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又禀报:“还有一事,奴婢奉娘娘之命去探望左丞相的病,遇到了左丞相的儿媳,她看起来比左丞相还憔悴。”
桃叶听到,顿时收敛了笑意。
她恍然想起,她今天是让采薇去探望陈亮的病了。
自打陈错离京之后,陈亮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苦口婆心地规劝陈济,上朝下朝都毫无存在感。
而后陈亮的内侄庆坤因擅离职守、夜宿青楼、私宅聚众赌博等罪名被革职查办,过了没几天,陈亮就病了,竟病得多日不能上朝。
桃叶不知陈亮是装病还是真病,但表面上总要关心一下,因此才派采薇代为探病。
采薇大约是太了解桃叶了,即便桃叶没有交待,她也会在去左丞相府时留意王环的状态。
“她也病了吗?”桃叶慢慢抬头,望着采薇。
采薇点点头,轻叹道:“思念成疾吧……”
桃叶微微蹙眉,她一直在关心着王环,虽然她们也没见过几次,彼此并不熟络。
也是为了王环,她才会在大殿上主动提出收养子,是为了防止陈济将孩子交给别的嫔妃抚养,其结果却只是做了个寄名的养母。
满朝文武,甚至于王环本人,可能都以为收养子是她的主意呢……
她真是白替陈济担了个恶名,一点好处也没捞着。
桃叶拿起了采苓每日送来的照料孩子的记录,翻阅了两页。
那不过是个流水账,即便送给王环看,也带不去多少慰藉。
她便对采薇说:“你再去左丞相府一趟,告诉王环,她想见孩子的时候,就来找我,我可以带她去看。”
于是,采薇次日又跑了一趟。
晚间,采薇再次回禀了桃叶:“陈夫人说,皇后娘娘的心意,她心领了,她相信娘娘会把孩子照顾得很好,见就不必了。”
“她竟然拒绝了?”桃叶讶然一惊。
采薇道:“奴婢也很意外,所以奴婢问了她,难道她不想见孩子吗?”
桃叶关切地问:“她怎么说?”
采薇答道:“她说,若不能长长久久地守在一处,忽见忽离反而徒增伤心,倒不如狠下心来,断了这个念想,或能拨云见日也未可知。”
桃叶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轻轻道了声:“她说得对。”
她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抬头仰望着漆黑暮色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如何才能让他们「长长久久地守在一处」?桃叶现在心里是没有答案的。
在桃叶的困惑还尚未解开时,北方传来了一个消息:魏国的炮火已经大举攻入丘池。
丘池国君的求助信很快送到了陈国,马达接待了丘池信使,并在早朝时奏报了此事。
陈济乃问群臣:“众卿以为,应当如何答复丘池?”
陈冲头一个发表了意见:“臣愿带兵前往,助丘池一臂之力。”
马达劝道:“定王慎重,以魏国的实力,攻占丘池是迟早的事,一旦魏国占领丘池,矛头就会指向陈国。你现在若为丘池损兵折将,来日当如何保卫陈国?”
陈冲立即质问道:“我们与丘池已经交好,如同盟国,难道能见死不救吗?”
马达解释道:“定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应该派合适的人去。定王是陈国的肱股之臣,岂能轻易去往他国增援?”
兵部左仆射牛鹏也劝陈冲道:“卑职也觉得,右丞相说得有理。丘池不过巴掌大的地方,恐怕全部兵力加起来还不抵您手下的一个营呢,杀鸡焉用牛刀?”
刑部尚书陈秘谏言道:“皇上,臣以为,不如婉拒丘池算了!何必为他们浪费兵力呢?”
陈冲扭头便斥责了陈秘:“小人!丘池当初主动来示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有这么一天求助援军吗?我泱泱大国岂能言而无信?”
陈秘笑道:“恩师记错了吧?我们可从没承诺过丘池什么,何来言而无信一说?他们每次送礼,我们不都回礼了么?”
“他们送礼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回礼吗?”陈冲瞪着眼睛,喝问陈秘。
陈秘笑眯眯地答道:“那他们当初也没说是什么目的啊。”
“许多事都是相互默认的,还需要明明白白说出来吗?”陈冲几乎吼了起来。
陈秘不敢跟陈冲吵,只好笑而不答。
陈济一听见有人争执,就觉得脑仁疼,他一手揉着太阳穴,少气无力地说:“还是举手表决吧……同意出兵援助丘池的举个手。”
朝臣中举手者约有半数,卓谨赶忙数了数。
陈济又说:“同意婉拒丘池的人,举个手。”
这次举手的人,似乎也是半数,卓谨又数了数,禀告陈济:“皇上,两次举手的人数一模一样。”
站在后方的人,陈济看得不甚清楚,但陈亮就在第一排,那两只手一直在下边,就从没动过,好似对周围的一切都听不到、看不见似的。
陈济很是不满,便问:“叔父两次都没举手,是个什么意思?”
