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红莲

本该宵禁的天耀城却灯火长明。在万家灯火下,举城鲜花一夕凋零,与此同时,人人提心吊胆的皇宫里,一声婴儿哭啼划破寂静的长空。

紧随而来的,便是惊喜之余带着庆幸的道贺声,“恭喜娘娘诞下皇子。”

自从皇帝登基以来,膝下一直没有皇子,很长一段时间里,朝臣们都很担心——怕江山易主,幸而皇后终于为天耀城诞下一名皇嗣,嫡长子册封为太子的诏书,指日可待。

嘉平二年四月初四,帝得一子,赐名墨离。

皇子降生,本该是举国欢庆的日子,百花凋零,是为不详。

天耀城国师连夜对星占卜,最终呈上奏疏,痛批皇子墨离是妖物转世,将来会给天耀城带来灭顶之灾。恳请皇帝以墨离为火种,焚于祭坛,杜绝后患。

墨离没被火祭,倒是国师呈上的奏疏被皇帝一把火烧了。后来,文武百官再也没在朝堂上见过国师。

直到有一日,运送尸体的官兵在乱葬岗里发现了国师的项上人头。尸身早已分离,被野狼啃噬得辨不清容貌了。唯有那人头上的青莲刻痕深入骨头,才能依稀辨认出他的身份。

国师在天耀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历代国师占卜从未出错。

如今国师死于非命,群中百官纷纷上书弹劾幼子墨离,先有百花异样,再是国师惨死,谏言怒骂的口水都快淹了皇帝的宝座。

但皇帝心思仍未动分毫。在一日早朝上,锦衣卫包围了整个敬文殿。凡有异论者,皆是人头落地。

落得和国师一个下场。

血光冲天,腥味扑鼻。

天耀城自开朝以来,唯一一次停了三天早朝。

而敬文殿里浓重的血腥味,散了整整三天三夜。

后来,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布衣乞丐,再也没有人敢说墨离半个不字。他就这样平安无事地活了下来。

但也仅仅,只是开始。

-

“你且在西殿挑一处住下,每日卯时前将主殿内清扫一遍即可。”洛一神色淡淡的在前面引路,脚腕处的金色铃铛一路响着叮咚的悦耳声音。

像是不放心她,洛一又添了句,“东殿和飞星阁切不可去,否则后果自负。”

“是。”洛九应了一声,她看向面前的背影,问,“我还不知如何称呼大人?”

话音刚落下,只见远处的长廊出现一道跑动的身影,声音略显慌张,“洛一大人,不好啦!”

洛一顺势看去,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悦,“清羽,你在君上身边这么多年,怎还是这般毛躁?”

清羽扶着腰停了下来,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别说,说我了,君上养的,红莲败了。”

“败了?”洛一声调陡然拔高,她匆忙往某处赶去,脚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忽地,她停下脚,似是想起什么。

洛九只见她回头盯着自己,最后说了句,“你跟我走。”

清羽在她身侧,看她一头雾水的样子,伸手推搡了一把,“你还愣着干什么?跟上去啊。”

然后,她就被迫稀里糊涂地跟在洛一身后跑。

好在森罗殿东西二殿有长廊直通,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穿过飘渺薄雾,循着潺潺水声向前走去,只见东殿内佳木葱茏,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洛九安静地跟在洛一身后,周遭静谧,水声渐渐清晰。

眼前浮现出一片绮丽的嫣红,如同泼散的水墨,越来越深,越来越浓,逐渐占据洛九的全部视野。

是红莲。

稍远处的清池中,红莲迎风傲立,只是有几朵莲瓣凋零,冷清地漂浮在池面上。

“如何?”洛一瞳孔骤然一缩,声音沉了几分,“你可有法子解决?”

她的视线从池中的红莲落到洛九身上,眼底浮起一团希望。洛九既能让千年开一次的彼岸花盛开,想必会有法子能拯救凋零的红莲。

君上平日里最珍视的,便是这一池红莲了。

若是让他知道......

洛一不敢再往下想,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洛九身上。

虽然说这一池红莲盛放得颇为妍丽,但凋败的花朵也别有一番滋味。何况洛一作为森罗殿殿主的手下都没办法,她一介凡人又能有什么好主意。

洛九轻叹口气,“花开花谢,都是天地法则运转的一部分。我能有什么法子?”

