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垂首看着桌上的红莲图，悠悠叹了一口气。
门外冷不丁传来一阵铃铛声，她抬起头便见洛一冷着一张脸走进来，手上拎着一双绣花靴。
洛一将靴子扔在书桌前，“君上命我给你送鞋，你快些穿上同我离开。”
洛九歪头看向她，随后视线往下移，落到自己外露在空气中的小巧玉足，眸光微闪。
她将红莲图卷起来，放至一旁的卷缸中，接着站起来身来，玉足刚踏上冰凉的地砖，就过电般地打了个寒颤。
洛九穿好鞋袜，慢吞吞地跟在洛一身后。
四周一片静谧，除了潺潺溪流声，只有洛一脚腕上的铃铛作响。
洛九想了想，开口，“洛一......姐姐？”
这么唤她应该是合适的吧，反正两人以后要一起共事，关系处好了才更方便行事。
谁料洛一冷哼一声，眼底的不屑不加掩饰，“你不会以为君上赐名洛九，你便真能与我姐妹相称了吧？”
铃铛声瞬息消失，再抬眸时，洛一已停下步子，转过身回看她。她周身清冷的气息，使得那张明眸善睐的脸更显冷淡，眼波清凉，讥诮之意尤为明显。
“你既入了森罗殿，有些规矩我就得好好教你。第一条，便是敬重君上。若再让我听到你直呼君上姓名，杖十八。”
洛九迎着她的视线，微微一笑，“洛一姐姐何必冷着一张脸，冥界已足够冷了。”
不知是否是被她周身散发出来的冰凉气息渗到，洛九顿觉得有些冷，下意识裹紧了衣裳。
“做好你分内之事，少来管教我。”洛一丢下这句话，便不再顾着她，捏了个诀就消失在原地。
她明知道洛九初来乍到，还是凡人之身，不会法术也不识路，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扔下了她。
好在洛九过目不忘，能将来时的路记个七七八八。她顺着记忆里的路线，终于在森罗殿落锁前回到了西殿。
只是西殿各扇房门紧闭，还有的厢房不曾住人却上了锁。
洛九叹了一口气，心里知道这是洛一给她的下马威。但她实在太困了，便寻了院中一处地方歇脚。
她眼皮沉得厉害，这一睡混混沌沌间，只觉得身子越发滚烫，还做了一个梦。
数不尽的尸体堆积在烙铁般的地域上，鲜血不停地流淌，染红了整片大地。
虚空上一只只厉鬼在咆哮嘶吼着，哀怨的声音纠缠在一起，激起一阵阵腐臭的阴风。
远处那道迎风而立的身影渐渐清晰，雪青色的锦袍上是肆意漫开的血花，略显狼狈，但身子清瘦挺拔，神色清冷，令人不由得产生一丝敬畏。
他手中握着一把剑，剑身如同玉石般洁白通透，散发着金色光泽，在昏暗的地狱里仍能闪烁着耀眼的流光。
在那冰凉剑锋之上，有几道血痕蜿蜒而出，猩红的血液顺着剑锋往下滴落，晕红了地面。
洛九想走近几步瞧瞧，却发现自己只能以这个视角看到他。
有时能看到他，有时又看不到了。
但每每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总是负了一身伤。到后面，她就不期待看到他了。
只是在能看到他的时候，心里有点雀跃，又有点心疼。
......
意识完全回笼之前，洛九甚至有些不愿醒来，生怕这些好不容易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再度无影无踪。
她同孟婆说过的，她记得那个人，她绝对不会忘记他。
半梦半醒间，她依稀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铃铛声，紧接着有道女子声音响了起来，“君上，这是今日的奏疏。”
清冽如泉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从人界抓的药呢？”
女子答道：“回君上，清羽正在厨房煎药。”
男子默了片刻，洛九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不及生气，却也不够平淡，倒像是......不悦。
云亓坐在床榻一侧，紫眸只是随意一瞥，轻扫过桌上的莲子羹和奏疏，又落回洛一身上，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洛一，你僭越了。”
洛一半跪的身子有些不稳，她咬了咬唇。
自她化形跟在君上身边以来，君上从来没有对她说过重话。僭越一词......足以体现君上对她的不悦。
不过是一碗莲子羹罢了。
君上既能照顾洛九一夜，容忍洛九的放肆，怎么就不能纵容一下她呢......
