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还留着严冬未曾褪去的冷,门窗被锁了严实,林瑜的身体却死活捂不热。
周闻池见过林瑜哭,见过不止一次。但无一例外都是在床上,在他的逼迫下被生生弄哭的。他结束后用被子将林瑜手脚都盖紧了,连脚趾头都没放过,只露出一张瘦到脱相的人,消瘦的下巴压着被子。
盖住了林瑜的身体,也就盖住了方才所有的罪证。他隐忍太久,迫不及待想将林瑜重新抱紧,恨不得他能将胸口撕开,把人活生生藏进这幅皮囊。
窗外的光线洒落在地,单薄的白光描摹出他并不算柔和的轮廓,周闻池屈指小心翼翼擦去他眼尾还没滑落的一滴透明的泪珠。
他今晚失了控,有些过火都没顾及林瑜的身体,他甚至都不敢去看被窝里那具留有斑驳印记的躯壳。
周闻池总是被盲目的喜爱困扰,分不清占有欲与荷尔蒙驱使的一时冲动的爱恋,但他偏偏有着脑子一热就不计后果的办事方式,导致了今时的恶果。
他下床,弯腰从散落满地的衣物中捡起自己的裤子,随后三两下就套了上去,下意识从口袋又掏出了那盒烟,抽出了一只用牙齿咬着。
“周闻池。”
他听到方才的时候,林瑜在他耳边轻声道。
“林瑜,我喜欢你。我是认真的,我从没那么喜欢一个人,我真的......”
“我被李臣楼碰过了。”
周闻池搂着他肩背的手一僵,他随即又立刻颤抖着更加用力抱紧了:“我...我知道,我知道。是我错了,林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做错了,我不该把你送过去,是我的错,对不起林瑜——”
林瑜语气平静无波澜,语调轻的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外头呼啸的风打散在夜空中:“我还和江翼//税//过了。”
周闻池呆滞住了,他倚靠着坐在床上,林瑜乖巧地偏着头靠在他的左肩。他僵硬地抱着怀里的身体,眼尾发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流出泪来。伪装出的假面好像突然裂了一条缝,紧接着如蜘蛛网一样四散开来,彻底粉碎。
林瑜好像察觉不到周闻池有多难过,他在耳边轻笑了两声,自嘲般淡淡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炫耀,你们都是一类人,没有谁比谁高尚多少,都是一样恶劣下作的手段。我不需要任何一方自认为的‘保护’,无论是你,还是李臣楼。”
这是连日以来林瑜对他说的最多的一次话,周闻池却感到被这一个个字所凌迟,千刀万剐后还被撒了一大把盐巴。
能感觉到他反应的林瑜语气好像愉悦轻松了很多,也不顾体内的不适,他疲倦地闭上了眼:“所以就算死了,我也不希望你们能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这辈子结束前还看见这么个脏东西。”
周闻池顿时就萎了。
林瑜好像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无欲无求一心死得其所的状态让他心脏提到了喉咙,下一秒就要从嘴里跳出来。
他疲倦地掐了掐眉心,走到窗前拉了拉落地窗。许馥舟酒店五楼往上的落地窗基本就是摆设了,不能完全拉开,但是周闻池就是怕以防外一这间房是意外呢?万一能拉开呢?
索性,拉了拉窗户只能开三指宽的距离。除非林瑜能瘦成骷髅,一点脏器和皮肤都没有才能从这条缝里钻出去。
周闻池将衬衣套上,扣子因为他的心急已经在扯掉衬衫时被崩掉了,电视柜上的小灯发散出朦胧暧昧的暖黄色光线,覆盖在少年劲瘦却并不单薄的身板上。腹肌线条明显,往上延申,一小部分光线被打断在深陷下去的锁骨处,修长的脖颈上是少年那张让人一见就能让人自愧不如的脸。
烟瘾犯的时候浑身难受,更何况此刻心里一阵烦躁还不能靠着烟解愁,周闻池咬着烟深吸了口看向床上还在昏睡的单薄身影许久,还是放弃了找许馥舟要打火机的想法。
正在这时床头柜上的手机一震,在寂静的黑夜里躲不过周闻池敏锐的听觉,他大步走到床边,先确认了没吵醒林瑜后,拿过手机走出了门。
屏幕上静静地躺着一则消息,大概是因为发送延迟,显示是两分钟前发来的,现在手机才提示。
——“认清你自己干过的事。”
周闻池靠着门板,一用劲,烟被对折成两半。
他冷笑了声,嗤笑李臣楼的不自量力,随后按下了删除键。
走廊上的灯光分明很亮,晃得人眼睛生疼。周闻池却如坠冰窖,外头漆黑的夜色能将他瞬间吞没。
他还是在意的,他还是在意被李臣楼捷足先登、在意林瑜对李臣楼可能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他也不差,跟李臣楼比他也不差。为什么呢?