“你!”洛一脸色越发深沉,被她气到一时语塞。

在她双眼迸射出如刀如剑的犀利时,洛九无奈地摊了摊手,那模样分明在说“就算你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没办法。”

“云亓说了,生老病死,皆有定数。洛大人在他手下做事,总该耳濡目染几分吧。”

“放肆!你怎可直呼君上姓名!”洛一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她走近几步,作势要教训她。

一道清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制止了她,“洛一。”

洛一在听到声音时,立马收了手,下意识躬身行了个礼,“见过君上。”

云亓身形顿现,他轻抬起手,示意洛一下去。

他侧过眸,语气淡淡的,“你当真没有法子?”

洛九仍是那副说辞,等待她的是漫长的沉默。她的视线缓缓从那池红莲移开,极短地回望了云亓一眼。

在他的注视下,她伸手褪去鞋袜。然后将裙摆挽起,赤足踏入清池里。

湿冷的风,吹起她的长发和白衫。一张污泥血迹交相斑驳的脸,在清澈的池面上却显得分外明亮。

冥界阴寒,池水更甚。

她一介凡胎自是顶不住池水的冰凉,才走了没几步便瑟瑟发抖,连牙关都开始打颤。

素白纤弱的身影,看上去摇摇欲坠,却又散发着一种难言的坚毅。

洛九每踏一步,脚底便寒凉一分。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她却走了很久很久。

云亓在一旁始终淡漠地看着,一言不发。紫眸里的弱小身影足足走了半盏茶功夫,才勉强走到红莲边上。

她小心翼翼地捡起凋零的红莲花瓣,转过头,污浊的脸上坠着一双璀璨如星的浅眸,冲他粲然一笑,“我给君上想了个新法子。”

云亓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他略一拂手,金色神力便包裹着洛九,将她从水里托了起来,顺带将她的衣物都烘干了。

洛九用袖摆托着十几片花瓣,被神力洗净的面庞秀美绝伦,此刻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君上这可有糨糊剪刀?”

*

东殿,书房内。

洛九侧脸映着火光,发出柔和恬淡的光彩,缕缕青丝也被火光映照,仿佛镀了一层绚丽的金色。

而她,正在神色专注地作画。

说是作画,其实是将莲瓣粘在画纸上,拼凑成一朵完整的红莲。

很快,她便举起手中的画纸给云亓看,“君上觉得此画如何?”

画上红莲虽不如池中盛放的娇艳鲜活,却别有一番昳丽的味道。云亓默默注视了一会儿,不禁哂笑,“自作聪明。”

洛九既能感知到他的情绪,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冥界阴气过重,不宜养育植物。再加上,魂魄不能见阳光,冥界便总是飘散着浓淡不一的雾气。除了彼岸花,甚少有花草能够在冥界存活下来。

但她今天走了一遭,却发现冥界也有许多被人悉心照料的花。

想来,云亓应是喜欢花草的。

看洛一对待那池红莲的态度,便能知道他尤为喜爱红莲。

若是他喜欢没有鲜活气的植物,大可不必费这么多心力去照料它们。

洛九想了想,开口,“君上对白芷说,生老病死,皆有定数。人尚如此,何况是这红莲呢?”

云亓没说话,眉梢微挑,似是在期待她接下来说的话。

“君上喜欢红莲,那一池红莲由专人日夜看护所得,君上心中,自然也是知道它们所开非易的。花若败了,还能再开,人若死了,便什么念想都没了。”说到这里,洛九笑了笑,换了种口吻继续说,

“君上愿网开一面,放白芷离去。同样的,君上惋惜红莲凋零,才会问我有无法子。但其实君上知道,我们能做的,仅有如此了。”

皆有定数......

无力更改,只能尽力一试,结果如何,其实早已注定。

云亓眼中某种情愫一闪而过。偌大的书房内,再无一人开口。

“君上问我,为何不怕您。”寂寥中,洛九先开了口,“君上既没有草草芥了白芷性命,还放她离去找自己的孩子。洛九如何怕您?”

世人习惯了听一个人,看一个人。

听他的传闻,看他的表面。

却不曾感受他的内心。

昏黄的光影里,她清软得不染尘埃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落入云亓心里,似春风温暖,化了心底某些东西。

“红莲并非盛开才美,也许它的凋零是另一番滋味呢?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洛九扬起一笑,“从它含苞待放到开败凋零的每一个阶段,都会有人爱它。”

她这番话,是在告诉他——

珍惜当下。

因此,云亓在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什么话也没有说。

在他离去之际,留下了一句,“画作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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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个上神当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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