僭越......她确实僭越了。
隐藏在心底数万年的心思，因为洛九的到来一夕之间疯狂生长。
洛一的身子伏得更低了，她将头深深地埋下去，试图连同心里蔓延的亵渎一起葬送，声音有些颤抖，“洛一知错，自会前去妄生阁领罚。”
“去之前，把药端来。”云亓的视线从她身上收了回来。
洛九感受到那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挣扎了许久，眼皮微微颤动了下，终于一抹紫色映入眼底。
她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堵得厉害。
云亓见她不说话，便开口问她，“你可感觉好些了？”
她不回答，只是看着他。
心口像被细密的银针扎过，连呼吸都一阵阵的抽痛。
良久，一滴清泪从她脸侧滑落，两人之间静默着，仿佛只有眼泪没入颈边锦枕的声音。
迷蒙的视线里，男人的面容变得模糊，却又如此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紫眸淡漠，却潋滟得风华绝代。举手投足间，逐渐与梦里的清瘦身影慢慢重叠。
脑海中走马观花地闪过无数见到他的场景，哽在喉间，也快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云亓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见她落泪以为是身子难受，但他又不懂凡人生病该如何照料，一时之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洛九艰难地喊了他一声，“云亓......”
该是多深切的感情才能让她忘却前尘，却唯独记得他。
很想知道他这几年过得好不好，但是只要想起梦里的场景，她就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于是，她只重复着一句接一句“云亓。”
微弱的烛光里，她声音里所蕴含的深邃又长远的感情，令人不得不为之动容。
云亓身子一僵，垂下眼睫望着她，音息比淡风还轻和，“唤我做什么？”
他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忽而想起昨晚在飞星阁门口瞧见她的情形。
小小的一只蜷缩在角落里，嘴里是细若蚊呐的呢喃，也是这样一句一句唤着他的名字。
夜阑人静，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如此悦耳动听。
大抵是清池的流水太过严冷，凡胎肉身在冥界受到的风寒也更严重。仙丹妙药也不敢给她吃，只能照着人界的法子照料她。
她这一烧，足足三日才退下些许。
因着发热，她原本苍白的面颊浮出一层薄薄的粉，鼻尖也泛了微微的红，幽幽烛火下，像池中红莲在风中颤颤摇曳。
在一声声低唤里，云亓终是低低“嗯”了声，随后站起身来，“本君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脚步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瞬，洛九忽然开了口，“君上不是派洛一将药送来吗？”
“本君得去主殿议事了。”
云亓没回头，嗓音仍是一如既往的淡，却是避而不答，“一会儿药送来，记得喝完。”
不过多时，洛一便将药端了来。
她的神色依旧冷漠，不轻不重地将托盘放下，忽地外面铺天盖地的声音传入殿内——
“求君上开恩！”
洛一身子一动，瞬息消失在原地。
洛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起身，连躺了三日后四肢的麻木顷刻袭来，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翻身下榻。
她顾不上穿戴，匆忙间披了件大氅，便往主殿赶去。
等到洛九赶到，就是眼前一幅场景。森罗殿殿门已被打开，那道颀长的身影立于门口，就连背影都显得高贵不近人情。
洛九虚弱地走到云亓身后，才看到眼前是如何光景。
她前几日来时的大道十分开阔，此刻却乌压压地跪了一大片鬼魂。他们没有肉身，在冥界徘徊了许久都不肯入轮回，魂魄已接近透明。
这意味着再不入轮回的话，他们的魂魄就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了。
“求君上开恩！”振聋发聩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洛九下意识皱了皱眉。
云亓注意到身后的人，轻挥衣袖，生死簿便摆在那些魂魄面前。
紫眸漠然，他漫不经心地开口，“若不想入轮回，便自行在生死簿上划去名字罢。”
如此随意，全然不将掌管世间万物寿数的鬼书当一回事。
为首的魂魄打头阵，但是还未碰到生死簿的那一刻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酝酿了许久，还是没有勇气将自己的名字划去。
鬼群中有道怯懦的声音响起。
“君上，我的孩子还那么小，能不能放他入轮回啊。”
洛九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位和白芷年纪相仿的魂魄。莫不也是天耀城的人？
她心思微动，从云亓身后探出个头，“你可是人界天耀城的？”
那魂魄见洛九问话，以为她也是森罗殿主事的，连忙应话，“回大人，正是。”
洛九讪讪地摸了把鼻子，又将头缩了回去，问道：“你的孩子也是莫名夭折的？”
“是。”
“真是奇怪。”洛九在他身后嘟囔着，“莫非和四月初四有关？”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四月初四已过了三日，这些魂魄却仍在源源不断地出现。
“本君这是森罗殿，不是菩萨庙。”云亓的嗓音很淡，很沉，一字一顿说得极为缓慢，仿佛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低喃。
呜呜呜呜呜呜好想早日让君上和小九谈上恋爱（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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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