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湘已是戴罪之身,哪里还能进得了宫,他要替自己伸冤,能想到的只有蹲点在科举司外头等皇后出宫。
他生怕被人看到,只能在科举司附近的一个小角落里藏身。
果然,在早朝后,桃叶的马车从这里走过。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方湘从角落里跳出来,高呼着跑向马车。
侍卫们都认得方湘,但也拦住了。
陪坐在马车中的采薇撩起窗帘,往外看了看,向桃叶禀报:“皇后娘娘,是右丞相的小舅子方湘。”
桃叶很疑惑,她所知的,方湘应该在左丞相府受审才对。
但方湘既然会主动出现在这儿,多半是来向她坦诚的。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便吩咐:“带他进去。”
方湘被带到了桃叶常日办公的小阁楼里,侍卫们都守在门外,唯有采薇侍立在屋内。
“皇后娘娘,指使我下药的是张贵人!她要害的不是马舟,是你!”方湘一见着桃叶,就慌忙招认了幕后黑手。
桃叶心中暗暗惊讶了一下。
张小宛要害她,她是不惊讶的,惊讶得只是,她完全不知张小宛跟方湘是几时勾搭上的。
不过,方湘原本就是御前侍卫,时常在宫中行走,与小宛相识,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
她望着方湘,甚是好奇:“昨日皇上承诺赦免你死罪,问你你都不说,怎么今日专程跑来说?”
提到这个,方湘满腹委屈,“说来怕娘娘笑话……我舍命包庇她,是指望着她能陪我度过下半辈子……没想到,她竟然让左丞相杀我灭口……”
“若不是我姐夫及时赶去,我昨晚就死在那儿了!我真想再见她一面,问她一句,「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方湘愤愤不平,肆无忌惮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桃叶淡淡一笑,这方湘看起来也有二十多岁了,说起话来却如此幼稚可笑。
她觉得,即便方湘不了解张小宛就是这样一个过河拆桥的人,也该想想,他亲自给马舟下药送去,又亲自煽动皇上来这儿,一点拐弯都没有,查出来有多容易啊?
但她犯不着替方湘分析这些,她只需问清楚她要了解的事:“你现在来告发张贵人,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姐姐姐夫的意思?”
“我是背着他们出来的……”方湘低下了头,脸上有些羞愧:“我总是给姐姐、姐夫添麻烦……昨晚姐夫已经跟左丞相达成协议,要把我送出京城,好让左丞相在御前谎报个「畏罪自杀」,以保张贵人。可我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现在,估计我姐夫已经在到处找我了……”
桃叶点点头,大概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但今日早朝时,她并没有看出左右丞相有何异常,可以揣测,马达即便满世界寻找方湘,应该也是悄悄的;而陈亮多半还什么都不知道,接下来极有可能按照协议,仍宣称方湘是「畏罪自杀」……
倘若等到陈亮在陈济和众臣面前说出「方湘畏罪自杀」之后,她再让方湘出现在大家面前,那可就坐实了陈亮的欺君之罪……
一旦被盖上了「欺君」之名,就算不是死罪,左丞相的官位也难保……陈亮身为群臣之首,若被免职,那得在陈国朝内上下引起多大的轰动?
把陈国搅和乱了才好呢,越乱越好……
这么想着,桃叶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她哀叹连连,埋怨似地说:“你说得不错,你确实给你姐夫添了不少麻烦。你来找我,无非是希望能让张贵人和左丞相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可我如果直接把你带到皇上面前,也不知左丞相会如何狡辩,万一扣你姐夫一个劫狱的罪名,你便又害了他一次。”
“啊?”方湘吓了一跳,“怎么会是劫狱?明明是左丞相同意了姐夫把我带走的……”
桃叶冷冷笑道:“但你现在的行为,已经破坏了左右丞相达成的协议,等同于右丞相毁约在先,左丞相如何不会倒打一耙?”
“那……那我该怎么办呢?”方湘怯懦着,有些六神无主了。
桃叶笑意盈盈,又温和起来:“现在有个极好的办法,就是等左丞相禀报了你「畏罪自杀」之后,我再把你带到皇上面前。到时候,左丞相便是欺君之罪,他再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了。”
听见这几句话,方湘瞬时感到茅塞顿开。
“一旦左丞相获罪,你姐夫就是陈国唯一的丞相,是百官之首。如此,你也正好回报了你的姐姐、姐夫,多好……”桃叶循循善诱着。
方湘听了,一阵欣喜,连忙跪下,道:“多谢皇后娘娘指点!”
