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至少让我看一眼你费劲心思都要藏起来的人,到底长得多漂亮?”
‘哔哔哔——’
夜晚八点,大概是周五晚上的原因。市中心的大街上人头攒动,车鸣笛声络绎不绝,穿透寂静黑夜,连带着桥对岸的打桩声一齐划破初春雨后万物蔫巴的沉寂景象。
许馥舟做的生意没有面上那么合法合规,高层隔音很好,杜绝了所有声音,制造了一所空旷之地。
闻言,说出的话还没落地,周闻池的脚步就顿然停住了,他握着那杯水缓缓地转过头。周鹤源那张稚气未脱还带着些许顽劣的脸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周闻池面色微微一沉。
“我偶然听说,江镜匀前些天不知道为什么把他亲儿子揍了个半死,大晚上被人连夜送到急诊,第二天天没亮又抓紧悄悄送回家了。”周鹤源眯着眼,打量似的眼光从周闻池发丝扫到了他的脚后跟,“你别怪我想太多,不会也跟里面那个人有关?”
周闻池脸色更难看了。
看着他的反应,周鹤源面上有一霎那怔愣,心知:所猜测的估摸还真的是对的,这回还不仅是周闻池,江家那个天天一副假笑脸的小子怎么也被那个妖精迷得神魂颠倒?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周闻池开口道,语气没有一丝温度,“没什么事就快点滚,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那你要爸妈怎么办?你难道还真就为了她甘愿一辈子就藏在这?”
“我没想......”
“这里能给你躲一辈子吗?你真以为爸如果用尽手段还找不到这?”周鹤源大步上前,一把拽住了周闻池的手腕,“他是在给你机会等你自己回去,爸还在给你挽回的余地,已经在给你台阶下了。哥,我认识里的你可不是现在这幅样子,为了一个人值得吗?等过几年爸不干了,钱权、什么样的女人你想要会没有?急于这一时吗?”
几个月不见,周鹤源身量见长,已经和周闻池不相上下。甚至因为多日的作息不正,周闻池跟他比起来还小了一号。
他紧紧攥着周闻池的手腕,看着白衬衫袖口点点黑色的血渍,周鹤源瞳孔发颤。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这短短几个月压弯了周闻池脊背,白衬衫紧贴结实紧绷的背部在听到他说出那段话后好像松了一口气,背部放松了下来。
周鹤源没从父母那里打听到太多,只接收到了找到周闻池的命令。他看着他哥放下戒心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哥,跟我走吧。就算我不说爸妈迟早也会查到这里来,再说了......抛开别的不管,你皮厚经得起折腾,人家小姑娘难道就愿意一辈子跟你躲躲藏藏在这儿吗?她也有自己的私人圈子,有朋友、学业、家人。难道她家里人就不会找她吗?到时候不说爸妈,先被人家爸妈找上门,更下不了台面,你说是不是?”
他不说还好,周闻池刚隐隐放下的重担好像又瞬间抛回了脊背上,被他紧攥的手慢慢蜷缩了起来,紧接趁周鹤源没反应过来,一把就将他手甩了开来。
周闻池疲倦的双眼里好像藏着解不开的愁虑,他充斥着劳累的嗓音再一次拒绝了周鹤源:“滚。”
手被甩开一瞬间,周鹤源也上了脾气,他刚匆匆上前几步就被周闻池挡在了门后。
看着不远处紧闭的门板,周鹤源暗自磨了磨牙,咒骂了声娘:“操。”
操。
周闻池手握着门把手,手用了点劲,指甲泛白。看着自己被攥出印子的手,在心里暗骂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将所有的不愉快抛却脑后,重新整了整自己面部表情,转过身去——
落地窗被人打开过,但因为察觉到他来了,只得慌忙拉上窗帘来欲盖弥彰。他出去前根本没拉窗帘,月夜高楼的风由那一道小缝悄悄溜进了屋内,吹起窗帘的一小角。
屋内没开灯,外头明亮多变的光线忽明忽暗透进室内。窗帘一下被轻轻吹起,一下又徒然坠落。
床上瘦削的人单薄的像一张纸片,空调被下一秒都像能将他压窒息一样。
周闻池忽视了那双蝴蝶羽翼一样还在悄悄扑闪发颤的睫毛,配合他的做戏,将水杯轻轻放置在床头柜上,旋即他刻意放轻脚步走到了窗边,拉开窗帘一角就见到了远处高楼如同山脉颠峦起伏,闪烁着好几千盏灯,缓缓在眼底汇聚为烟火人间。
他贴着玻璃太紧,鼻腔喷洒出的热气粘连在上边,形成白雾,映出了留在上边的指纹。看着那枚指纹许久,手背被烫伤的痛觉一下又一下刺进胸口、肺部。他本不该刻意留意林瑜的举动,因为他清楚要是斤斤计较,轻而易举他的理智就会失控,林瑜要想惹他发怒简直就是顺口的事。
