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做贼心虚地看了眼红灯已经暗下去的监控,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正方形——一部已经上了年代的老人机,通过仅供一条手臂穿进的缝递给了李臣楼:“您请快些,监控不能关太久,先生会察觉到。还有,您要我查的......”
闻言,在门后的李臣楼波澜不惊的面孔上显露出一时的惊诧,但随即他迅速恢复了面上的平静。
“谢谢您。”透过狭窄的缝隙,老管家见到了李臣楼全貌。
除了头上以及被衣服遮掩住的地方缠着绷带,面上少了些血色外,李臣楼和平时无异。如果说在林瑜面前的所有都是因为需要装,那么在家里时,才是李臣楼自己本身的样子。
‘江翼’外向、天性单纯、跟脑袋里缺了三根筋一样,成天只会傻乐;而李臣楼心思缜密、城门颇深,替江镜匀参加酒会的他反而是李臣楼,而不是‘江翼’。
李臣楼——江翼,好歹是老管事看着长大的,自从江镜匀将他从四合院接到这座豪宅里,老管事的视线就没一天离开过他,可以算作是他半个儿子。
看着从衣领处露出还残留着血渍的绷带,他默不作声挪开了目光。
在江镜匀刚抡起高尔夫球杆第一下砸在李臣楼身上时,那个少年竟然硬生生扛了下来,一声不吭。这个时候,他好像终于不用在父亲面前披着那张人皮,终于到了十二点,从上流社会跑回了贫民窟。
“这是谁?!你为什么会和一个男人搞在一块?!!”江镜匀猩红着眼,像不能接受自己履历上这肮脏的一点,他像失去理智一样,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高高举起那把球杆:“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这么离谱的事情,错得离谱的事,你为什么会去犯?!!你非要弄出这么肮脏龌龊的事情来毁掉我,毁掉我的所有吗?!!!”
李臣楼本来就受了伤,刚被草草包扎好,都没来得及送到医院深入检查,就被赶回家的江镜匀逮到了。
他的父亲从来不会心疼人,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更是忽略了他的伤。李臣楼冷汗很快浸湿了他的衣领,和鲜血混杂在一起,他咬着以及破裂的嘴唇,抬起眼淡漠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
前半夜在铁皮房失控的好像不是他,对于情绪的收放自如对于多年以精神分裂状态生活的他,是不用学都会慢慢形成的课程。
“我只是像当初的您一样,做了同样的事。只不过是一个性别上的差距。”李臣楼双眸里没有一丝波动,他静静阐述着,像是在和多年未见的好友聊一个故事。
江镜匀闻言,额角顿时一抽,也不顾一旁被佣人拉住的李襄婷嘶吼,他一把拉起李臣楼衣领,怒声道:“别往你自己面上贴金,你这是同性恋,这他妈是病!这么恶心下流的东西,没资格跟我相提并论!”
