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闻言，看了陈秘一眼。
陈秘朝衙役们摆摆手，于是高氏被解下夹棍，陈升也被放开了臂膀。
“嬷嬷……”陈升哭泣着，扶住了高氏。
桃叶似笑非笑，看着陈升：“你说你不是皇子，那你是从哪来的，你能说清楚吗？”
“我原是江州人，陈升就是我本来的名字。八岁那年，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郑嬷嬷，看中了我的样貌，定要重金买我。我父母起初不同意，就被人诬告上了偷盗之罪，要坐牢。
为了不让父母坐牢，我跟着郑嬷嬷走了。郑嬷嬷把我带到扬州，交给了寡妇高氏抚养，并叮嘱我，说以后倘若有人寻上门，要我一口咬定自己的父亲是陈济、母亲是司姚公主。
高嬷嬷什么都不知道，她一直以为郑嬷嬷交待的就是我的真实身世，不知者无罪，你们不能这样对她！”陈升搀扶着高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桃叶笑点点头，乃道：“既如此，你把你刚才说的身世都写下来。你认了冒充皇子之罪，我自然会恕高嬷嬷无罪。”
陈秘已经让人备了笔墨纸砚，送到陈升面前。
陈升提笔，又看桃叶，壮着胆子讨价还价：“我今年只有十二岁，无论犯了什么罪，我的年纪都不该判死罪，你必须答应我！”
“看来，大皇子读过律法。”桃叶怪诞地笑着，笑眯眯看向司姚，赞叹道：“大皇子饱读诗书，都是淑妃姐姐的功劳。”
司姚早已吓得一身冷汗。
桃叶又笑向陈升道：“你说得很对，按我朝律例，十四岁以下，不得判死罪。只要你写下认罪书，本宫就对你从轻发落，并且即刻释放高嬷嬷，如何？”
陈升听了，忙奋笔疾书，很快将其身世在纸上写得清清楚楚，并署了名。
陈秘拿来朱砂印泥，让陈升在认罪书上按了指印，然后又将认罪书呈给桃叶。
桃叶看了一遍，十分满意。
堂下，陈升又指着那五个邻人说：“母后，他们撒谎，诬陷高嬷嬷，母后也应当给他们定罪！”
桃叶望着少年稚嫩的脸，抖动了眉毛，她会不知道那几个老百姓是撒谎？本来就是她暗示陈秘逼迫那些老百姓来告状的呀！
“这几位……虽然是诬告，却诈出了皇子的真实来历，也算有功，功过相抵，就放了吧！”桃叶轻描淡写，就算了结了。
原告五人慌乱着谢了恩，就赶紧跑出了刑部。
陈升看着五人离开，很是不忿，扭头质问桃叶：“凭什么？难道我的嬷嬷就白白用刑了？”
“高嬷嬷和大皇子入宫时，声称是从你出生那年就由她抚养。如今从认罪书上看，她从你八岁才开始抚养你。如此，你还觉得她可以说是「不知者无罪」？”桃叶笑望陈升。
陈升顿时又紧张了，“你刚才答应过我的……”
“本宫答应你的话当然算数。”桃叶笑意盈盈，又宣判：“高嬷嬷虽有欺瞒之嫌，但毕竟是受人蒙蔽，不宜重罚，今已受刑，便算是罚过了，可以自回本家。”
“大皇子陈升，明知其非皇室血脉而冒充，理应是死罪，然其年幼不足以判死刑，因此，即日起废除皇子名分，发配到……”桃叶看了一眼认罪书上的「原籍江州」字样，又说：“发配到江州，充为苦役，明日一早动身。”
陈升听见发配地是「江州」，无限欢喜，忙谢了恩。
陈秘微微皱眉，疑虑着进言道：“娘娘，陈升毕竟是皇上先前亲口认定的大皇子，即便判罪发配，也该等皇上御批吧？不如先押下去……”
“放肆！本宫做事，还用得着你来教吗？”桃叶厉声呵斥了陈秘，只管大放厥词：“就算是皇上站在这儿，他也得听本宫的！”
陈秘不敢再多言，只是不禁忧愁，生怕来日陈济责备，可当下他也无可奈何。
陈升和高氏都被带了下去，桃叶的目光再度转向司姚。