身体上的空虚被满足,心里的裂缝就越来越大,他无助的乞求林瑜的回头,他的怀抱,乃至于嫉妒林瑜可以为了李臣楼在他身下主动承欢。
他不像李臣楼会虚与委蛇,他只有像野兽般只会掠夺的野心,他是比聪明人脑袋要缺根筋,但同样都是人,那颗名为‘爱’的心脏依旧不可避免会为了一个人炽热跳动,高位者会像低位者一样渴求爱人的亲吻、注视、关切。
张义秋死了,不亚于火上浇油,周闻池不知道还能藏在这藏多久,又不知道能瞒着林瑜瞒多久,这样自私的决定又会引发什么样的恶果。
他不懂,他只想好好守护现在片刻的安宁。
周闻池倚靠着墙,深吸了口气后放松了紧绷的脊背,修长的脖颈线条没入衣领,细看那副尚未成熟的少年躯体在轻轻颤抖。
他不懂、他不理解,为什么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苦折磨的一件事。
贺云睿和他身边几个混的兄弟也不缺谈恋爱的经验,哪个不是刚谈上那几天如胶似漆,恨不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行程都开视频通话,但不过几天再问,身边早就物是人非,换了一批又一批。
贺云睿说这东西要瞧眼缘,不单凭感觉。周闻池只当他放屁给自己找借口,高一的时候身边有朋友的妹妹正值初三中考,一直在愁要不要跟暗恋了两年的班长表白,小姑娘剪着个蘑菇头,眼睛很大,跟他们在汉堡店见面,看见他们也不害怕,大眼睛扑闪扑闪着在那夸夸其谈:“...我就是喜欢他呀!他人又高又帅,打球还特别好,成绩也是我们班第一,都是优点当然会喜欢上他啊!”
坐在小妹妹左手边剃着寸头,一口龅牙的青年哈哈大笑,随后指了指他跟江翼,调侃:“妹儿,你不就看上人家帅了嘛。喏,今儿我们这也有两个,哥们没见过你那班长,但跟你打包票这两个绝对甩你那谁十八条街还带拐弯的!”
小妹妹的哥哥一巴掌直接拍在了寸头的屁股上,极响亮的一声,寸头当时就嗷一声叫了出来。
周闻池:“......”
江翼:“...哈。”
小妹妹倒是见过大场面的,她羞涩地悄悄往两人的位置那瞄了眼,小声对寸头说:“帅是帅,但是我还是选班长......”
‘轰’的一声,两张桌子并凑起来的周遭一圈人直接敞开了肚皮放声大笑,周闻池夹杂在一堆刺耳的笑声中额角抽抽。
大概也是第一次被人在颜值方面比下去,江——李臣楼嘴角熟悉的三分笑有瞬间的凝固,显得极为假,周闻池甚至觉得这家伙终于绷不住的时候,他淡定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奶糖,剥开糖纸后扔到了嘴,重新恢复到了先前的微笑。
小妹妹的哥哥跟他们大多数其实不怎么熟,除了周闻池和李臣楼外,这一桌子人恐怕也只有他还有一两个正在读书或者读过书的,他跟寸头和贺云睿会熟一些,所以不大认识周闻池和李臣楼,只大概清楚这两人比较危险,甚至颇有怨言寸头今儿把他们也一并拉来。
哥哥低声怒斥:“什么喜欢不喜欢!都不准,薛骄骄快中考了最重要的就是给我去认真复习,小心我把这些事告诉爸妈!”
