花,有些错愕地低眼,怔怔道:“为什么送给我?”

“我喜欢阿兄,自然要把花送给你。”小姑娘的语气颇有些骄傲。

墨离忍俊不禁,他腾出一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认真道:“谢谢你。”

“不过,”

他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入筐里,仔细掖了掖,“时辰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家吧。这些花,我全都买下了。”

“太好啦!”

小姑娘今晚也卖出去过几束花,但那些客人手笔都没有眼前这位阿哥出手阔气,她看上的阿哥果然人俊心善,“有了这些银子,就可以离开都城啦。”

闻言,墨离半抬的眼皮顿住,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他柔声问道:“为什么要离开都城啊?”

小姑娘伸出肉嘟嘟的手,将筐里的花一股脑搬出来,理所当然地回应他,“自然是因为城里有吃小孩的怪物呀。”

孩童天真,心中又因赚钱而生出了欢喜,自然是什么真心话都说得出来。

轻柔的晚风吹过,墨离的身形竟也摇摇欲坠。

那颗蓬勃跳动的心逐渐沉了下去,他忽然不敢再看那个小姑娘。

她的眼睛,实在太过干净,让他想起锦盒里存放的人族寿元。是不是有无数个像她这样幼小的孩童,被无故炼成了寿元,结束了他们短暂的一生。

透过清澈的目光,他仿若能隐约看见背后那片猩红和破碎的灵魂。

墨离眸中氲起淡淡水雾,勉强维持住平静的声线,“快回去吧。”

围困他十七年的箴言。

忽然再次将他萦绕。

......

往生楼今日生意更甚之前,花窗映着觥筹人影,烟雾升腾,流露寻常烟火气。

洛九茫然地跟着云亓从外头回来,却见他不回自己厢房,反而伸手推开了她的房门。

她不明所以地跟着进去,反手就将门给合上了。

云亓听到声响,稍稍侧过脸来,从喉腔里溢出一声轻笑,“你这是做什么?”

他的语气里颇添一分莫名的意味。

洛九一口气登时堵在胸口,她眉梢微挑,竟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那不然她现在再把门打开?

怎么搞得好像是她图谋不轨一样。

云亓在窗边坐下,手肘抵在窗沿上支着脑袋。他偏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在一片火红中看见一抹墨色,微垂的眼帘在屋外并不明朗的光线里遮掩了他的神情。

“我的礼物呢?”

他忽然开口。

“什么?”洛九面对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去摸藏于袖间的香囊。

云亓回头,好整以暇地审视着她。

只是不知,她是故作不知,还是真的听不懂他的意思。

“你送他剑穗,那你送我什么?”他问。

那意思很明显。

洛九冷哼一声,思及他对那小贩说的话,胸口又像是堵了块石头一般,闷闷的,“我可没钱给君上买礼物。”

云亓如何不知她的心思,他轻笑一声,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心里虽然不畅快,却还是乖乖听他的话,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洛九将将坐下,便见他轻抬起手,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比火星子还要散碎细小的金光从他指尖飞出,洛九顺着它们飘去的方向转过头,看见它们落在忘情河上,金光点点化成了朵朵红莲,在河面上摇曳。

“这是......”

洛九怔怔地看着那一片极致的红。

细如银丝的流光在云亓指尖消失,几近紫罗兰的雪青色锦袍在地面上如云舒展,他慵懒地靠在窗边,一旁是灯影摇曳的窗框。

她在看风景,而他在看她。

“送你的。”

他说。

洛九回头之际,正好撞进云亓的视线里。

清风拂红莲,满河起涟漪。昨日记忆纷飞涌入她的脑海中,窗外的稀松光影浸润在云亓乌浓的发上,他在这样昏暗旖旎的光色里,一双凤眸犹如水晶,盈满波光。

她满耳是风,却仍听见他隐含笑意的嗓音:

“冥界红莲养不长久,我便在这里,送你一池盛开的红莲。”

洛九攥紧袖间香囊,眼眶湿润许多,她忽地撇过眼去看河上的红莲。夜风习习,她的嗓音有些哽咽,却还是一字一顿地说道:

“那我便祈愿君上不再孤身一人。”

“有人爱,有兄弟。有喜哀,无憎惧。”

“能像你世间千千万守护的子民那般,永远平安顺遂。”

云亓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窗外红莲开得比冥界更盛,他却无心去看。

洛九将眼中水雾眨去,她看着一池红莲又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希望你......可以无拘无束地做自己。”

“好。”

云亓轻轻颔首。

他也不再追问礼物,仿若只是随口一问。

只有他自己知道,人界一行,便是上苍赠与他短暂拥有的礼物。

......

