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界,洗仙池。
浓淡不一的雾气飘散开来,缭绕林间,桃林仿佛蒙上轻纱般,显得飘渺。景色虽美,但却无人欣赏。
只因这洗仙池是神界之人被打下凡间,或下界历劫必经之路。
看似美好平静的池面却暗含着无数怨恨痴。
“岁然元君,阴山之地又有妖魔作恶了。”如莺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只见一群仙娥簇拥着一位秀雅绝俗的女子朝池边走来。
那女子脸如白玉,颜若朝华,服饰打扮也不如何华丽,只项颈中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一袭素锦白裙,莲步轻移,不染寸土。
岁然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今日可是四月初四?”
神生漫长,四月初四自是指人界的干支纪年。
为首的仙娥应了声,“正是。”
岁然站在桃树下,心里思忖着对策。
自她降生之日起,就一直在昆仑山修习,不曾来过神界。
前段时日,紫阳神君传信于西王母,声称自己炼了一炉开神脉的丹药。西王母这才带着她前来神界。
“我先去请示师尊吧。”岁然想了想,转头朝仙娥们说。
她在昆仑山时也常去阴山历练,但眼下在神界人生地不熟,还是先禀告师尊为好。
为首的仙娥连忙喊住她,“岁然元君,人界已有不少人因此丧命,不如小仙替你去禀报王母娘娘,元君先下界历练吧。”
岁然脚下的步子一顿,念及人间百姓,她只好应下,“师尊正在紫阳神君殿中,劳烦仙子了。”
末了,她还询问了一句,“敢问仙子,如何从神界去阴山之地?”
仙娥见计策马上就成功了,唇边挂上友善的笑容,朝她身后一指,“元君身后的清池便是前往下界的路,只需心里默念所去之处便可抵达。”
岁然顺着她的手指向后看去,洗仙池波澜不起,平静得像一面明镜。阳光洒在池面上,跳动起无数耀眼的光斑。
没想到这一方清池竟有如此大作用,神界果然非同凡响。
但不知为何,她这心里隐隐不安,岁然摸了摸腰间,随口问了一句,“天帝昨日赐了我一块如玉佩,眼下竟找不到了。”
“能劳烦仙子替我找找吗?”
为首的仙娥眼里飞快地闪过一抹不耐烦,她福了福身,“元君莫急,小仙差人去找便是。”
她冲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快些去找如玉佩。
仙娥走了大半,岁然负手站在池边,水池里倒映出那张眉眼灼灼的脸,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怎会如此巧合?
偏偏带她来这去往阴山的清池。
“你当真是帝君身边的仙娥?”岁然侧过星眸,语气淡淡的,“我这几日怎么从没见过你?”
仙娥眼睫微动,轻笑了一声,从容不迫道:“小仙身份低微,元君没见过也是正常的。”
闻言岁然神色未动,她将脸侧垂下的青丝拢到耳后,嘴角含着丝丝笑意,“可是天帝并未召见过我,更不曾赐过我东西。”
语气平淡的,就好像只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稀松平常。
但这话落在别人耳里,就如一道惊雷砸在心上。
那仙娥心里一颤,眼前的人似乎并不像传闻所说的不谙世事。
她早已凝了一股灵力藏于袖间,见身份败露,直接果断地朝岁然身上袭去。
而岁然毫无准备,似是没想到一个小仙娥竟敢在神界对她下手。那灵力来得急而凶,带着杀意。她侧过身,堪堪躲过去。灵力击入洗仙池,瞬间被吞噬得毫无踪影。
原本平静无波的池面顷刻间聚起巨大漩涡,竟有吞天的架势,隐隐要把池边的岁然吸进去。
她因躲避灵力而踉跄了几步,眼见就要跌入池里,连忙缔结手印想要稳住身形。
可神力刚凝成就被池水快速吸收了,转眼间,岁然整个人彻底跌入池里。
不仅如此,她察觉到体内的神力正在逐渐溃散。并且随着神力的运用,它溃散的速度只会更快。
池水化作利刃割在身上,她紧咬着牙关,只觉得浑身冰冷,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
项颈的那串明珠在水里散发着金色的光芒,骤然照亮了池底。
须臾之间,洗仙池又恢复成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仙娥们迟迟未走,有胆小怕事的仙娥颤巍巍问道:“凌霜姐姐,我们这么做不会被剔除神籍吧。”
凌霜正是那为首的仙娥,她见岁然跌入洗仙池后,收起伪善的模样,冷哼一声,“今日我们有见过岁然元君吗?”