薛骄骄也是家里从小惯着长大的,当即小嘴一撇,惹人恋爱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似乎当着这么多人面被哥哥训斥有点失了面子,她也反驳道:“我就是喜欢嘛!我就是喜欢他,喜欢他两年了!你有喜欢过人吗?你知道悄悄陪伴他这么久,最后什么都得不到,他就要离开你的感受吗!”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寸头看热闹不嫌事大,挽着哥哥的脖颈嘲讽道:“阿行你不懂爱,五行山上你掉下来哈哈哈,哎哟我不行了,妹妹太会说话了。”
薛行一气得伸手点了点薛骄骄的脑袋:“跟我回家!”
“我不!”薛骄骄一把抓住坐在他另一边的贺云睿胳膊,大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他:“云睿哥我不回去,我家里人只看我学习,他们都没人愿意听我讲话,我哥也不跟我谈心。我现在初三了,学业压力又大,我都好几次想要从窗户那往下跳......”
“欸欸,呸呸呸!妹妹不说这些晦气的话,先再留一会再留一会,哥哥听你谈心啊。”换女友如换衣服的花花公子贺少如是道,大手一挥就让寸头按着薛行一坐下来了。
薛骄骄抽了抽鼻子,身旁有了抽了一张纸递了过去,贺云睿在小丫头面前也装得像个人,把常年扣不起来的衬衫第一、二颗扣子全扣严实了,真像个知心大哥哥一样问:“你怎么就喜欢上那个男...班长的?他有哪值得你喜欢啊?不会真就因为模样好看?嘶,想当初我也喜欢上一个妹......女,同学,但是不至于喜欢一两年,你这‘暗恋’到底是什么感觉能支撑这么久?”
贺云睿别的不说,颇有当小区居委会主席的潜力,三两下就把话题全部摊开任你选一个敞开聊。但清楚贺云睿为人的人都知道这人方才说的,除了前三句关于薛骄骄的是因为好奇真的问的,剩下一个关于喜欢一名女同学,那就句句是屁了。
寸头真就小声凑到周闻池耳边,低声疑问:“擦,小贺真的喜欢过一个女的?那个女的没接受他吗?不至于啊,贺儿长得还可以啊。”
周闻池眼帘微掀,有些无聊的回复他:“你不认识那个女的,还不认识贺云睿吗?”
“......哦。”寸头又悻悻坐回去了。
窗外蛰伏在树上的蝉鸣一声大过一声,如浪潮般席卷而来。中央空调发出轻微动静,正午时分大多数人都窝在家里,汉堡店二楼只有他们一伙人。
所有少年围坐在两个桌子并凑的周遭,身体不约而同往薛骄骄的外置那里倾。
“什么感觉?我也说不准——”薛骄骄抿了抿唇瓣,攥着手里头那张纸张思索了许久,终于想到了什么后大眼睛一亮,开口:“......”
“闻池。”
飘远的思绪被生硬打断,周闻池失去焦距的眼睛用力地眨了眨,抬头望去,来者正是大步走来的许馥舟。
他眉心紧蹙,似乎发生了些并不好的事。现在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周闻池不安,他开口:“怎么了?”
许馥舟先是扫了眼紧闭的门板,周闻池随后就意识到,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紧闭的门上移开,跟着许馥舟来到了楼梯口:“什么事?”
许馥舟深吸了口气,烦躁地目光闪烁不移,最终他看着周闻池语气严肃道:“九号那天,你带着贺云睿他们去做了什么?”
