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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急之下,岁然只能带着云亓返回塔吉村。
经过刚才那场混乱,各家纷纷收拾好摊子,不再做生意。与先前的繁华或是狼藉相比,现在的塔吉村倒是有几分魔王殿附近的萧条意味了。
她将云亓放在一处避风的巷口,又设法施了个结界,确保不会有人能察觉到他的气息,才放心走出去。
岁然挨家挨户地敲门,吃了数十次闭门羹。在她敲开下一扇门时,那人开门时不耐烦地喊了句,“敲什么敲!”
在他看清楚岁然的脸后,猛地又要将门给合上。幸好岁然早有准备,眼疾手快地用脚抵住门框。在三拳宽的门缝里,她眯着眼瞧里头的男人,
“原来是你啊。”
这家主人不是别个,正是那收了云亓一块玉佩的黑心店家。
男子以为她是来讨玉佩的,笑嘻嘻地打着马虎眼,“女魔可是还要买竹蜻蜓?这可太不巧了,今日小店关门了,您不如明日再来?”
岁然轻嗤一声,他还敢提那竹蜻蜓?
她的手中幻化出流光剑,突然屈腕上提,瞬息间横架于男人脖颈之上。
男子嘴边仍挂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阴沉沉问道:“女魔这是何意?”
“我要在你这借住几日。”岁然将流光剑往里抵了几分,大有他不同意就人头落地的威胁意味。
男子脸上的笑意加深,但身子却没让开半寸,“好说,好说。”
见他一副悠然自得,置生死于度外的表情,岁然了然于心。她将剑收起,咬着牙从齿缝里憋出几个字,“我、给、钱。”
男子登时侧开身子,作揖邀请,“女魔,里边请。”
“我去接个人。”岁然手中变出一袋玉石,随手扔给那男子。
待岁然扶着云亓到男子门口时,却见他仍站在门内,一脸笑眯眯地看向云亓,眼里精光闪烁不定,“两人居住的话,我可以给女魔一个折扣价。”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岁然腾出一只手,又扔给他一袋玉石。
商人重利,师兄诚不欺她。
好在那男子有眼色,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宽敞僻静的客房。
岁然在云亓的床榻旁,生了一团火。尽管力量式微,但她眼下也没有其他好用可行的办法了。
她问男子多要了几床被褥,此刻花花绿绿地层层叠盖在云亓身上,多少有几分滑稽。
但岁然却笑不出来,她神色黯淡地将云亓露出来的手臂塞进被褥里。广袖无力地垂下,她握着那节手腕的素手轻颤。
云亓的掌心微张,入目便是一片猩红可怖的创口。
那是......与天诛剑较量所致。
她握着那只手,有些失神。
魔界之行,恐怕还要逗留许久。云亓此次沉睡,不知又要过多久才能苏醒。还有润洵......那张与墨离别无二致的脸,不知于他是福还是祸。
岁然轻叹口气,将他的手塞进被褥里,起身离开了房间。
走出房门,她才发现魔界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院中陈设十分雅致,甚至还栽种了好几株月见草。
若是在其他地方倒是常见,但这可是贫瘠荒凉的魔界,到处都是寸草不生的黄土,一般植物根本存活不了。
岁然正想着,便见对面厢房里冲出一个人影,冒雨将月见草搬至廊道上,又细细查看了一番,才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男子抬起头,正好迎上岁然的视线。他脸上迅速堆起笑,“女魔还有什么吩咐?”
岁然摇了摇头,但转念一想,她还不知道此人的名字,遂开口问,“还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既是做生意,便不透露姓名了。”男子摆摆手,“如若女魔愿意,便唤我褚老吧。”
她点点头,丝毫没有交换自己名字的意思,仿佛只是无聊之余随口一问罢了。褚老也不恼,他望着阴沉的天空,幽幽道:
“女魔,可想要救屋中男子?”
岁然垂眸,看着地上那几盆月见草,语气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怎么,你有办法?”
褚老脸上是万年不变的精明模样,他双手负在身后,绕着岁然转了两圈,乐呵呵说:“不算什么好法子,但能让男魔早些醒就是了。”
她抱胸冷眼瞧着褚老,淡淡问:“条件呢?”
褚老停下来步子,唇边笑容逐渐放大,“害,女魔为何要把褚老想得那么世俗呢?”
岁然轻哼一声,转身回看院中雨幕,拒绝的意思格外明显。
褚老仍是笑,看着她的背影,悠悠道:“除了我,魔界没有人会想救他。”
岁然眸色渐沉,回头盯了他好几眼,只见褚老眉毛扬起一个古怪的弧度,睨着她,目光闪动似笑非笑。
是她大意了。
风瑶控制的魔族高手途经塔吉村,人人都对外地人避之不及,唯独他收留了他们二人。
单单是为了钱吗?