他不想再惹林瑜生气了,对喜欢的人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但多日的隐忍痛苦,打碎了牙直接往肚子里咽也难以忍受。许久没休息,他的承受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张义秋的死亡让他的担忧焦虑愈发严重,他时时刻刻都担惊受怕林瑜接触到外界消息,尽管林瑜已经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下,他还是不放心。
死神的镰刀已经落在他的脖颈旁,只是在等什么时候切开他的喉咙。
林瑜至亲之人的离世、周连伟的寻找、以及林瑜极有可能在离开他后就会被李臣楼抢走,无一例外都让周闻池感到每时每刻四周都不断有无形的东西在压迫着他,掐着他的脖颈让他没法呼吸。
这些事情条条件件,周闻池哪面对过。他想,要是林瑜妥协,他都可以少掉很多麻烦,安安心心将人待在身边,父母那头只要林瑜是心甘情愿跟自己在一起的,那也好说,就是一个时间问题。
问题是林瑜不肯,他不肯。
所以心知一松手,人就会被别人抢走,那周闻池还是选择先下手。
他可以为林瑜做很多、很多,林瑜不妥协那他就不强求了,可是他连要林瑜对自己笑一个都是奢望。
刚开始那几天他还想着终会等到妥协的那一天,他总会有松口的那一天。但是到后来,周闻池不想那么多了,他只想要林瑜对他哪怕是说一句话、对他的问题给个回应,哪怕点个头都行。可是后者留给他的永远都是一贯的冷漠与忽视,最后连那一丝脸上仅存的厌恶都没了,徒留给他的只剩下一具没有生气的空壳。
周闻池发现林瑜不再做出任何反应时,他的话又变多了,天天在林瑜耳根能叽叽喳喳好久,双眼却紧盯着那张没有任何情绪,宛若一张面具的脸,期待着他哪怕瞳孔能动一下都好,但林瑜永远都是没有焦距定点的看着面前一片虚空。
他好像自己筑起了一层旁人都看不见摸不着的外壳,然后将自己藏在了里面,周闻池曾经急切迫切地想打破那副外壳,无力的怒火却终究都化作卑微到极致的乞求。
最后周闻池也不说话了,久久都等不来回应让他下意识选择了逃避。好像只要他不说话,就不用等林瑜的回复,没等到回复那是不是就不代表林瑜忽视自己了?
曲折的脑回路让旁人一听就觉得说不通,他偏偏靠这样的想法说服了自己,支撑了下来。但弊端也生在这,要是他自己都不信,这套理论很快也会崩塌——
比如今晚。
看着那副和前几个日日夜夜一样带着拒绝的躯壳,周闻池知道他没睡。他恨不得想要拽着林瑜的衣领将那具单薄的身体从被窝中晃醒,强迫着他睁开眼,让自己能从那双没有生气的双眼里看到他周闻池的样子。
每每的这个想法最终都会化成一声轻叹,因为他知道林瑜不会睁开眼,就像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那双手重新包裹住林瑜的手,他藏有私心的五指嵌进林瑜指缝,两只手的手心紧紧贴着,他用柔软的唇瓣蹭着林瑜手背:“我知道你没睡,醒醒吧,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林瑜没睁开眼,呼吸轻柔而平缓。
窗户被重新关上了,林瑜去窗户那边并非想要自杀,他还有家人不会这样放弃生命。但周闻池不敢赌,他知道林瑜威胁自己占大部分,但他就不敢赌剩下那一小部分。
“我之前要你选择我,不是江翼。是因为我有私心,我嫉妒他能那么亲近你,也因为我不想承认玩不起。”周闻池呼吸都顿感吃力,他睁开酸涩的眼,几乎是用小心翼翼地口吻解释:“林瑜,我没想到我会对你那么喜欢......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玩不起,何况一开始是我先开始......开始游戏的,是我邀他入局,我不想丢掉面子。”
“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我没料到李臣楼会搞那个,我以为他就顶多......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他会对你干那种事......”他预料到李臣楼多半兴许会有那种癖好,当时他却被林瑜气得冲昏理智,下意识就忘记了这档子事,按照李臣楼提出的建议将林瑜亲手送到了地狱。
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那双和黑夜几乎融在一起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虚空,眼里有化不开的寒冰。
“我——”跟那双眼对上视线,本该存在的悸动与热切霎那间就消散。周闻池怔住了,不再开口。
手中相交的手分明那么亲密的姿势,两个人却始终没有产生温度捂热对方的掌心。其中那只稍小一点的手轻轻一颤,旋即脱离的周闻池宽厚有力的手。
不出意料,周闻池重新攥紧了那只手,无力地垂落身侧,不甘却真切地缓缓道:“我是真的想保护你,李臣楼他能拿到这个位置,是因为他跟他妈就是一个疯子。你要是被他抓到......”
