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湘看着方晴,也流下泪来,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
可他不敢说,说出来,他或许是免死了,但张小宛肯定非死不可……
他踌躇半晌,没有说话,急得方晴一个锤头捶到他背上,催促道:“你快说啊!你怎么可能干这样的事?”
“我没有……我没有下药……肯定是那卖馄饨的下的……”方湘还是一口咬死了这个说法。
陈济站起,往左走了几步,突然拔出了悬挂的剑。
“皇上!”桃叶跑过去,拽住了陈济。
陈亮弯腰,捡起奏折,拍了拍奏折上的灰尘,躬身拜道:“皇上,不如……将此案交给老臣审理吧……”
陈济慢慢合上了剑鞘,望着陈亮,一脸不快:“你知道?”
“方才不知道的,现在也该知道了。”陈亮勉强为露笑意,谏言道:“这眼看着,今日方侍卫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了。皇上九五之尊,总不能亲自审问一个卖馄饨的街头小民吧?
要是此案移交刑部,臣说句不中听的,只怕问案还没结局,人犯已经被右丞相夫人想方设法给送走了。满朝,也只有老臣的身份,能保证此案的公正,保证人犯不丢。”
陈济听得有理,于是应允:“那朕就先把人交给你,七日内,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陈亮领旨,将奏折放回陈济桌上,命人带走了方湘。
方晴很不安,但也没有办法,只得先回了家。
傍晚时,马达清醒过来。
方晴哭得两眼红肿,将方湘被审之事告诉了马达。
马达听说方湘被左丞相带走,立刻感到了危机。
他已经猜到,方湘是为张小宛所惑而办的蠢事,只怕陈亮已经清楚实情,为免张小宛被牵连,要杀人灭口。
眼下天色将暮,夜晚往往是下黑手的好时机,尤其夜深人静时,更能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马达心里着急,却又怕吓着方晴,不敢明说,只是连忙穿衣收拾自己,交待道:“我要去左丞相府一趟,你呆在家里,哪都不要去。”
“去左丞相府有什么用?他就是怕我们徇私才揽下这事,岂能帮我们?”方晴很是不解。
“回头再给你解释,你一定要好好呆在家里。”马达打了个马虎眼,就一匹快马出门去了。
京官府邸中,左丞相府是唯一一个设有私牢的,这是陈国建立之初时陈济给陈亮的权利。
后来陈济虽不似先前那般信任陈亮了,但始终维持着陈亮原有的尊荣。
马达记得,最初,左丞相府私牢里关押的,都是由于各种原因导致刑部无法正常审理的案犯,多是有些不可告人的缘由在里头。
时间久了,那私牢变得很不单纯,马达也不知道,如今那里都关押些什么人。
同蹲一牢,那些来历不明的、久被关押的人,对于老实巴交的方湘是极为不利的。
马达来到左丞相府,规规矩矩地请门人通传:“烦请告知左丞相,我要探望内弟方湘。”
不久,左丞相府的大管家来到客厅,满面堆笑地告诉马达:“右丞相来得不巧了,我们家老爷不在家。”
马达有点不信:“这么晚了,他去了哪?”
“小的只是下人,哪里敢问主人的去向?”
“那么能否烦请你们家少夫人做主,让我见见我的内弟?”
“牢里的事,只有老爷能做主,少夫人做不了主。右丞相,对不住了,让您白跑一趟了。”
马达疑心陈亮是有意躲着他,但没有证据。
如果方湘死在了左丞相府的私牢,陈亮必得在御前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为了便于制造合理的说法,陈亮是不会轻易让他见到方湘的。
越是见不到,马达便越觉得方湘已经陷入危险。
光明正道是行不通了,他不得不想旁门左道。
马达于是笑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扰了,明日早朝再见左丞相也是一样,劳驾您送我出去?”
管家连忙为马达引路。
左丞相府很大,就客厅到大门,也是有一小段路程的。
尊卑有别,管家只能打着灯笼,走在马达身后,他们时而能遇到府中别的下人,时而遇不到人。
就在某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马达略略回头,故作诧异地问了句:“那不是左丞相吗?”
管家愕然一惊,也回头看。
马达立即趁机用手臂突袭了那管家的后脑勺。
管家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昏了过去。
马达熄灭了灯笼,快步将管家拖到暗处,脱下管家的外衣和帽子,穿在了自己身上。
果然,换装之后,一路畅通。
黑灯瞎火中,下人们相互认得也不甚清楚,马达很容易就到了府邸深处的私牢附近。
刚靠近私牢,马达就听见里面有打斗声,便觉得不妙,凑近一看,果然见守门的家丁像没事人一样闲散地左右打转,对里面的声音不管不顾。
来不及考虑许多,他三拳两脚撂倒了守门的两个人,冲了进去。
私牢的守门人没见过马达,都叫喊起来:“有人要劫狱,快来人啊!”
马达赶到打斗声传来的那一间牢房外头,隔着铁槛,他看到方湘正与另外两个人犯厮打。
他随手在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子,弹了过去。
石子击中那两个人犯,疼得他们松手,方湘终于挣脱出来。
“姐夫?你来了?”方湘欣喜若狂,急忙告状:“我刚睡着,他们居然要勒死我!幸好我醒了,不然你就见不着我了……”
外头,一群官兵持剑跑了进来。
陈亮也随即赶来,一看见马达,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马达?你……你怎么在这?还穿着我管家的衣服?”