“淑妃姐姐，你当年到底有没有生过孩子……该不会不知道、不记得了吧？”桃叶拿起陈升亲笔的认罪书，走到司姚面前，玩笑似地问：“要不要也写一张认罪书哦？”
“我……我写了认罪书能不能……能不能免除死罪？”司姚惊恐地问。
“难道淑妃姐姐也是十四岁以下？”桃叶笑着歪歪头。
“皇后娘娘饶命……饶我一命……我知道错了……我错了……”司姚浑身颤抖着，泪流满面，道出的每个字都是那么凄婉悲恸。
桃叶一根手指挑起司姚的下巴，惋惜般啧啧叹道：“我也想帮姐姐，可姐姐这罪名实在是有点……太大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司姚痛哭流涕，脸上肌肉紧绷，绝望之感深陷眼眸。
桃叶又走到张小宛身旁，歪着头笑问：“张贵人可知，为何今晚把你也叫来？”
“鬼……有鬼……”张小宛的声音很低很低，她依旧蜷缩着，还是疯傻之态。
“贵人妹妹可能以为，只要你装作神志不清，无法正常认罪画押，也就不能依法治罪。”桃叶贴近小宛，耳畔轻声递进了悄悄话：“但你理应最了解，「处死」有时是无需「依法」的啊……而且，皇上已经密令本宫处死你了……”
小宛猛地打了个哆嗦。
“虽然二位姐妹犯下的都是死罪……但本宫有好生之德，想给二位一个免死的机会，就看姐妹们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想象着即将给出的「机会」，桃叶又笑了起来。
她后退两步，拂起衣袖，稍稍掩面遮住笑意，又扭头唤了陈秘：“陈尚书，拿两把匕首来。”
陈秘疑惑着，不得不遵命，让人取来两把匕首，送到桃叶面前。
桃叶双手拿起两把匕首，在司姚和张小宛脸颊前轻轻摇晃。
二妃子吓得都往后缩了脖子。
桃叶似乎没看到二妃子眼中的恐惧，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自己的规则：“咱们可先说好，不许把对方给捅死了，就比一比……看你俩谁能给彼此留下的划痕更多……”
“完事咱们数一数，能让对方身上划痕更多的那个人，免死……”桃叶笑意盈盈，将匕首一人一把塞进二妃子手中。
言罢，桃叶摇曳着轻盈的身子，晃晃悠悠回到前方的座位上，吩咐押解司姚和张小宛的内侍：“放手。”
内侍们放了手，司姚愣怔着有些发懵，还没癔症过来，张小宛的利刃已经率先划在了她的脸上。
司姚惊叫一声，忙推着张小宛，也动起了匕首。
就在公堂之上，两个都不曾学过武功的女人，毫无章法、乱七八糟地朝着对方乱挥起来。
司姚自幼娇养，自然在这场搏斗中处于劣势，不大一会儿，身上就被划出深深浅浅的伤口，鲜血直流。
而她手中的匕首似乎只能作为防御之用，却连防御也十分艰难，只有被动着偶尔不慎划伤小宛某处，剩下的便是被拽着、被追着躲闪不及。
两人起初是站着，很快相互纠缠着跌倒，在地上滚了一圈又一圈，地上被滚出斑斑点点的血迹。
看着二妃子在地上滚成一团，不仅衣服破了，连鞋子都飞了，活脱脱像两只表演杂耍的猴子，桃叶忍不住放声大笑。
“有趣！真是太有意思了！”桃叶笑得合不拢嘴，笑得前仰后合。
司姚和小宛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尤其司姚身上的衣裙都快染成纯血红了，惨叫声更是惨绝人寰，看得采薇和雪依等婢女都胆战心惊。
眼见司姚几乎体无完肤，孟雪按捺不住内心的涌动，朝桃叶大喊：“这样伤痕和伤痕都连成一片了，到底有多少道划痕，皇后娘娘一会儿还能数得清吗？”
“那倒也是……怎么数呢？”桃叶耷拉着脑袋，想了又想。
望着已经骑到司姚身上的小宛，桃叶很快又有了新的主意，慢腾腾地说：“那咱们就改一改规则吧，谁要是能把对方的眼珠子剜出来，就算赢……”
