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1

顾升平恍神,身周的一切随着谢枯荣的离去刹那恢复,俄顷又是高楼林立融融灯火,什么石刻荒城,冰湖倒影,幻觉一般的雾气此刻都像是假的了。

只有一件是真的,那些花草还在,放眼向窗外望去仿佛奇迹,林立的高楼间缠绕着数不清的奇花异草,直蔓延到看不见的远方。

他身前还是那张红木餐桌,顾升平用力抠了一把桌边,只觉得指甲生痛,他把指尖举到眼前细瞧,指缝里残留着细碎的木屑。

桌上佳肴尚在,色香味俱全,香气勾着顾升平的食欲。然而他见鬼一般看着眼前的这桌菜,身边华丽而现代感具足的餐厅装饰,半晌突地推桌起身离开——他感觉到一种荒谬,为自己下意识推桌子的动作。

他慌慌张张地拉开餐厅古朴厚重的大门,动作太仓促,撞到了新进门的客人。

顾升平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您没撞到就好,没事没事…… ”对面的声音比他更惶恐。

顾升平哽住了,这声音熟悉,竟然正是他遍寻不见的卖橘子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有一张被风霜吹满皱纹的脸,身躯有点佝偻,穿着倒是体面些。他领着一个同样双颊发红,穿着绿色毛衣的卷发中年女人,女人肩膀上趴着一个四五岁左右大的男孩子。

女人低声说:“老头子,进去吧。”

地地道道的北方口音。

顾升平转头回了餐厅里,与中年男人那桌背靠背坐下。

中年男人说:“来,咱们多吃点,这地方饭不要钱,还挺好吃的。我一直……咱们家也出来松快松快。真跟……真跟做梦一样。”

中年女人说:“是好啊,以前这么高的饭店,嗨哟,看都不敢看。儿子,来,尝尝这个,这个漂亮,肯定好吃。”

那小孩应当是还说不太明白话,不知吃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东西,呜呜了两句,然后突然放声嚎哭起来。做父母的赶紧安慰,并没有制止孩子的打算,小孩见没有人用强硬手段镇压自己,越发放肆,丝毫不管自己是在公众场合撒泼。

顾升平回头,看那中年夫妇蹲在地上耐心地哄着孩子,女人有点着急,而中年男人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诡异的幸福。

他仿佛在看幽灵一家,寂静岭,荒诞风格的治愈喜剧。

回落月庭的时候正见到言临晚在走廊上看花——谢枯荣神技,落月湖热闹闹地开了满湖的莲花。

言临晚盯着水里的莲花,感慨道:“……很久没见过了。”

“好看吗,”顾升平说,“谢组长友情赠送的绿化带。”

言清玉不在他身边,顾升平这下倒真好奇了。清都城实际上是落月湖蒸腾出来的幻像,只要这片湖水稳定,清都城应该没什么需要管理者额外保持的东西。

那言清玉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要是照人类社会的规矩呢,总裁有一个貌美的保持身体关系的秘书,这个秘书的个人工作能力倒在其次,总裁最大的需求可能是秘书时刻陪伴他。

顾升平说:“感觉言管家真是辛苦,偌大一个清都城,管理起来肯定很麻烦吧。”

言临晚眼里突然浮现出些笑意:“麻烦个屁。”

顾升平:“……”

言临晚像个从旧书卷中走出来的文士,他压根没想到他会说这么市井粗俗的话。救命,他这是该回‘那还是城主更辛苦’还是回‘毕竟是您自家人……’

好在言临晚顺畅地继续说下去了:“清都城压根没什么需要管理的,客人们自己都能把自己照顾得不错,我提供资源就好了。只是我看他老在眼前打晃烦,找点什么理由把他派出去罢了。”

顾升平莫名其妙道:“看他烦?”

他心想你俩感情交流时听起来那只能用‘恋奸情热’来形容,你烦什么……

他的思路一下子歪到了宫斗戏码上去,虽然也不知道清都城这么个石刻之城有什么可争的:“您怕他,”

他卡壳了一下,找了个形容:“功高震主?”

言临晚哈哈笑起来:“不不不,这倒不是……清玉不可能背叛我的。连接我们两个的不是权柄利益那样的东西。”

他从衣领里拉出了一条项链,底部是一个纯金的坠子。顾升平看那花色眼熟,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言清玉佩戴的那个胸针!

情侣款?

“这是个契约。”言临晚把那链子绕在手上说,“一个诅咒,一个赌博,随便怎么说吧。只要契约存续,他就会一直忠诚于我。”

“这集我看过,”顾升平说,“浮士德。你把灵魂卖给他了?”

