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某个名字，润洵寂静无波的眼里才有了光彩，他艰涩地开口，“你把她关到这了？”
见他终于开口说话了，风瑶灿然一笑，只是那笑流露出太多嗜血的残忍，分明有着肝肠寸断的怨念，她轻声道：“是啊，我把她抓来，关在这儿了。”
“你琵琶骨上的铁钩，还有她的血迹呢。”怕他听得不够真切，她一字一顿缓慢说着，似是觉得还不够，她又添了几句，“你知道她怎么离开的吗？”
“我亲手拉着锁灵链，将她骨肉里嵌着的铁钩，一寸、一寸扯出来的。”
“‘哗’得一下，血液喷薄而出。那凄惨倔强的模样，真是惹人怜爱啊......”
风瑶的话猛地顿住，那双血红色的眸子里倒映出了一张缓缓抬起的脸，与她梦中日思夜想的面孔渐渐重合在一起。
两人无声地对望着。
只是一个眼底是淡淡的怜悯，一个是爱恨交杂的苦楚。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风瑶蹭得一下站起来，她将脸上的面具摘下，露出那张妩媚多情的脸，“你凭什么这样看我？”
润洵无力地扯了扯唇角，那模样落在风瑶眼里，意味就变成了赤.裸裸的嘲讽。她将面具随手扔在地上，就那么斩钉截铁地踏入黑水之中。
风瑶站在润洵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张脸庞生得跟墨离一模一样，只是他的眼底尽是平淡，和墨离的眼神不一样。
墨离从来不会这样看她。
盯着这张脸，她竟一时无法下手。
但也只犹豫了一瞬，红色蔻丹就尖锐地划过润洵的脸，沁出了几滴细密的血珠，随后她又弯下腰，轻柔地替他抹去血迹，贴在他耳边恶语低喃着，“都是你欠我的，都是你们父子二人欠我的！”
她的手落到他的后颈，用力一掐，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逼近。
锁灵链因着她的动作发出沉重的碰撞声，倒钩在润洵肩膀里偏移了一寸，浓重的血腥味激得风瑶浑身微微战栗。
她蓦地松开手，昳丽的相貌在黑水幽光倒影里逐渐变得扭曲。
一只手刚抚上润洵的眼睛，风瑶忽地直起身子，看向牢外，“谁？”
“是我，王后。”黑水暗牢外顿时出现一个身影，她朝风瑶躬了躬身，“魔君命千月，来寻王后去大殿议事。”
风瑶眯了眯眼，缓缓放下手。随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裙摆，从黑水里走出去，她离开牢房前留了一句，“多派几个人手看住他。”
千月躬身领命，“是。”
等风瑶的气息逐渐淡去，她才直起身子，朝廊道里隐蔽的一角，淡淡道：“出来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道白色身影渐渐显形。
岁然脸上的震惊之色尚未褪去，整个人仍在怔忡之中。
方才她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风瑶对润洵用刑。在倒影的池面上，她第一次看见风瑶的脸。
黑水幽暗，池水无光。但她就是在那扭曲的、歇斯底里的影子里，拼凑出了一张完整的脸。
或者说，是凭着她的记忆拼凑出来的。
因为那张脸，实在是太过相似了。
尤其是，那双风情万千的桃花眼。
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就是——
太子润洵。
风瑶的面具平日阻挡了大半眼眸姿色，何况血红色的瞳孔尽管相似，又怎么会联想到润洵。
一个一直被她刻意忽略的念头此刻油然而生。
错了.....都错了......
也许并不像帝君所说的那样，风瑶也许......早就知道这个诅咒了。所以风瑶才会那么执着的，想要一个和墨凛的孩子。
她之前以为，墨离是意外夭折的，但因为魔族千万年的诅咒，所以风瑶无法孕育第二个孩子，才会如此执着地复活墨离。
但她从来没设想过，风瑶在生墨离之前已经生过一个孩子了。
所以墨离的死是必然！
也正因如此，她会对自己另一个孩子，格外残忍。
而这个孩子......是润洵。
眼前迷雾纷扰，岁然自以为窥得一线生机，实际上还是被迷团层层围绕。她隐隐觉得，自己也是这围网中苦苦挣扎的一子，但她挣脱不开——
亦如润洵和风瑶之间的血缘关系，都是挣脱不开的宿命。
墨离，润洵，风瑶，或许还有一个......洛九。
四个不可能有交集的名字，却在冥冥之中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千月的声音落在她身边，“你在想什么？”
岁然突然迷惘了，明明已经触及蛛网边缘，却又霎时被紧紧缠绕进去。
脑海里又传来阵阵熟悉的刺痛，她捂着头缓缓蹲下来，耳边、识海里有许多声音环绕着她，忽高忽低、忽近忽远，一声紧接一声撕裂着她的神经，震震地发痛。
“岁然，你怎么了？”
“小九，听话。”
“本君尚未问你是谁。”
“你......你不觉得我是个怪物吗？”
“岁然......”
