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驾车的方湘听见桃叶的声音,慌忙停车。
随行四名侍卫也赶紧勒住马头。
没等采薇去扶,桃叶已经一跃跳下马车,下车就往一边走,并边走边喊着:“方湘,过来。”
方湘一头雾水,快步离开马车,跟上了桃叶。
采薇及随行侍卫不知所然,只好站在原地等待。
桃叶向外走出没多远,停住了脚步,回头问方湘:“皇上的大皇子,当初是被你接入宫的?”
“是……”方湘唯唯诺诺。
桃叶又问:“大皇子原先住的地方,远吗?”
“不远……也在扬州境内……”方湘答着话,却不知桃叶是要做什么。
桃叶便吩咐:“你再跑一趟,现在就去,去把大皇子以前的邻居带来几个,跟他住得越近得越好。”
“好……”方湘似乎有点明白了,“带过来之后,是送到科举司吗?”
“不,送到刑部,交给陈秘。”桃叶交待得很利索,说罢又转身上了马车。
方湘不敢耽搁,就把马车上的马解下来一匹,立即出发了。
由另一侍卫驾着马车,护送桃叶回宫。
采薇陪坐在马车内,一直留意着桃叶的神情,然而桃叶的神情就是没有表情,一路上竟一句话都没对采薇说过。
半夜时,采薇又偷偷来到桃叶的卧房门口,向内窥探,只见床榻空空,再往周围扫几眼,她看到了轮椅,桃叶是坐在轮椅上的。
以前,采薇也见过桃叶深夜坐轮椅,但那表情都是伤感的、忧郁的、挫败的……因为轮椅的来历,几乎成了桃叶情绪极度低落的标志……
今日的状态,却完全不同,采薇从桃叶的脸上看不到半分难过,甚至偶尔还能看到桃叶勾唇一笑。
次日,桃叶也没有去科举司,就在窗口安静坐着晒太阳,一副闲散的模样,还慢悠悠地喝着茶。
采薇和雪依等进出几趟看到,都觉得很不对劲,却也不好多问。
将近晌午时,陈秘求见。
桃叶便知道,是方湘已经把该送的人送到刑部了。
于是花厅相见。
陈秘忙行了君臣之礼。
“大人的「暗访司」,查出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大事小事,可曾听说过与大皇子相关的消息么?”桃叶斜靠着玉几坐,一手撑着侧脸,望着陈秘,说起话来是慢腾腾的。
陈秘不敢与桃叶对视,但已听出了桃叶的言下之意,满面堆笑,答道:“启禀娘娘,巧得很,臣今日就听说了一个。”
“哦?”桃叶眉毛抖动,觉得十分有趣:“大人听说了什么?”
“臣听到大皇子先前住过的村郭中的几个邻人议论……「这高家大嫂怀胎十月,生下高升,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什么时候就改姓陈了?还成了大皇子呢?」”
所谓议论之言,陈秘是模仿了妇人背后嚼人舌根那种神态和语气的。
那腔调听着太怪,桃叶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罢,桃叶又故作纳闷:“大皇子以前的邻人唠闲话,大人如何就听到了?”
“娘娘理解岔了,这不是唠闲话,是他们远途来京,到刑部告状呢,说是大皇子身份可疑。臣已受理此案,但臣的身份,实在不配问罪淑妃娘娘和大皇子,不知……可否请皇后娘娘做主呢?”陈秘笑吟吟,态度十分恳切。
桃叶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皇室血脉,不容混淆,乃本宫职责所在,岂可推脱?不知大人准备何时开审呢?”
“此案事关皇家清誉,不宜白日审理。今夜,不知娘娘可方便?”
“方便,大人方便,本宫就方便。”桃叶淡淡一笑,“既然大人考虑如此周到,那就今夜,请大人和原告候着,本宫自会带了嫌犯去。”
“臣谨遵娘娘懿旨,臣告退。”陈秘恭谨一拜。
桃叶站起,也就自回里间。
将行之时,她又回头看了陈秘一眼,轻轻叹道:“难怪皇上那么喜欢陈尚书。”
“能为皇上和娘娘效劳,是臣三生修来的福气。”陈秘笑眼弯弯。
桃叶也轻盈一笑,搭着采薇的手往里走了。
采薇看着桃叶,只觉得心里发毛。
是夜,刚入子时,百福殿中,司姚正睡着,忽然房门被哗啦一下推开了。
“谁?”司姚闻声醒来,吓得心惊肉跳。
她掀开床前纱帐,一眼看到有人坐在她的梳妆台前,却只被镜面反射过来的微光照亮了半边脸,又吓得她惊叫一声。
“淑妃假借他人之子,充为皇嗣,立即押赴刑部候审。”
听到这声音,司姚意识到眼前之人是桃叶,连滚带爬跌下床来,爬到桃叶脚下,浑身颤抖着喊:“皇后娘娘饶命!我错了……我错了……”
然而,没等司姚话音落,一帮昭阳殿的宫婢已经冲了进来,揪住司姚就往外拖。
“孟雪!孟雪救我……”司姚歇斯底里高呼着,像被吓破了胆一样惊惧。
孟雪披着披风走出,看到衣衫单薄、披头散发的司姚已被拖出房门,而如春等几个侍女都跪在院中瑟瑟发抖。
孟雪转身,就往外跑。
