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上,沐景阳高坐,紧握龙头扶手的指尖泛白,内心热血翻腾。如果这真是安午烈的首级,那他多年的丧子之仇得报,如何不令人激动?
“臣苏恪(顾丛)拜见陛下……”
“二位不必多礼!且近前来看。”
沐景阳抬手示意二人看向大殿一侧的檀木箱,二人疑惑。姜玉打开箱盖,恶臭立即扑面而来,那颗头早已变得狰狞不堪,说死去十天半个月也不为过。
苏恪年事已老,身为文臣更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吓得当即踉跄后退,莫离急忙搀扶他退到稍远一点的地方。
“来人,赐座。”沐景阳急忙唤人搬来椅子。
“谢陛下赐座……这,这是……”苏恪心有余悸地问道。
未等沐景阳回答,顾丛目光紧锁头颅,咬牙切齿:“安午烈。”
他曾在战场上多次与他交手,此人武艺高强,且善用诡计,顾丛的败绩多数拜他所赐——可如今,怎的落到这步田地?
“顾将既认得他,那他果然就是安午烈。”沐景阳愤怒地拍了一下扶手。
“此人当初设计将我家言惜困于望海崖,致使我军断粮多日、无路可走……我自然忘不了!更恨不得亲手剐了他!”
“万俟璘,安午烈的首级从何而来?”沐景阳严肃地问道。
万俟璘犹豫地答道:“回陛下,虽说臣也觉得无法相信,但公主说……”
“是顾言惜!他还活着!”
花朝言辞激动,众人都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
“花朝,你……”沐景阳眼中透着担忧,只因一提到顾言惜,花朝的情绪就会变得异常激动,“你慢慢说。”
花朝眼角含泪,尽力保持平静,现如今只有她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公之于众,所以她必须要冷静。
她拿出那八封信,分别给苏恪、顾丛各一封,剩下的由姜玉转交给沐景阳。
“父皇您看,这是顾言惜的笔迹。”
“丞相,真是小姐的字!”莫离含泪低呼,语气中难掩激动。
顾丛目光如炬,满脸不可置信。
“药方?”沐景阳不解。
他依稀记得顾言惜的字,当年她的字在一众考生之中算不上出类拔萃,但文章的出色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虽也见过顾言惜的字迹,但仅凭这几封一模一样、且无名无姓的药方,如何断定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竟会死而复生呢?
“前几日,西郊行宫山下的医馆陆续收到了这几副药方,据说是几个外乡人分别来取药的,我猜他们大概是西疆人……”
之后,花朝将她如何得知顾言惜还活着、以及如何与她取得联络的经过,一五一十地传达给众人。
听完花朝的叙述,沐景阳将信将疑。
“花朝,你口中的‘半夏’,究竟是何来历?”
苏恪和莫离默默对视,生怕花朝失言致使天子回翻旧账。当初顾府一家入狱,半夏在其中虽然全程未参与,但她却是导火索一般的存在:若不是花朝误以为言惜私会相好,恐怕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她……是顾言惜的朋友。”花朝垂眸微思,随后补充道,“也是我的朋友。”
听闻此言,一旁紧张的二人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知女莫若父,花朝自小长在深宫后苑,平素与何人相处,沐景阳对此了如指掌,这个半夏突然出现声称是顾言惜的朋友,无非是利用了花朝的痛处,那她真实的目的又是什么?
沐景阳完全有理由这样怀疑:据花朝刚才的叙述,自始至终她都未曾见过顾言惜,这几页纸只是字迹与顾言惜相似,怕不是找人仿的?如果是仿写,又有谁会如此了解顾言惜,并且大费周章给花朝设局呢?设局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沐景阳默默思索,目光不自觉地开始扫视下面众人。
“花朝,朕希望你如实回答。并非是朕不肯相信顾言惜死而复生,只是人心叵测,父皇怕你受到伤害。这些字到底是不是顾言惜亲笔,目前尚未可知,或许由他人临摹企图扰乱你的心绪,也未尝不是事实。再者说,”沐景阳面容严肃,“这个半夏,你果真认识吗?”
花朝心中十分纠结,她要如何说她与半夏的相识?
她当年偶然从顾言惜身上闻到了属于半夏的脂粉味,所以她女扮男装去了梦仙楼,继而发现了顾言惜和半夏一早相识,当时她不知顾言惜是女子,所以误以为二人有奸情——要这么说吗?
半夏本是艺妓,为了顾言惜,她为己赎身,不远万里独自前往西疆,只为了确认顾言惜的确还活着——还是这么说呢?