话音戛然而止,那道视线眼中带着的神情没被他的掏心话震动半分,甚至隐隐垂下了眼睫,透露出周闻池熟悉的厌恶。
被那道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厌情绪刺痛,周闻池积攒了多日的痛苦与委屈终于在瞬间由体内爆发。连日来无人可诉说的憋屈与担惊受怕林瑜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让他根本就无法理智,仅需一点火星子就能瞬间点燃引信。
林瑜的态度轻而易举就化为导火索,床头柜的水杯一挥——
发出一声清脆刺耳的动静,顿时杯身四分五裂,在这个寂静到连呼吸都能听清的空间内宛若雷鸣。飞溅起的水花沾上周闻池满是皱褶的裤腿。
他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碎,那张俊美到惊人的面孔此刻狰狞得像是地盘被侵占的暴虐野兽,愤怒和极端的委屈两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情绪顿时涌了上来,林瑜有段时间没见到周闻池这幅样子了,他毫不意外,轻扯了嘴角露出一个颇具讽刺意味的笑,要不是没力气他甚至想鼓个掌。
他的笑被深深扎进周闻池心底最深处,他一把跨上了床,两只手死死按住了林瑜的手,强迫着十指相扣,那力道像是要将人定在床板上一样。
“林瑜!你他妈为什么还是搞不懂,要是被李臣楼抓到他能//完//死你,把你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下!是我在想尽办法保护你,是我!一直是我在保护你,换做其他人根本没办法,你姐没办法、唐学明更不可能。他自己有家有室,不可能为了你倾尽所有。只有我能,只我有有那个权力。”周闻池怒吼道,一双本就凌厉的双眼布满了血红色的蜘蛛网血丝,为了湿润干涩的双眼,透明状的水珠藏在眼眶:“我他妈、我他妈为了你,家我都不要了,我甚至都可以不姓‘周’。你还要我怎么做?你还想要我怎么做林瑜?老子都为你可以走到这一地步,天天担惊受怕李臣楼有一天会找上来,我甚至为了你都想过可以把他杀了。你连对我说说话,跟我笑一下都不肯。”
看着那双眼,周闻池像疯了一样想:好歹、好歹林瑜是看向他了。至少看着他了。
可是依旧不带任何神色,好像方才的冷笑是他的幻想,林瑜连施舍给他一个讽刺意味的笑容都不会给他。
周闻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嘴唇轻轻颤抖着。身下的人还是静默地注视着他,跟看着一团空气没什么两样。
他能明显的发觉没进行一次呼吸的循环,肺部就像牵扯了五脏六腑,禁锢着林瑜的双手先开始发颤,他张了张嘴,只发出了几个磕磕绊绊的音节。
林瑜发觉脸上滴落到了几滴温热的液体,他的思绪好不容易从悠远空旷的其他空间拉了回来,怔愣了好一会才发觉——屋内怎么会下雨呢。
周闻池不等他反应过来,俯下身去,急切地覆上了日思夜想的唇瓣,粗鲁地与他拥吻着。没有任何技巧,只有最原始的占有欲和人性最单纯的渴求,他不停地折磨着林瑜不带有任何温度的唇瓣,似要将多日以来所有的痛苦都宣泄而出,告诉林瑜,他有多爱他、为了他自己都做了什么、可以为了他做到什么地步。
喘息与唾液声在漆黑的空间里愈发明显,周闻池饱含**的眸子借着外头透进的幽幽光线,再一次与身下人的视线交融。
林瑜面不改色,除了惨白的脸色微微泛红,没有其他变化。
连挣扎抗拒都没有。
好像真的忽略了他。
“林瑜......”周闻池准备解扣子的手顿住了,刚被激发起的□□顿然消散,周身又恢复一片冰冷,他的肩膀颓然耷拉了下来,像条丧家犬一样,脸上有种疲惫到极致最终化为空白一片的绝望:“你看看我,林瑜。求求你,看我一眼,不要忽视我,求你......”
周闻池紧紧抱住怀中那副咯得他胸口生疼的躯体,一遍遍在林瑜耳边重复。
他总是要的太多太多,要林瑜看他,不要带着仇恨和厌恶看着他;要林瑜笑,不要总是带着锋刃的笑容;要林瑜待在他身边,遗忘掉先前他给予的所有痛苦与不甘,永远待在他身边。
林瑜不是傻子、不是智障、不是圣人。
所以他做不到。
他可以接受所有人的救助,所有人朝他伸去的援手,但周闻池的不行。没人知道手心里藏得是一朵娇艳的玫瑰,还是一把尖锐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