马达淡淡答道:“整日跟着左丞相的人,自然也是脑筋不灵光的,会很难摆平吗?”
陈亮还是头一次听见马达说话这么难听,不禁气从中来,闷闷地问:“你什么意思?”
“管家刚说了左丞相不在家,我一路从大门过来,又在这儿见到了左丞相,我倒要先问问你是什么意思?”
“这个……”陈亮咳嗽了一声,目光散乱地左右看了几眼,又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怕你来求情,为保此案公正,才不见你。”
马达冷笑着问:“让同一牢房的人犯勒死未定罪的嫌犯,这就是左丞相的公正?”
“他们在里面动手,我怎么会知道?”陈亮立时就跟这件事撇清了关系。
“你不知道,那么他们哪来的绳子?绳子是牢房里该有的东西吗?”马达质问着。
陈亮一下子被问住了,一时间想不出绳子应该从何而来。
方湘和另外两个人犯,都紧贴铁槛,看着外头的陈亮和马达。
马达两步贴近铁槛,抓住了其中一个人犯的胳膊:“告诉我,是不是左丞相叫你们勒死我内弟?”
那人犯看了陈亮一眼,没敢作答。
马达迅速掐住那人的脖子,厉声道:“我的名字,你不会没有听过吧?我是皇上最信任的臣子,杀了你也不会偿命,到底说不说?”
“说……说……”那人很快就把陈亮出卖了:“左丞相答应我们,只要我们把这新来的小子勒死,再给他伪装成自己上吊,就放我们出去……我们不知道他是右丞相的小舅子啊……”
马达松开了那个人犯,又一次凝视陈亮:“左丞相,怎么说?”
陈亮立刻辩驳道:“他撒谎,我跟你小舅子无怨无仇的,我杀他做什么?”
马达答道:“你杀他当然是为了灭口。因为他去科举司下药,是受张贵人指使,你身为张贵人的义父,生怕他供出幕后主使,不是吗?”
陈亮再一次豁然瞪大了眼睛。
“姐夫,你是怎么知道的?”方湘忍不住插了嘴。
马达没有作答。
方湘又赶紧向陈亮喊话:“左丞相,你犯不着这样做,我是不会把张贵人供出来的!”
陈亮看着方湘,怅然无语,当着这么多官兵的面说这样的话,还说什么不会供出来?
马达望着方湘,轻声叹气:“你怎么这么傻?难道你以为现在要杀你的只是左丞相?”
“啊?”方湘呆头呆脑的,没太听明白。
马达只得进一步解释道:“既然你能偷偷见到张贵人,别人当然也可以。左丞相如果没有跟张贵人互通消息,如何能拿得准你是在替张贵人办事?”
“你的意思是说……是张贵人要杀我?”犹如冷水灌顶,方湘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只为替她出一口气。皇上许诺我赦免死罪,我都没把她供出来,她怎么可以杀我?”方湘蹲坐在地上,突然哭了起来。
马达没有再理会方湘,只对陈亮说:“左丞相,你已经瞒不住了,就别再装了。我们谈个条件,你放了方湘,我会把他送到遥远的地方去,从此再不回京城。
你仍然可以对外宣称方湘是畏罪自杀,随便弄个尸首作替身。他不会再有机会把张贵人供出来。这里除了我们两个,剩余的都是你的人,我想你有办法做到让他们都保密。”
陈亮沉默许久,不安地问:“万一你们出去后,又说出来了呢?”
马达笑道:“如果你不信我,那就现在连我一起杀了好了。不过你得想好,要怎么跟皇上说清楚我的死因。我今天出门之前,跟我夫人交待过我的去向。”
陈亮不敢杀马达,因为马达跟陈济的关系太亲密了,任凭他编出再完美的理由,都是搪塞不过去的。
他只得吩咐看管私牢的家丁:“拿钥匙,把门打开。”
马达把方湘带出了左丞相府,但不准方湘回家,而是将其带回他与方晴的家中。
夜已深,方晴还没睡,只哄睡了女儿,坐在床边等马达回来,终于见到马达和方湘,一头雾水。
马达不得已,只能吐露实情。
方晴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又揪着方湘痛打,骂道:“你笨死得了!父母还健在,岂容你拿性命当儿戏?”
早已睡着的小女孩悦盈,忽而从被窝里爬出来,懵懵地看着方晴,稚嫩地叫了声:“娘……”
“你小点声,把孩子都吵醒了。”马达提醒着方晴,走过去把女儿抱起,重新整理好被褥,又把孩子塞进去。
方晴又低声指责方湘:“听你姐夫安排,明天一早就离开京城,别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方湘撇撇嘴,勉强答应了。
可是躺下休息后,方湘却怎么睡不着,想着每每看到张小宛那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摸一摸他脖子上被绳子勒伤的痕迹。
眼看着东方发白,天就快要亮了,倘若就这样离开京城,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的。
再三犹豫后,他到底还是悄悄溜出了右丞相府,朝科举司的府衙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