或许不必强调她本来的身份,也不必强调她对顾言惜的深切情谊……可除了这些不说,又如何让父皇相信,半夏值得信任呢?尚且,若不是她自己也有所感应,半夏在此时出现无非是平添疑惑罢了……
“父皇,我知道,当初面对顾言惜战死的消息时,我的冲动不仅伤害了自己,也让您万分担忧。可是,在我内心深处,我能感觉到她。这并非是我念念不忘生出的臆想,而是真正的心意相通!”花朝潸然泪下,她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明白,您可能不理解,但是、”
花朝突然想起,她还有来自顾言惜的情书,于是她急忙来到天子面前,将那封信打开放在案前,迫不及待地证明自己的感觉是对的,如果冷冰冰的药方是徒然,那这一字一句的思念,总不能是可以临摹出来的吧?
沐景阳面色凝重地看着案上的信纸,内心甚是矛盾。
顾丛远远望着高高在上的天子,目光中满是期待,他期待着天子能从那封信中看出一些蛛丝马迹,从而相信顾言惜还活着的事实——从看到那些无名药方时,他就已经和苏恪、莫离、花朝一样,相信顾言惜还活着了。或者说,以一个父亲的角度,他无比希望自己的女儿还活着!
眼看天子毫无反应,顾丛急不可耐地跪地请求:“陛下!如今有证据证明言惜尚在,恳请陛下下令,由臣带兵前往西疆,把小女接回来!”
苏恪老泪纵横地目光落在天子冷峻的面庞,却只等来了一句冰冷的敷衍:“此事容朕细想,二位暂回吧。”
“陛下!”顾丛跪行两步,却挡不住天子冷漠的转身离去。
苏恪微闭双目,再次睁开时眼底透着决绝坚定。
老人迈着无比坚毅的步伐离开大殿,来到宫门处,这时有人从后面远远叫住了他。
“岳父大人!”顾丛快步赶上来,气喘吁吁地问道,“岳父大人,方才在殿上,为何不与我共同请求圣上?”
“请求什么?”苏恪冷冷地问道,“仅凭几个字就让圣上相信言惜活着?”
“您这是何意?难道您也不相信?”
顾丛不解,但那质问般的语气让老人听了一肚子火,苏恪气急败坏地骂道:“我看你带兵打仗、打得脑子坏了!圣上是一国之君,自然要考虑天下社稷。你是什么东西?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救,你枉为人父!咳咳……”
看着情绪激动的苏恪,顾丛无奈地辩解道:“岳父大人,我……我方才已经请求过圣上,可是、圣上不下旨,我……”
苏恪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于是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不要忘了,除了你顾大将军这个身份,你还是一个父亲。一个父亲去接自己的女儿回家,有何不妥?”
“您是说,我应该以个人的身份前往西疆?”顾丛恍然道:“对啊,之前圣上不同意我带兵攻打西疆给言惜报仇,为此我一直闲赋在家。现如今我是去接人,又不是去杀人,也就不必等圣旨带兵前往了!”
苏恪满脸嫌弃地低声道:“行了,话虽如此,但见言惜无法轻易与我们联系,恐怕没那么简单就把她接回来。如果处理不好,说不定,还涉及到两国未来的关系。”
“小婿懂了,我先带人暗中走访,明确原委之后再做行动。多谢岳父大人提点!”
“住口。”苏恪语气漠然,“老夫不是你的岳父大人,我的女儿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顾丛一时语塞,惭愧地垂眸不语。
“若是能把言惜平安接回来,老夫便认可你是她父亲;如若不然,老夫与你再无瓜葛!”
看着苏恪渐渐走远,他的话萦绕在耳畔,顾丛心中有些许宽慰:毕竟他曾不算是一个好丈夫,但那些年的遗憾,至少还有机会弥补给女儿。
回到相府,已然临近午时。
“太好了丞相,将军应该会很快把小姐接回来吧?”
苏恪退散了下人,只留下莫离侍候,因此她才能无所顾忌地称“小姐”。
苏恪浅尝了一口汤药,却不住地咳嗽起来,良久才缓过来,他斜倚在床头,轻声道:“不能等他。”
“丞相,什么意思啊?不等谁?”莫离接过药碗,不解地问道。
“顾丛。”苏恪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胡须,轻叹道,“不能只等他找言惜,咱们也得派人去找。”
“可是,咱们不知道小姐那边什么情况,怎么找呀?”
苏恪思索片刻,意味深长地说道:“或许,那些药方另有深意。”
[托腮][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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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