鲜血淌进了右眼,半边视线血红一片。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狰狞面孔,李臣楼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江镜匀看自己这么不爽。
他们长得真的没有半分相似——至少此时没有。
李臣楼现在别说动了,面部轻轻一抽都是能牵动全身骨头断裂的痛,他抽了抽嘴角,朝江镜匀露出了一个像孩子般稚气的笑容:“您的//子质量就是这样,没办法,怨不得别人。”
骤然,江镜匀面色铁青,他像丢垃圾一样一把甩开了李臣楼。因为极大的愤怒,面目肌肉控制不住的抽动,他重新举起的沾着亲儿子鲜血的球杆——
*
从那天起,林瑜就被周闻池软禁在了那处小房间里。
从落地窗往外看,窗外的场景很眼熟,应该还在燕城里。房间的装潢他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对于家人的担忧大过这些细枝末节,林瑜没多想。
周闻池没用脚镣或者手铐将他真正的拘禁,好像对于他来说只是将林瑜关在房间里,又没用其他东西拘束他,那就只能是‘保护’而并非‘囚禁他的自由’。
林瑜也没多做挣扎,整日整日躺在床上,除了必要的去卫生间外,再也没下过床,甚至连去试探门是否上了锁都没兴趣。
周闻池也不恼,也跟他一样整日像失了魂,好像除了盯着林瑜,他再也没有其他的事可做。他甚至会搬来一张椅子,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林瑜看一天,垂着双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疲倦与沉重的死寂罕见的出现在一个十九岁少年的周围,日日萦绕着他。
这场‘游戏’当中,本以为度秒如年的应该是林瑜,却没想到周闻池先破了防。自从那天之后,林瑜就再也没吃过东西,他知道周闻池不会再强迫他,而他将会逼迫着周闻池让自己离开。
这场游戏的主导权其实一直在林瑜的手里。
周闻池连日以来强装着的理智终于在林瑜又一次拒绝进食的行为下溃不成军,焦灼与心慌的情绪与无能为力相交织,形成了一道铺天盖地的网将他笼罩。周闻池本在林瑜身上就是一直靠着强迫两人负距离接触来获得那么一丝的安全感,这回他连这处获得安全感的渠道都没了,
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林瑜正在日渐离他远去,他甚至都不敢再合眼,生怕下一秒林瑜就从他面前消失了。
周闻池想办法让他吃东西、哄着让他开口跟自己说句话,哪怕是骂他也都认了。林瑜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完全不像一个正常人,面对着他失去焦距的瞳孔,周闻池想:如果林瑜还不理他,恐怕他会先一步疯了。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的样子时,他意气风发,站在主席台上,脱稿在全校同学面前朗诵着关于‘动员高一全体新生期末考试’的演讲主题。
少年不急不躁的嗓音,如一汪溪流,途径平原与高地。在微风的挑逗下,发出平淡悦耳又清脆的哗哗声,当时高一的校服订了还没送到,他就穿了最简单的一件白T,春风拂过他泛粉的锁骨,带过他墨色的发梢。
周闻池当时因为迟到,不想站在后边被严苛的唐学明抓到,直接插在了队伍第一个负责拿班牌,他看到林瑜的第一眼,就和那双冷冷清清的双目对上了视线。
对方不着半分痕迹就挪开了,好像他只是千名学生里和旁人没多大差别的一个。
周闻池突然记起初见时脑海中顿然出现的一个想法:真他妈漂亮。
他不会料到后来因为这名好学生多管闲事,惹的他家老爷子扇他嘴巴子;也不会料到他会把林瑜按在身下//;更预料不到往后自己会对先前做的所有事后悔。
稀薄到近乎退了色的月光透过窗进了屋,像一层霜覆盖在了地上。光线中,微粒大小的尘粒在空气中缓慢地飘荡游走,漫无目的地随意附着在任何一样东西上,随后栖息。硕大寂静的空间内,周闻池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时的回响,以及血液流淌的动静在颅内循环。
他下意识想从口袋掏出烟来,手刚摸到烟盒抽出,是一盒他没抽过的牌子。
周闻池手一顿,才想起来他早就开始戒烟了,这一盒是贺云睿上次给他让他试试的。他因为戒烟,所以就一直放在口袋,想找个机会还给他。
他咽了咽,湿润了干涩的喉咙,将烟盒重新塞回口袋。旋即疲惫地抓起林瑜的右手,双手紧握着,一时感受到皮肤冰凉,他还搓了搓:“你要怎么样才肯吃饭?我说了不会强迫你,所有我们都可以好好商量。”
气氛僵硬的已经有些沉重,半晌林瑜才缓缓扭过头,失去焦距的双眼好一会才慢慢聚焦在周闻池脸上。
“你......那天怎么,找到我的?”
周闻池一愣,没料到林瑜一开口问的会是这个。但后来想了想,倒也并无道理,林瑜是怕他在他身边安插什么监视的人,亦或者安装定位在他身上。
这种不信任与警惕心,让周闻池感到无力和空虚。他垂着眼,苦笑道:“定位。”
“......”林瑜许久没出声的嗓音,在此刻每说一句话,喉咙都像被密密麻麻尖锐的铁针捅刺:“什么?”