桃叶又说:“在此之前呢,你不宜抛头露面,就先住在这里吧。”
“可是……姐姐姐夫会担心我的……”方湘忧虑着。
桃叶笑道:“我会派人去知会你姐夫,你就安心留在这里。”
这话,只是骗方湘而已。以桃叶对马达的了解,马达若是提前知道此事,恐怕不会配合她去陷陈亮于不义,她才不要告诉马达呢。
随后,桃叶吩咐采薇给方湘安排了一间隐秘的屋子。
安顿了方湘之后,采薇又回到桃叶身边。
彼时桃叶正在查看一批新近又从外地送来的富商信件。
“娘娘,他一路跑来科举司,又在大街上追赶您的马车,指不定都被谁看到了。皇上给了左丞相七天时间来审案,也不知左丞相打算哪天才汇报人犯「畏罪自杀」呢,这期间万一让左丞相得知方侍卫失踪,不就露馅了?”采薇提醒了桃叶。
“你说得不错……”桃叶放下信件,陷入深思。
露馅的风险固然是有的,但无论如何,桃叶至少都得等到明日早朝才能诱使陈亮去「欺君」。
因为她必须让陈亮的「欺君」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否则陈济便有包庇陈亮的可能,毕竟陈亮与陈济的亡父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呢。
“街上的普通百姓是不要紧的,他们很难认识方湘,更不太可能见到丞相。你去关照一下今日当值的侍卫,他们不敢不听。另外还有可能见过方湘并认得方湘的,便是我们科举司的人了……”桃叶低头,想了一会儿:“我去看看他们,试探一下。”
采薇点头。
随后,二人便分头行动了。
去科举司的各个办公厅巡逻了一趟之后,桃叶觉得,这些同僚应该是没见过方湘的,算是稍稍安心。
终于挨到次日晨起,方湘被藏在科举司府衙的消息仍没有外传,桃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早朝时,桃叶一直注视着陈亮。
陈亮很安静,不关己事不开口,是他现在一贯的作风。
桃叶默默想到,自从陈错出事,陈亮几乎事事都不想管,能推脱就推脱,却主动揽下审讯方湘的案子,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当时怎么就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呢?
她暗自感叹,她的直觉还是不够敏锐。
夜长必定梦多,桃叶这次绝不能再放过机会。
议了几件重要的国事之后,桃叶便问了陈亮:“左丞相,不知你审问侍卫方湘的案子,可有眉目了?”
听到桃叶提起此事,马达怔然看了桃叶一眼。
他和方晴以及几个最亲信的人昨日秘密搜寻了方湘一天一夜,直到深夜都音讯全无。
方晴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不得不隐瞒了方湘失踪的消息,只说是已经送出了京城。
对于方湘的去向,马达有着多种猜测:可能是方湘放不下张贵人,想混进宫去,当面质问张贵人为何薄情寡义;也可能是方湘由爱生恨,恨极了张贵人,要为自己报仇……
但赵弼管理宫中禁卫极其森严,以方湘的头脑,很难混得进去;而状告宫妃和左丞相,只有皇上和皇后的身份才够得着管这档子事……
无论哪种揣测,马达都不敢肯定。
直到此刻听见桃叶询问案情,马达心中终于有谱了。
他微微侧目看了陈亮,只见陈亮虽是先愣了一下,有些许意外之感,但也很快做出了回答,并带着一脸的悲哀和惋惜。
“启禀皇后娘娘,臣原本打算早朝后再单独向皇上、皇后娘娘禀告此事。既然娘娘见问,臣也只得在这里说了,臣审了两日,方湘都没有招认,没想到昨晚他竟然……”
“左丞相!”马达突然打断了陈亮,快言快语:“方湘不见了。”
陈亮懵了,按照他们早就对此事做好的约定,不该是这样的。
陈济也愣愣看着陈亮、又看马达,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意思。
马达忙躬身拜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左丞相碍于方湘与臣的亲戚关系,不敢用刑,但方湘迟迟不招认,让左丞相甚是无奈。
因此昨晚臣恳求左丞相,让臣带走了方湘,想以亲人的方式,劝他招认实情。结果没想到,臣把人给弄丢了,此事臣还没有来得及告知左丞相。”
马达的截胡,是桃叶始料未及的。
在桃叶看来,陈亮与马达的关系一向是面和心不和,以马达的为人,虽不会害陈亮,但也实在没有维护陈亮的必要。
满朝一片诧异的目光,许多大臣压根不知道此案的存在,有几个听说的也是一知半解,都迷惑地张望着。
陈济听了马达的话,以为已经明白,不禁有些生气:“朕同意将方湘交给左丞相,就是为了防止他逃走,谁准你们两个私自转移如此重要的人犯?”
陈亮很心虚,事出突然,谎言穿插谎言,他哪知道该如何回应陈济?
马达忙答道:“皇上恕罪,但方湘并非逃走。臣有把握,他还在京城,只是被别有居心的人藏起来了。请皇上准臣搜查各府衙,臣保证三天之内就能把方湘找出来。”
听到「别有居心」四个字,桃叶不禁心里发毛,她怎么觉得,眼前的马达是在故意与她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