头好痛，谁能来救救她......
突然，她被拥入一个冰凉的怀抱，鼻息间是肆意漫开的淡淡茶香。声音淡去，她的意识也沉了下去，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
云亓看着床上沉睡的人，眉眼紧蹙，似是在睡梦中仍不得安宁。他声音里有种微凉的急切，“为何还不醒？”
顺着他的声音，半空中的虚渺身影抬起眼，若有所思地看向榻上之人。
他不过略施小计，让岁然能窥得一二帝君的命盘，也好叫她知道，守卫天下苍生，是帝君自他出生起就被定下的宿命。
如若她顾全大局，梦醒后自会劝解云亓重回神界。
按理说，命盘的东西看完后，很快便会苏醒。但似乎出了什么岔子......
“也许......”司命沉吟片刻，如是说道：“是她不愿醒。”
云亓忽地抬起眼睫，平淡无波的凤眸轻轻扫过司命，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让人不自觉臣服，“你做了什么？”
“臣下只是奉天道之命，遵循命盘轨迹罢了。”司命躬下身子，不卑不亢回道，“天道如此，帝君何必要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云亓眼梢之下，泛起一抹浅浅的红。只是司命低着头，并未看到，仍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就像帝君阻止不了太子殿下前往魔界，岁然上神也终究会记起......”
一道平淡清冽的声音打断了他，“说够了？”
司命怔了怔，片刻后悄悄抬起眼。云亓分明是坐在床榻上，却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他凤眸稍挑，泛红的眼尾暗藏阴鸷戾气，薄唇轻吐出一个字，
“滚。”
司命身影颤了颤，躬身行礼之后默不作声地消失在了原地。
离开后好一会儿，他才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陡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心情。
他怎么忘了呢......帝君早已不是两万年前的帝君了。
他如今的身份，可是万鬼畏惧的森罗阎王......
*
岁然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先是梦见了云亓的小时候。
稚童手持长剑，在漫天飞絮里孑然一人。天地之大，唯有紫衣飘荡。她以一缕神识的形态静静地站在一旁。
看他日复一日地舞剑修炼。
所有人见到云亓都是毕恭毕敬的，时间长了，他也就不愿意出谴云宫了。他独来独往惯了，所以平常日子里除了修炼读书并无他事。
但是这一天不一样。一声碎响打破了谴云宫数万年的寂静。
云亓坐在桃树下，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和他一般年纪的墨色身影翻上墙头，和他对视时眼里蹭亮了一瞬。
然后，那小子口出不逊道，“原来这宫里住着人啊，那个谁，你能不能帮我捡下蹴鞠呀？”
随着他的视线，云亓看向院里一角，那里孤零零地躺着一个蹴鞠，和周遭空荡素雅的环境甚是不符。
他没搭理那小子，兀自转回头继续看书，淡淡说，“自己捡。”
画面转变得很快，再出现在岁然眼前的场景，已经是云亓和那人朝夕相伴的画面了。
但很多时候，都是墨衣稚童在说，他在听。
偶尔感兴趣的时候，他才会回应几句。
谴云宫不再如往日寂静，渐渐多了交谈声，争吵声，以及......笑声。
再后来，笑声消失了，墨衣稚童也消失了。
谴云宫数万年没变的，似乎只有庭院里那棵盛极的桃树。一夕间，云亓已经出落出如今淡漠绝尘的模样。
忽地，岁然的神识飘然向后，视线逐渐收窄，已是隔着一道细窄的门缝看他。云亓翩然一人独坐院中，神色仍是熟悉的淡漠。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云亓时的情形。
一人一茶，他好像变了，却又好像没什么变化。等她把目光落到他身上时，落日霞光、漫天星辰都不及他耀眼。只需静静坐着，那一抹潋滟紫色便能夺去世间万千颜色。
岁然虽在梦里，但心里又真切的，密密麻麻地爬上了那股莫名的情绪。只是这一次，她懂了。
那是.....帝君身上沉浸数万年的——
孤寂。
眼前画面倏地消失，四周陷入一片沉寂，她的神魂回归躯体，但她仍旧没有转醒。
渐渐地，岁然的五感放开了。
她感受到了风。飘摇的雾纱，轻轻掀起的衣袂，光影斑驳，茶香微闻。
是谁，较之淡风还轻和的音息一声声唤着，小九。
缱绻入骨。
尘封的记忆，渐渐散开。
第一卷更新完啦~大家可以放心食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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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