“可......可她毕竟是王母娘娘座下弟子。”安羽咬了咬唇,不禁有些害怕正言厉色的西王母,“而且,她和太子殿下还有婚约在。”
“就她也配嫁给殿下?”提起太子殿下,凌霜的神色柔和了一瞬,随即又冷了下来,“不过就是一朵红莲罢了。”
其他仙娥见凌霜忍着怒气发作,纷纷出来打圆场,“是啊安羽,区区元君怎么能配得上殿下呢。”
“对啊,你害怕什么?这洗仙池堕神根、净神魂,饶是天帝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安羽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临走前,她又瞥了一眼洗仙池,在心里默默为岁然祷告,愿她能在森罗殿有一个好轮回。
*
在岁然坠入洗仙池的那一刻,西方极乐境的空气无声无息地波动了一瞬。
金莲座上的阿弥陀佛缓缓睁开神圣的眼眸,安详凝重的面庞上竟沾上几分惋惜。他双手合十,低叹一声,“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是果。”
金顶佛光普照,光芒万丈。
座下的弟子感知不到空气的波动,问:“师父,因果轮回皆由天定吗?”
“不是天。”阿弥陀佛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缓缓闭上眼,悠远而空灵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极乐境,“是命运。”
-
冥界,森罗殿。
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两旁灯火通明,殿内的紫檀桌案旁正坐着一个人。
一身雪青色锦袍曳在地上,显得随意而倨傲。
他漫不经心地翻着桌上的簿册,薄唇轻抿。
意味着此刻他的心情并不算好。
殿外有名女子匆匆进来,向他微微躬身,慌张之余也顾忌着礼数,“君上,忘川边上的彼岸花开了。”
云亓闲闲地抬了抬眼皮,神色仍是淡漠,“不过数百年,怎么又开花了?”
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
距离上次开花才过去三百年而已。
洛一眉头紧蹙,如实说道:“派出去的鬼兵还没探查清楚。”
云亓缓缓合上簿册,将它不轻不重地扔在桌案上。下一秒,一角衣袍略过桌案,人已经到了森罗殿外。
云亓无甚别的爱好,唯独喜爱花草。
冥界的每一株花,都有专人悉心照料。
洛一自知办事不力,将桌上的簿册整理好后紧跟着出去。
忘川河畔。
络绎不绝的魂魄在路上穿行,他们的目光空洞而麻木。
云亓从容不迫地沿着河畔走着。冥界的鬼仙见到他纷纷行礼,路边的魂魄眼神亮了一瞬,紧跟着弯腰行礼。
熙熙攘攘的忘川河,因为他的到来,众人躬身驻足原地,噤若寒蝉。
场面肃静而壮观。
洛一说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开了,可他这一路来都不曾见到盛开的彼岸花。
云亓正思忖着,便感知到冥界入口有一道强大的结界。
身形瞬移,目光落到结界外的彼岸花上,他缓缓开口:“你在此等我。”
“是。”洛一在他身后,低头恭敬道。
随后,云亓手上聚起一团金色的神力,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结界。
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个昏迷的女子和大片肆意盛放的彼岸花。
女子面色苍白,似受了重伤。衣衫破烂,大片的血迹染红了白袍,宛若彼岸花一般火红妖艳。
他只注视了三秒,转身便要离开结界。
身死之人,入了冥界自会渡忘川、忘前尘。经森罗殿审判后,方可入轮回。
转身之际,云亓却听得身后一声嘤咛。
岁然周身疼痛,仿佛被恶犬撕咬了千遍,意识回笼,嘴里不禁溢出痛苦的呻.吟。
她艰难地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里有道颀长身影,背影缓缓转身,视线逐渐清晰地映出那张面如冠玉的脸。
这是哪儿?他是谁?
岁然无力地张了张嘴,滚动的喉咙间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吐出的字眼令人难以分辨。
云亓轻动了动手指,岁然喉中顿时有清泉流过,令她舒适不少。
她忍着身子疼痛,强撑着坐起来,声音仍旧沙哑,却是能够正常说话了,“你是谁?”
云亓高高在上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本君尚未问你是谁。”
她是谁?
岁然的脑内传来阵阵刺痛,眉心紧紧皱起,她喘息片刻,豆大的汗珠从额间落下。思量无果,她只能摇摇头,“我不知道。”
云亓的视线转回她身上,紫眸随意打量了一眼,七魄残缺,不出几个时辰便会身毁魂灭。
罢了。
不过是区区凡胎肉身一具。
见她可怜,他难得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酉时快到了,如果今日想入轮回的话,趁早去找孟婆要碗汤喝。”
话音落下,他便要走。
宽大的袖口不经意拂过岁然的脸,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下意识想攥住云亓的衣袖,不出意外地落了空。
头疼难耐,她紧皱着眉,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个背影,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莫名显得有些沉重。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云亓的步子未停,嗓音慵懒而清冽,“你们人界就是这么交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