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褚老肯定了她的疑惑,“一开始确实是为了钱。”
他停顿了一下,血红色的眸子隐有碎光闪动,“不过......现在我另有所求。”
岁然轻挑眉尾,再看向褚老时眼里多了试探和戒备,“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说了,只有我会想要救他。”褚老凝视着她,语气是十拿九稳的自信,又顿了顿,许久才缓缓开口,“是吧......岁然上神。”
她心头猛地一跳,他竟然知道?!
一瞬间,岁然脑海里闪过许多应对之策,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前之人始终一副胸有成竹若无其事的样子,必定是料到自己不会拒绝他。
是为什么呢......因为——
“上神是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如此笃定,你一定会跟我做这项交易?”褚老的目光像是看穿了她,笑容里,满是讽刺,“自然是因为——我深知人性。上神还是......将感情看得太重。”
以仇报仇,知恩报恩。
褚老不禁低叹了声,也不知今日这威胁,日后会遭什么报复。
这种被人推着走的感觉真不好受啊。
袖中的手,因为心中挣扎的万千思绪而轻轻颤抖。
良久,她吐出一口气,冷冷地盯着褚老,“你最好别耍花招。不然我就把你院中月见草全烧了。”
他连生死都可以抛开,却对几株月见草多有爱惜,可见其重要性。
“上身果真涉世未深,单纯得可爱。”褚老先是摇头轻笑,笑里隐含着叹惜,然后收起了笑容,定定地望着她,轻轻道,“若上神真能如我所愿,你想烧,那便烧了。”
“噗嗤”一声,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褚老神色未动,目光悠悠地看着她,眼底一片和蔼,“上神笑什么?”
“我单纯,但我不好骗。”岁然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玩味,她背过身去接了几滴雨,“褚老的理由不足以打动我。”
“如果上神拒绝的理由,仅仅因为我是魔族的话......”褚老扯了扯嘴角,看上去有些讥讽,“那便是我高看上神了。”
岁然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不可能将云亓一人丢在这,何况还是在魔族地盘。她......赌不起。
掌心的雨点莫名有些烫手,她若无其事地垂下手,甩了甩。
她闭上眼,问了句,“为什么救他?”
身后的声音仿佛透过幽幽时光传入她耳畔,有些悲凉,又有些寂寥,“因为......我渴望和平。”
岁然整个人一震,短暂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她忽然有些难过,只因想起了那个与她刀剑相向的女子,曾与她说:
若非你我二人种族有别,或许我们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六界之中,只有帝君云亓才能做到......不是吗?”
岁然缓缓转过身,看向声音来源处。褚老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如此殷殷希望,让她不敢,也不能拒绝。
她问,“条件是什么?”
雨势渐大,雷声轰轰,豆大的水滴沉沉落下。雨声嘈杂到只能模糊分辨他口中的字眼。
轰隆——
一道霹雳划破长空——
“一滴血。”
岁然心里不安陡然升起,面上却不显情绪地瞥了他一眼。
褚老弯腰将月见草挪到更里面的地方去,又轻柔地抚了抚,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我要魔族王后的一滴血。”
*
岁然在临走前又去看了一眼云亓。
她跪坐着伏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六界之中,又有多少人像褚老这样,期盼着帝君能给他们带来和平呢?
明明,他也很脆弱啊......
“帝君一定很累吧?”眼底浮上一层雾气,岁然吸了吸鼻子,在云亓耳边轻声说道,“帝君在这好好睡一觉,我很快就回来陪您。”
她伸出一只手,将体内元神缓缓抽出,一分为二的绛红色元神之力倏地化成一道结界,将云亓团团围起。
做完这一切,岁然才放心起身。在她转身之际,云亓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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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水暗牢里。
润洵被锁灵链束缚着,神色恹恹地低垂着头。墨色衣袍被血迹晕开,一时分不清是血还是原先的颜色,但见他脸色苍白,便能知道被折磨的惨状。
“真没想到,你竟敢来魔界。”风瑶命人搬了张椅子,她懒懒地靠着椅背,一脸兴味地瞧着润洵半死不活的模样。
润洵闻言眼睫颤了一下,没抬头也没作声。
风瑶以为他是被折磨得屈服了,眼底兴味减半,“你竟还不如洛九能扛?”
顿了顿,她漫不经心地摸上手上的蔻丹,温柔的语气说着令人肉颤心惊的话,“你可得好好活着啊,要不然......我怎么能日日夜夜折磨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