话音刚落，只见小宛一刀戳进了司姚眼中。
“姚儿……”孟雪大叫一声。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司姚仿佛触电般腿脚乱弹乱动，双臂不断抽搐，她的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吞噬。
小宛却在此刻已经将一枚血淋淋、圆鼓鼓的东西剜了出来，激动地拿着匕首，跪爬向桃叶：“娘娘！我做到了……我可以免死……我可以免死……”
桃叶怔然凝视小宛，在这一刻终于停止了发笑。
孟雪突然甩开了身后的宫人，快步到司姚身旁，捡起被司姚跌落的匕首，猛地捅入司姚心口。
“你做什么？”桃叶哗啦一下站起，走了过来。
只见孟雪拔出匕首，司姚顷刻不再动弹了。
“皇后娘娘在把淑妃带出百福殿的时候，就没打算再让她活着回去。如其苟延残喘，不如一刀来得痛快！”孟雪抬头，慢慢站起，对视上了桃叶的目光。
陈秘忙上前，夺走了孟雪手中的匕首，生恐孟雪对桃叶不利。
“可悲的是，皇后记恨错了人。”孟雪蔑视着桃叶，露出讥讽的笑：“安丰侯早就成了一堆白骨，所谓「面色如生」、「成了精」，都是我让人散布的谣言，就是用来捉弄你的……”
“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的侄子，还有我许许多多的族人，都被你的安丰侯一把火算计了……尸骨无存……”孟雪变得眉目狰狞，仇视着桃叶，“我早就巴望着报仇的一天，可惜他死得太快……轮不到我动手……”
“炸墓、放狗啃骨，算便宜他了！”孟雪骤然提高音量，就冲着桃叶吼起来。
桃叶看着孟雪，半晌没有说话。
“而且，此事……”孟雪刚又开口了一句，忽地一个暗器飞来，割破了她的咽喉。
就在桃叶眼前，孟雪直挺挺倒了下去。
“谁？”桃叶气愤地环视四周，一眼看到屋里多了一个采苓，不知是几时进来的。
桃叶步履匆匆走过去，怒斥道：“谁准你杀她？她的话还没说完呢！”
“活人的话，是永远说不完的。孟夫人刺死淑妃，又对皇后娘娘不敬，理应死罪。”采苓一板一眼，一副刚愎自用的模样。
桃叶火冒三丈，立刻下令：“陈秘，将这个大胆犯上的杀人犯，给我拉下去砍了！”
采苓立即举起手中的剑，那是陈济平日常用的剑：“御剑在此，奴婢可先斩后奏，皇后不能杀我。”
陈秘看了一眼那剑，刚迈出的脚步，又退下了。
“贱婢！”桃叶恨得牙痒痒，一个耳光甩在了采苓脸上。
采苓的眼中也有不忿，只是不敢表达出来。
即便打了，桃叶也仍是恼火，她分明觉得，采苓这个时候杀孟雪，就是为了阻止孟雪即将要说出口的话。
早在百福殿，看到孟雪有搬救兵之意，桃叶就在猜，这件把她耍得团团转的炸墓一事，多半是陈济在背后做的总策划！
偏偏是陈济最信任的婢女出面灭了孟雪之口，难道不是欲盖弥彰吗？
对……就是陈济……是陈济授命司姚和孟雪炸墓毁尸，然后还想隐瞒世人，让人把罪恶归于司姚的梦魇、孟雪的复仇之心，以免损害皇帝的名声。
名声？桃叶在心中阴冷一笑。
她没再理会采苓，转而又走到张小宛面前，笑得灿烂：“张贵人已经做到了本宫的要求，本宫自会如约赦免你死罪。不过……活罪难逃……”
小宛听了，连连磕头：“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
看到小宛那般喜不自胜，桃叶不禁又一次笑出了声，忙用手帕轻掩了唇齿，转头吩咐陈秘：“劳驾陈尚书，把男监的牢房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