九号就是林瑜和李臣楼被韩以东那伙人关入仓库的时候,周闻池永远记得那天。他眉心一跳,不大清醒的脑袋在混沌粘稠的记忆深潭里摸索、拼凑着残缺的记忆:“我让贺云睿找人去堵卢耀警告他不要跟林瑜争学生会主席的位置,他出事了?我特地叮嘱过贺云睿不要动他。”
这话倒是真的,林瑜不要他直接给的位置,那他就间接给林瑜这个位置。他周闻池也不是傻子,知道到时卢耀受了半点伤,受波及的肯定第一个就是林瑜,所以他特地让人不准手头上伤到卢耀,只是给他一个威胁。
许馥舟烦躁地挠了挠长发,周闻池倒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心烦的样子,心知大概这件事闹得是没法暂时收场了。果不其然,许馥舟撇过头‘啧’了声,颇为恼怒道:“贺云睿被抓了。”
周闻池瞳孔有瞬间收紧,但顷刻他又恢复了平静,紧绷着的额角线条极为明显,他张了张口:“被抓了?他们对姓卢的动手了?”
贺云睿虽然性格比较虎头虎脑一点,但能跟着周闻池混这么久,也都是懂点眼力见的。对于下达的指令他绝对不会带着自己的私人情感,每次都能做到点到为止,绝对没有超出界限。
“不是,卢耀他自己从城门小道有一栋烂尾楼二楼摔下去了。索性楼层不高,保住了一条命,但是可能有瘫痪的风险。”许馥舟又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只能靠这个维持自己的理智,他轻扶着额头道:“现在人家爸妈要林瑜给个交代,连记者都找来了,全靠学校那边压下来......”
“关他什么事?!”周闻池语调立马升高,他怒斥道:“和林瑜有什么关系?他这几天在学校吗?他爸妈就疯狗乱咬人!?”
“你先给我冷静下来!”许馥舟因为人被抓了进去,被审问了一整天已经精疲力竭,理智不比周闻池多多少,他头一阵阵作痛,沉声道:“我知道跟林瑜无关,但是学校很多人都证明过曾经看到林瑜跟你走得很近。就算林瑜那几天在不在学校,有没有见到他人又能证明什么?你周闻池天大地大横着走,林瑜鼓动你随便找几个人教训一下,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可是、可是和他有什么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凭什么是林瑜被拉出来替我挡枪?......”周闻池声线沙哑,气息急促,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颓然沉了下来:“我没料到过他居然会因为害怕从楼上掉下去。”
他总是没料到后果就去做,这一点周闻池是这样,善于精打细算走好每一步的李臣楼在面对林瑜这件事上也摔得满脸血腥。
许馥舟咽了咽,湿润了一下喉咙,他疲倦道:“现在唯一能够保你的,就是证实是林瑜鼓动你帮他干的这件事。因为这个位置对于他将来考上学校有额外的加分,周围同学也都证实林瑜和卢耀都在争抢这个位置,他妈妈也是认定就是林瑜搞的鬼,还没把你牵扯进来,你要凭着最开始还没发酵的时候脱身......”
“不行!”周闻池猛地抬头,那双布满蜘蛛网状血丝的双眼中,黝黑的瞳仁颤动着,他脖颈上青筋虬结,头发凌乱的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恶兽:“不可以,这件事是我做的,我不会让他出去。我会去解释清楚,明天我就回学校去跟他们解释,我会和关霖森说,他没有用我就去找校长,实在不行就去找我爸......我不能让林瑜这么无缘无故被泼这么大一盆的脏水,我不能、我不能......我说好要保护他的,我会保护好他的......”
“闻、闻池......?”许馥舟看着周闻池癫狂的模样,伸出的手不确定地轻轻碰上他的肩膀:“周闻池?”
触碰到肩膀的一瞬间,周闻池身形一僵。方才所有的疯狂都好像是另一具身体,他喉头一阵腥甜,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声音后,神色痛苦,他轻声对许馥舟道:“我做错了,我应该一开始就放了他的。”
不是不该将他软禁、也不是在酒吧不将他带离李臣楼的魔爪、而是一开始,他就应该放过林瑜。
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嗓音如同淳淳清流倾泻而下,同几年前的风一起,回到了他的耳边:
“暗恋是你的情绪会随着他的变化变化,你会希望他的目光能注意在你的身上,哪怕一点点都甘之如饴。会贪婪的希望他在任何事情上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你,会幻想他能主动向你示好表达爱意,但其实只要他朝你笑一下,你就会觉得满足了,前面那些妄想全都是狗屁,我只要他肯对我一个人笑一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