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本不敢来殿外求恩典，但仗着人多势众，想来云亓应该也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可他们到底低估了他，高估了自己。
自森罗殿开堂以来，都不曾网开一面，只因世间万物都要经过森罗殿的审判，才能决定生死轮回。所以，森罗殿行事讲的是秉公无私、规章森严。
云亓转过身往里走，殿门猛地合上，将那些声势浩大的声音隔绝在外。
“本君以为，你会替他们求情。”
洛九不同寻常凡人，几乎可以说是云亓见过最独特的存在。她不惧他，甚至很懂他。
她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甚至她的一颦一笑，都好似为他而生。
他自己也很诧异，他竟然会对一个凡人生出此等知己相惜的情意。
不过既是知己，又何须分身份高低？
洛九听了这话，掀起眼皮，看了云亓一眼，“君上是以为我会如此做，还是希望我如此做？”
他脚下步子一顿，如此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却让他的心，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有区别吗？”
洛九连忙跟上前说道：“君上不让白芷入轮回，那是因为您有慈悲怜悯之心，可是规矩不能破，我若为他们求情，就是将森罗殿数万年来的规矩森严当作笑话，但是君上的怜悯......却会在我身上得以延续。”
“只一个白芷，还不够吗？如此令君上两难的事情，洛九不会做。”
云亓还是不表态，继续前行，洛九咬唇道：“君上，我说错了吗？”
她见云亓上了台阶，便停下步子。
一步，两步......直到他走到第十八级玉阶，才转过身来看她。
他高坐在十八级玉阶之上，受冥界万人朝拜，是这森罗殿的主人。生死轮回，皆由他审判。
那样高贵的人，让人望而却步。
云亓仍是不答话，他不习惯向人解释什么，洛九这番话出乎他的意料，却在情理之中。
她......果然是懂他的。
他的目光流转到桌上的生死簿，轻轻叹了一声，“那些人，本不会死的。”
洛九顺势看向那本鬼书，心中已有猜测蠢蠢欲动。
冥界的生死簿上，可以查到所有人的功过来历以及前世今生。
生死簿记载着六界生灵姓名，包含着阳寿期限与阴寿期限，是森罗殿控制生灵生死之用，从出生乃至死亡的所有生命信息都囊括其中。
被生死簿定下死期的人，是无法逃脱的。
但照云亓这个意思，他并未动过生死簿，那么那些人怎么会提前结束了阳寿期限？
莫非真如白芷所说，使用了什么邪门的续命换命之法？
洛九问：“君上在担心什么？”
四月初四那日的簿页上，入目皆是血红的名字，或许是那颜色太过刺目，映得他的眼底也是一片猩红。
唯有一个墨色姓名写在行首。
云亓将视线收回，紫眸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天耀城，出事了。”
洛九的心一下子抽紧了，“我愿帮君上解决此事。”
倘若其他人听到她一介凡人如此大言不惭，妄图替冥界处理要务，恐怕会笑话她。
可奇怪的是，云亓并没有对她所说出的话而不屑，反而是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他轻笑一声，说道：“你现在，还不够资格。”
他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的，还未等洛九开口问，便将她赶回西殿休息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离开。
刚离开主殿，一阵风来，吹到身上意外的凉。
洛九裹紧了大氅走在幽深廊道内，突得从拐角跑出来一个人，横臂将她一拦。
眼前之人约莫十四五岁，脸蛋微圆，相貌甜美，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她盯着洛九，语气不甚愉悦，“就是你把洛一大人，害那么惨的吧！”
洛九认得她。
她唤作清羽，正是前几天来禀报红莲开败了的女子。
听她提起洛一，耳边仿佛又回响起那阵铃铛声，方才在大殿内并没有看到洛一身影，想来是已经去妄生阁领罚了。
头昏得厉害，洛九不欲搭理清羽，绕过她往里面走。
清羽往她面前一挡，“喂！你个新来的懂不懂规矩啊？”
洛九顿住步子，侧目看她，“你想怎么样？”
“好说。”清羽一笑，“洛一大人自小便跟在君上身边，就因为你，她才被罚得那么狠。只要你去给洛一大人赔个不是，再到妄生阁关个两三日，这事自然也算过了。”
洛九听了这话，不觉好笑，“又不是我犯错，为何我要去道歉？”
“你！”清羽似是没想到她这般牙尖嘴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乌黑的眼睛眨巴了好几下，“我不管！就是因为你，洛一大人才会被打得那么惨。”
清羽实在单纯，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蠢。
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凡人，凭何让云亓对她另眼相看，去责罚一个跟随数万年的手下。
思及此，洛九摇了摇头，不想再与她继续纠缠，于是说道：“既如此，你便带我去看看她吧。”
洛一住在西殿最偏僻的地方，她们俩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厢房外。
洛九推开房门，留意到清羽抬脚的动作，扭头说了句，“我想单独跟她聊聊。”
然后不等清羽应话，她就反手把门合上了。
屋内摆设甚少，但贵在精致。洛一仅着单衣趴在床榻上，背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她气若游丝地抬起眸，在看到洛九时，又狠狠合上眼。