“浮士德有说结束的权力。”言清玉轻笑着说,“但我没有。清玉也不需要吃我的灵魂或者什么的……”

顾升平心想好么,日行一善的魔鬼。

“我也一直在思索,他到底期望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言临晚说,“后来觉得可能是无聊,好奇和完美主义吧。”

顾升平说:“也可能是爱你。”

仿佛被他这一句猜测刺痛,言临晚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说,“……或许吧。”

“我一见到您就觉得亲切,忍不住多说两句,可能是因为您是一个清醒着来到清都城,对我毫无所求的人。”言临晚说,“长生可真无聊,到现在连个能聊聊八卦的朋友都没有了。”

顾升平说:“我最近人缘挺不错,难道这就是人还不应当去死的时候会有无数人拦在你路上?”

“谁说不是呢?”言临晚赞同地点头,“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啊!”

“虽然这句话应该不是这么用的但是我明白你的意思……”

“但我不是只来找您聊我这点心思的。”言临晚笑了一会儿,递过来一个指南针,“我看您出门的时候拿走了清都城的地图。那东西都有点过时了,来给您送更好用的。”

顾升平接过来:“清都城还有南呢?”

“的确不是寻常的方位概念,这个指南针能指引您目的地的方向。”言临晚说,“清玉从电影里得来的灵感。那么我告辞了。”

顾明哲已经提前回了房间,顾升平一进屋就见他百无聊赖地摊在地上,似乎是收获不多。

顾升平问:“探听到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他们哔——完之后又开始哔——然后又哔——了起来……”

顾升平:“……”

顾升平说:“所以你在那儿听完了全场吗?”

顾明哲点点头,顾升平心想我不理解。

“你就不觉得尴尬吗,”顾升平说,“毕竟也算跟言临晚他们两个认识了。”

“他们两个都不尴尬,我有什么可尴尬的?”顾明哲说,“我就差拿一碗粉在那里吃起来了。”

顾升平一愣:“你说他们两个知道你在那儿?”

顾明哲装的大尾巴狼一样,他还以为能和言清玉分庭抗礼,至少能隐藏行迹,结果是个明牌玩家吗?

“言清玉不知道的可能性相当小,我听到他说‘小点声’——”

“好了细节掠过。”

“言清玉知道的话言临晚八成也知道吧,他们两个这态度真是奇怪。”顾明哲评价道,“喜欢被人听墙角?我看言临晚不像是玩这么开的人啊。你那边怎么样?”

顾升平说了谢枯荣,顾明哲感慨道,“哎哟,言临晚不得感谢老铁友情赠送的绿化带?”

“我看你们几个都挺有病的,谢枯荣像个行为艺术家。”顾升平问,“他到底什么人?”

“谢枯荣来历成谜,我是不知道底细。不过那家伙要么身上花香弥漫,要么就什么雪松烟草味儿的,”顾明哲说,“我一直怀疑可能是个香水成精吧。”

顾升平说:“香水含酒精,敞盖放一段时间就挥发得干干净净了,不太具备成精所需的修炼条件,有没有更靠谱点的猜测?”

“有更不靠谱的,”顾明哲说,“有可能是个神吧。花神?木头神?香水神?”

顾升平说:“可以了。我们继续说言临晚,他刚才给了我一个指南针。”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言临晚的职责虽然就是为来到清都城的人提供帮助,但对我也未免太和善了。”顾升平说,“谢枯荣曾经在他面前一口道破我是来寻找灯的,如果这个‘灯’真的是清都城的关键,言临晚作为城主,本应该更提防我这外来者才是。”

“有道理。”顾明哲说,“我也感觉他像是对你有什么期盼似的,不过这说不好。人寂寞久了,你也说不好他的期盼是希望你帮他完成什么事情,还是单纯想交个朋友。”

“或许灯不是个什么重要道具,就算是,你看言临晚那一脸抑郁症晚期的样子,我看就算你把清都城戳个窟窿,他也未必就翻脸。”顾明哲做了个‘人生无趣’脸,说:“保不准他会看着天地崩塌,然后吟出一行俳句,什么‘人生七十年,去事如梦幻’,或者‘斗笠一声响,落下山茶花’……”

顾升平再一次:“来点有用的。”

“也有有用的,”顾明哲说,“你不是说言临晚在亭子中间看水吗?”

顾升平皱眉:“所以呢?”

“既不看他的城市,也不看他的爱人,看水做什么?”

顾明哲站起身来,顾升平看着他的动作,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见顾明哲微微一笑:“不如咱们也看看水?”

然后他一掌拍出,顾升平完全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股巨力迎面而来,霎时就将他推下了落月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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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长河
连载中春山听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