“皇上早在三天前就出宫玩去了,孟夫人是要去哪搬救兵?”桃叶也跨出了司姚的门槛,若无其事般道出了这么句话。
“什么?”孟雪才刚跑出几步,猛地回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孟雪的衣裙、发髻都是整齐的,显然对于桃叶的突然到来早有防备,独独却没想到陈济会在这个时候溜之大吉。
司姚好似一下子软了骨头,挣扎不动了,只剩下口中抓狂地自语:“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姚儿!”孟雪又往回跑,跑到司姚身边,将身上的披风紧紧裹在了司姚身上。
“既然孟夫人和淑妃如此姐妹情深,那就不要分开了。”桃叶笑得阴阳怪气,随即给了宫人们一个眼色,便拂袖朝外走去。
于是孟雪也被押住。
随后,桃叶又派了十数名内侍到德教殿,将大皇子陈升和抚养他多年的嬷嬷高氏一起抓了出来。
将出宫时,桃叶又吩咐采薇:“去把张贵人也捎着,趁皇上不在,本宫要好好清理一下门户。”
采薇领命而去。
不多时,桃叶带着二十多个宫人,押着司姚、孟雪、张小宛、陈升、高氏,在侍卫们的护送中来到刑部府衙。
深夜的刑部审讯司,灯火通亮,陈秘已经等候多时了。
桃叶等人的到来,一下子把审讯司的公堂给填满了。
陈秘请桃叶上坐,自己则站在一侧,而司姚、张小宛、陈升等被宫人们控制着站在另一侧。
下方还跪着五个老百姓,看起来像是来自两家,必然是大皇子从前的邻居,也就是今夜审案所谓的「原告」了。
桃叶坐定,并不着急问案,却从随身荷包里往桌案上倒出来一把瓜子,咔吧咔吧嗑了起来。
这一嗑,把公堂内的人都给愣住了。
司姚听着那嗑瓜子地响声,面上惊惧之色更甚。
张小宛还似先前那般神经兮兮,一直蜷缩着。
孟雪看着桃叶那悠闲自在的模样,恨得咬牙切齿。
“皇后娘娘……”陈秘不得不微笑着开了口,言下带着请示之意。
桃叶一边吐着瓜子皮,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里乃是大人的地盘,问案也该大人先问不是?”
陈秘算是得了应允,但他不敢直接问淑妃和大皇子,只把目光投向跟随大皇子的高氏,指着下方跪着的五个老百姓,问:“高嬷嬷,这些人自称是你以前村居的邻人,你可认得么?”
高氏糊里糊涂,微微看了一眼,略略点头。
“看来邻人关系是不假了。”陈秘转过头去,又面向五个老百姓:“把你们原先说过的,再说一遍。”
其中一个中年妇人紧张兮兮地答了话:“当年,高大嫂怀胎十月,生下高升,就……就是他!”
说着,那妇人手指陈升。
高氏忙辩驳:“你胡说!我根本没怀过孕,更没生过孩子!大皇子是别人交给我的!”
“高升就是你生的!”另外四个百姓也插话作证起来。
“我没有……我没生过孩子……”高氏继续反驳着。
“我们都见过……”
“你们撒谎!”
一群人争论起来,吵吵嚷嚷,乱糟糟得连陈秘的制止声也听不到。
陈秘只得拿起惊堂木,使劲往桌子上一拍,大喝一声:“肃静!”
可这一拍,把桃叶的瓜子也从桌面上震掉了几颗。
陈秘忙躬身向桃叶一拜:“娘娘恕罪。”
桃叶轻轻一笑,道了声:“无妨。”
陈秘又拱手禀报:“娘娘有所不知,这人呢,她不用刑,是不会轻易说实话的。”
“那就请大人自便。”桃叶仍亲和地笑着。
陈秘就吩咐衙役:“上夹棍。”
立时有两名衙役将高氏拉到公堂中间,很快有人拿了夹棍给高氏的手指夹上,任凭高氏呼喊“冤枉”也无人理会。
陈升急了,奋力挣脱了控制他的宫人,慌忙跪到桃叶身旁,“母后,这几个邻居都是撒谎的……我是八岁才和高嬷嬷迁居过去……他们先前根本没见过我们……”
桃叶就好像没有听见陈升的话一样,依旧磕着瓜子,吐着瓜子皮。
那边,已经传来高氏呼天喊地的嚎叫。
司姚、张小宛都吓得脸色煞白。
陈升疾速奔过去,推开了一个给高氏上刑的仆役,却被陈秘的其他下属拉住,强行拉到一旁。
“凭什么?凭什么只给我的嬷嬷用刑?为什么不给那几个邻居用刑?他们才是撒谎的……”陈升挣扎着、高喊着。
陈秘笑望高氏,劝道:“高嬷嬷,早些招了吧,也少受些苦。”
“大皇子真的是郑嬷嬷交给我的……我不知道招什么啊……”高氏痛哭着,满眼苦楚。
陈秘只得朝衙役摆摆手:“再夹。”
夹棍再度被拉紧,高氏的哭喊声更撕心裂肺。
“你们这是屈打成招!屈打成招!”陈升愤愤不平地咆哮着,瞪着桃叶乱喊起来:“你偏袒一方,算什么皇后?”
“大皇子如果真的心疼高嬷嬷,就该知道要趁早实话实说。”桃叶拿出一方手帕,若无其事地擦了擦唇边。
高氏又一声苦不堪言的哀嚎,霎时昏了过去。
“嬷嬷……”陈升也哭了起来,呜咽着说:“我承认……我承认我不是皇子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