她那模样明摆着不待见洛九，只是奈何伤势太重，说不了话罢了。
洛九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到一旁桌几上的药瓶上，她垂下眼睫想了片刻，抬脚往床边走。
她拿起那药瓶，仔细端详了一番。
瓶身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光泽，想来不是凡品。大抵是云亓遣人送来的。
她拔开瓶塞，将白色药粉尽数撒在她绽开的皮肉上，听得身下倒吸了几口冷气，她淡淡开口道：“洛一大人可长记性了？”
洛一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如果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出门右拐。”
听着这话，洛九将药瓶又抖了抖，不错漏丁点粉末，直到瓶身渐空，她才收了手，“看来是打得还不够。”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君上送来的药粉想必疗伤极佳，我给你上好药后，你大可再去挨顿打。”
洛一在听到君上二字时，神色瞬间变得哀伤起来。她那双雾蒙蒙的眼里，涌上了许多情绪。
洛九移开视线，将药瓶搁在桌上。她并不关心洛一此刻在想些什么，正如她不想同清羽纠缠，才来此地看望她。
片刻后，她只问，“洛一大人想清楚了？”
洛一不答，算是默认了。
洛九继续道：“在君上这做事，不要问为什么，只管做符合他期待的事情。若违背君上的意思，下次就不止是挨顿打了。”
意思是，洛一不该违背云亓意愿，将她关在厢房外，给森罗殿平添麻烦。
更不该不顾轻重，将心思放在云亓身上。
脑海中忽地闪过云亓那句云里雾里的“你现在，还不够资格”，洛九想，她现在大抵是知道什么意思了。
他这是借着给洛一上药这件事，在敲打她。
让她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顺便......让她替他挽救一下主仆情谊？
后面这点洛九不敢妄加揣测，反正事情已经了结，她也该回去好好歇息了。
洛九回到屋里，注意到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不禁有些意外。
算算时辰，这汤药早该凉透了。
眼前忽地闪过一张相貌甜美的脸，她嘴角抽了抽，该不会是清羽重新煎了碗药，顺便下了点东西？
她还真是蠢得有些可爱，生怕洛九看不出来这碗药被人动过手脚。
嗯......防人之心不可无。
看了片刻，洛九默默爬上了床，准备小憩一会儿。
尚在病中，她这一觉睡得昏沉。再醒来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洛九只得认命地爬起来。
她在西殿转悠了半圈，都没能发现厨房的踪迹。
“你在下面做什么？”嗓音清冽淡漠，裹挟着神力从洛九的上空传下来，在空气中波动扩散。
她忽地抬起头来，瞧见阁楼窗边坐的正是云亓。
“我......我在散步。”洛九朝阁楼上喊着，见云亓没什么反应，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我在散步。”
她又喊了好几遍，他都不为所动。
洛九不禁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原来神仙也耳背呀。
她正腹诽着，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到半空中。
洛九惊魂未定地睁开眼，不是吧，不该听的被听到了？
莫非云亓也有什么特殊连接在她身上，比如说读心术？
云亓隔着一扇窗，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那张变幻无常的脸。他在飞星阁时会布下结界，杜绝外界一切声音，唯有神力可以穿透。
他方才漫不经心的一瞥，就瞧见洛九偷鸡摸狗似的，在西殿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
“君上您看，能不能让我进去说话？”洛九仰着头看天，手却往下指了指，“这种吊在半空说话的滋味属实不好受。”
云亓单手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他指尖微动，金色的神力包裹着洛九飞入飞星阁。
西殿的厢房外站着几个人，皆目瞪口呆地看着洛九进入飞星阁。
洛九的动静惊扰了修习的他们，结果刚从房里出来就撞上这一幕。
有个年纪尚小的女子开口问，“大姐姐，那是何人？君上竟然允许她进飞星阁。”
洛一用过药后，不消两个时辰便已痊愈，她收回视线，语气不带任何感**彩，“君上的事轮不到我们过问。”
洛九双足落地后才放下心来，果然还是脚踏实地的感觉好。
云亓那点捉弄人的乐趣，自是没能逃过她的感应。她皮笑肉不笑地扬起唇角，“多谢君上。”
“你还没回答本君的问题。”他的指尖在桌上轻敲，面前摆了杯热茶，正飘散着清香扑鼻的茶香。
只是还不待洛九回答，她的肚子就率先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咕噜声在静谧的阁楼内作响，示意着主人的饥肠辘辘。
云亓眼波轻转，适宜地缓解了洛九的尴尬，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她更加欲哭无泪，“药喝了吗？”
洛九眉心一跳。
什么药？
他该不会是指，桌上那碗吧......
下章必须发点糖~
洛九：亲妈，能不能先让我吃顿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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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