他不可置信的开口。
什么定位?周闻池在他周身哪里安插了定位芯片?
林瑜因为没进食,已经没有力气再冲他发脾气或是给他一拳。他此刻比起先前更加脱力,只能躺在床上,凭着不大的声音质问着。
周闻池深吸了一口气,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林瑜掌心被留下的拿一块浅浅的小坑,轻声道:“在他给你的那个耳钉里,有李臣楼他妈给他的定位芯片。”
林瑜:“......”
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周闻池不感到奇怪。他感受到林瑜被他紧握着的那只手,手指轻轻的动了动,貌似想要蜷缩起来,周闻池面色一凛,不动声色加大了力气握紧了那只手不让林瑜抽走。
林瑜轻轻眨了下眼睛,江......不,是李臣楼。他第一次在天台上见到他时,李臣楼是没有佩戴耳钉的,之后的交流中他也没见过李臣楼戴过。他是有耳洞的,在左耳垂上,只打了一边,好像就是为了佩戴这个监视定位器而打的一样。
某种情绪好像李臣楼一直在向他透露,和掌心留下的那一处浅浅的坑一样,一直等待有一天能被人发现它们的存在,只不过恰好因为过程太痛苦导致林瑜只记得那一份痛彻心扉的感觉,不会再去记残留下的痕迹。
看着林瑜失神的目光,周闻池心如刀绞。他轻轻地拉过林瑜的手,在还残留着一丝温度的掌心中间落下一吻。
被他握了那么久的手还是怎么捂都捂不热,但能不被林瑜抗拒的身体接触,已经足够让周闻池感到浑身战栗与颤动,更别说林瑜还默许他的亲吻。周闻池连日的疲倦好像刹时就随着熬夜掉落的头发一起烟消云散。
他像一个饥渴的接触症病患,轻柔地摩挲着林瑜那双手,对待恋人一样轻声询问:“喝点水好不好?你绝食太久,不能一下吃油太多的菜。先喝点水,我熬点米粥给你?”
不等林瑜开口,放在上衣口袋的手机就顿时响了起来。不间断的急促铃声在寂静空旷的房内不断回响、扩大,像是催命铃一样,让人听了就心脏一抽。
周闻池被吓了一跳,连日以来生怕被父母发现的敏锐神经让他先一步将电话挂断。他看着床上已经注意过来的林瑜,伸手将长到几乎要扎到眼里的碎发拨开,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安抚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林瑜没心思去管周闻池方才越界的举动,他一心全关注在那一通打来的电话上。不管是谁......不管是谁,只要他在接通的瞬间开口求助——
‘啪。’
门板被轻轻带上,发出细微的动静。
这所房间的隔音出乎意料特别好,林瑜本来以为只是因为外头安静,没料到是因为隔音太好所以这么多日以来几乎阻隔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他神色一怔,心有不甘。
“喂。”周闻池刚出门,那通号码竟然立刻又打了过来,本以为是自家爹妈被拉黑后找的其他号码,但扫了眼那窜熟悉的数字,他想也不想按下了接通。
“林瑜在不在你那?”对方的声音急促,那头信号似乎不稳,跟李臣楼的声音一并传达过来的,还有滋滋的电磁声。
周闻池沉下眼,倚着门框一手抓着门把手,面露不悦:“跟你有什么关......”
“张义秋死了。”李臣楼也沉下了声音,冷冷道。他咬着牙,鲜少动怒的他在如今的情况下也没办法再保持冷静。
周闻池神色骤然一怔,连倚靠着的站姿都下意识站直了,他不由攥紧门把手,却没有手再去捂着听筒。只得心里有鬼般往门板瞄了眼,随后松开攥着把手的那只手,站远了些,捂住听筒,不确定道:“你说什么?”