河畔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交织的光影在水中泛着粼波,夜色深重,街上行人变得少了些许。

这般漫无目的地行走了不知多久,墨离才惊觉自己已走到了姻缘树下。

晚风阵阵,吹拂着一条又一条红色的丝带,那是人界男女无尽的情意。

大抵是时辰晚了,所以姻缘树附近也只有寥寥几人。

小姑娘卖剩下的鲜花,他在来的路上便赠予别人了,只留下小姑娘送给他的那束。

墨离将花放在姻缘树下,沉静地看了片刻,转身正要走,树后却突然出现一人唤住了他。

“殿下。”

他脚下步子一顿,回身去看,正见女子端庄地站在姻缘树后,虽有兜帽遮掩,却还是无时不流露出从容的气质。

墨离轻点下头,并不遮掩自己的身份,“柳小姐。”

“多谢殿下送的花。”柳婉清举止娴雅地行了一礼,隔着万千红线,与他对视。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墨离,却是第一次与他这么相近。

“那是谢朗赠你的花。”墨离面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他收回视线,隔着一条忘情河,那座临水客栈轻易跃入他眼底。

谢朗,字子陵。

他便是柳婉清的心上人。

“殿下如何得知谢朗此人?”柳婉清心下诧异,不由得问了出来。

他望着往生楼的一扇窗,有些失神,半晌才道:“经常有适龄女子的小相送入芳华宫,柳小姐便是其中之一。我母后很中意你,故而我看的次数也多了许多。”

起先,他只是觉得柳婉清眼熟,像是在何处见过。直到她自报家门,他才恍然了悟,这便是母后与他时常在小相上看到的大家闺秀。

墨离半垂下眼皮,将眼底唏嘘尽数掩去,“想必柳知府也有意让你进宫,我曾偶然听见柳知府与父皇议事,他有意无意地在父皇面前提及谢朗一人,大抵是想在你们二人定情前,让我父皇快些定下这门亲事。”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

谢朗这阵风很快就吹进了风瑶的耳朵里。想要知道谢朗这个人的身份,对于她来说易如反掌。

于是,墨离便从她的口中,认识了谢朗。

他寒窗苦读十余年,空有一身抱负却不得志,身子也日渐萧条。民间大夫诊治,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

“但世事难料,我与子陵,竟阴差阳错地由殿下撮合促成。”柳婉清不似一般闺阁女子久居内院,她眼见辽阔,饱读诗书。

她既已见广阔天地,又怎会舍得自己困顿于四方宫墙。

柳知府确有让她进宫的意愿,家中也时常送来墨离殿下的画像。故而她从未见过墨离,却能记得他的长相。

所以,她在茶坊透过面具,一眼就认出了他。

如果没有遇见谢朗,也许她真的会遂了父亲的愿,进宫做墨离的枕边人。

谢婉清正式地向墨离行了一个大礼,嗓音恳切,“婉清谢殿下成全。”

“柳小姐不必谢我。”

墨离侧身避开,视线再度投向忘情河对岸,略显虚弱的声音乍添了一丝坚韧,“我只是敬佩你,所以想成全一二。”

谢婉清朝他走近几步,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姻缘树下那束鲜花上,加之墨离说的话,她心中已有猜测,但她只问,“殿下为何敬佩我?”

“大夫说谢朗活不过二十五岁,你却仍要抛下柳府锦衣玉食的一切,和他在一起。”他的目光逐渐迷离,似感慨,又似羡慕。

“这份勇气,值得我敬佩。”

谢婉清心想,大抵是他们二人的境遇和他有些像,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感慨。

她只当墨离是属意了一人,而皇后不同意罢。

“夜已深了,婉清便先回去了。”她再度行了一礼,才无声地退下。

墨离浅淡地应了一声,定定地望向河对岸某一处,久站在河畔边纹丝未动。

河中的花灯随水逐波,粼粼波光的河面全部是延绵数里的灯光,温润闪烁,漂亮至极。而那临水客栈的一扇木窗敞开,男女对坐二人。

才子佳人,不知情深。

有风吹过,墨离禁不住轻咳了几声。他缓缓背过身去,视线未曾在地上的花束停留,仿若真的不曾动情留恋片刻。

“我成全你,又何尝不是在成全我自己。”

他的声音几乎比淡风还要轻,转瞬便消散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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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个上神当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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