——张义秋?林瑜他妈。
死了?
“我他妈也不知道!”李臣楼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他用余光扫了眼紧闭着的房门,心知管事的没办法做主关掉监控太久,他烦躁的揉了把黑发,也不管绷带已经渗出了血:“你最好把他关好了,不要让他接触外界信息。他再吵你就拿个东西把他捆起来,过个几天就老实了。”
周闻池:“......”
对方良久没出声,李臣楼恍若看透周闻池内心的犹豫,他冷嗤了声,仗着对方看不见他此刻的焦急,他望着桌上秒针正在不断变幻的电子钟,冷冷出声:“实在不行你就拿他姐逼他,他总会老实。周闻池,这个时候你再心软下去没有用,他这样养不熟,总有抓到机会逃离你的那一天。”
周闻池瞳孔剧缩。
终于,门板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是老管事的提醒。李臣楼骂了声娘,旋即挂断了电话。
听筒那头只传来阵阵盲音,一下又一下,周闻池的心跳仿佛随着它也在变得缓慢。
*
李臣楼赶在五分钟内将手机重新还给了老管事,旋即合上了房门。
他重新坐回床褥上,极度的怒火与烦躁无处宣泄,他好像很久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在李襄婷身边的时候没有、在国外被霸凌的时候也没有,白皙却伤痕遍布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李臣楼双手掩面,手肘压在膝盖上,十指深深陷进黑发里。突然,他像不知道疼一样,紧紧攥着自己的头发。
妈的,早死不死,偏偏现在出事。
李臣楼猩红着双眼,像被逼入绝境,身上的绷带大部分都已经渗出鲜血,他却意识不到一样,在心里一遍遍咒骂着。
从楼梯上摔下来、从楼梯上摔下来磕破了脑袋,什么原因会让一个身患癌症的女人激动的从楼梯上摔下来?因为自己儿子失踪了?不对,林瑜失联早就过去几天了,不可能今天才知道,他家拢共就两口人......赵记青?!
像是密密麻麻没有条理的网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头。
他家里收到的那晚照片,身为经理的赵记青可能拿得到——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从当初来看应该是到了见家长的地步,他没理由,要是被林瑜她姐知道,自己弟弟是被未婚夫亲手送到别人床上的,结果对于赵记青反而更不利。
从周闻池的反应上看,照片一定也不是他寄来的。
李臣楼从小的环境就注定了在这一方面他想到的点和思考方向就不一样,从江镜匀的反应来看,家长能有那么大反应,多半也就是因为张义秋也受到了那个人寄来的照片,所以才受不了刺激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不是赵记青,还能是谁?
骤然间,李臣楼突然被角落书柜和墙壁之间的间隙吸引去了目光,他布满血丝的眼在此刻看上去极为可怖,像发现什么东西一样,眼睛眨都没眨,一步又一步朝那里走去。
这间房他不常住,只是他的书房用来放一些课本和四合院搬过来的东西。因为在三楼,李臣楼嫌爬楼梯太累,所以一般都住在一楼客卧。
之前这处间隙是给李襄婷放热恋期间江镜匀送给她的一架子娃娃还有小饰品盒子,但因为东西太多,架子塌了,那些东西后来也就被扔到储物间积灰去了。
可能恰好是因为搬走了,所以掉落在角落的那一枚耳钉极为醒目。李臣楼前去将它捡起,和当时给林瑜装有定位的耳钉一模一样,是李襄婷专门监视他动向用的。这一枚是当时被他发现装有定位后刻意踩坏的,之后就随手扔在架子后边的。
但比起过往的回忆,吸引到他的是耳钉旁,被书架挡在后边只露出一角的一张相片。
李臣楼从书柜后摸索出那张照片,看清上边的人后,他一怔,随后在对于常人难以忍受的伤口崩裂痛苦中,他肩膀克制不住颤抖起来,笑意难掩,几分令人寒颤的笑声从喉间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