“臣……臣都听皇上的。”陈亮告了多日病假,这日才刚来上朝,看起来好像有点迟钝一样。
“听朕的?”陈济无语地瞪着陈亮,随即吩咐道:“那朕就派你带兵去助丘池抵御魏国,如何?”
陈亮吓了一跳,慌忙跪下:“皇上……皇上恕罪,老臣……老臣已经年近七十……实在带不了兵了……前些天病这一场,险些要了老臣的命啊……”
龙椅侧后方的帘幕里,又传出了桃叶的声音:“兹事体大,皇上就不要拿左丞相开玩笑了。”
陈济于是略略回头望着帘幕,问:“不知皇后怎么看?”
桃叶笑道:“定王说得对,我们泱泱大国,不能言而无信。可派谁去相助,还要斟酌,定王乃皇上的堂兄,身份贵重,不太好轻易抛头露面吧?”
陈冲瞥了一眼帘幕,目光中带着微微的不屑,他断然不会因为桃叶的肯定和抬举而改变以往对桃叶的态度。
“其实,朕觉得,派谁去并不是最重要的……重点应该是,派去的兵,数量不能太多……”陈济憨憨笑着,显然他跟桃叶的意见并不一致。
桃叶听得出陈济之意,于是笑问:“这么说,皇上是同意定王去增援了?”
陈济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定王身份贵重,去增援才显出朕的诚意嘛!但是,盟国再重要,肯定不能比本国更重,所以不能派兵数量太多,我们需保存实力,以待来日。”
桃叶微微一笑,轻声道:“照皇上这样说,臣妾觉得,咱们得做两手准备才行。”
陈济不解地问:“何谓两手准备?”
桃叶答道:“皇上愿意结交丘池、援助丘池,无非是为了延迟丘池被魏国灭掉的时间,好让陈国有更多时间休养生息、增强兵力。
如今无论派哪位将军去、带兵多少,一旦上了战场,损兵折将都是在所难免。魏国不好对付,我只怕到时候,陈国栽培新兵的速度赶不上丘池折损的兵力。
那么,我们争取来的时间又有什么意义?所以我想在这段时间里,想办法求助神明,让神明之力作为兵力不足的后援,帮我们陈国打败魏国。”
“你是说,求助你们仙界的神明?”陈济忽而想起谯郡一行的路上,桃叶祈雨之事的神奇壮举,好似豁然眼前一亮,忙问:“如何求助?”
桃叶见陈济的目光满怀期待,便讲起了玄乎的:“在京中修建通天塔,若通天塔可高耸入云,我登塔祷告,便能与神明相见,自然能求「神力」相助。”
然而,她刚说完,就听到了陈冲的声音:“臣反对。”
陈济气愤地斥责了陈冲:“皇后来自仙家,原本就有通天之力!你凭什么反对?”
陈冲行礼,郑重地说:“启禀皇上,如果皇后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就打败魏国,臣当然求之不得。可皇后刚才说得是,要先修建一座高耸入云的通天塔。
高耸入云,那得有多高?皇上想过吗?求助「神力」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吧?臣不得不怀疑皇后另有居心,她的来历不寻常,陈国子民都知道,但她是仙是妖,只有她自己知道!”
陈济愣怔了一下,他方才的确没有深思,修建一座高耸入云的通天塔,那耗资……
“放肆!”桃叶象征式地发了威,用训教的口吻回击了陈冲:“本宫是陈国的女主人,你有什么资格怀疑本宫?”
陈冲道:“臣是没有资格,但丘池已经陷入战乱,男丁皆被征兵,农田减产,粮草供应已是不足。臣今带兵增援,必得自备粮草,陈国哪里还有闲钱供皇后去修建通天塔?”
桃叶遥望陈冲,淡淡地说:“依定王所言,你援助丘池,既要人力,又要财力,也不知这仗要打多久,得搭多少进去?等将来我们陈国自己需要的时候,该当如何?”
陈冲答得很利索:“臣愿立军令状,只带臣直系部下的兵,以一年为限,如果不能助丘池击退魏国,按军法处置。”
桃叶有些吃惊,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说的是一年内击退魏国?而不是一年内保住丘池不亡国?”
陈冲颔首,再次确认了自己的说辞:“臣请命援助丘池,是为了让丘池有机会转败为胜,并非让丘池多苟延残喘几日。”
“魏国兵强马壮,丘池弱小,你怎么就对丘池有信心?”此刻,桃叶是真的很好奇。
陈冲脸上虽有不屑,可为达目的,还是颇有耐心地解释了:“皇后娘娘久居深宫,对他们可能不够了解。丘池虽小,却是上下一心。没有内斗,便是他们最大的力量。
而魏国正好与之相反,魏王有八子,命诸子守边关。舍骨肉、保家国,这看似是对皇子们的磨炼,多年来也让魏国臣民为之折服,传为佳话。
但实际上,诸子各守一方,正好方便了各自为政。他们分别招兵买马,个个都聚拢了大量贤士,形似多个小朝廷。兄弟们之间的纷争,随时可一触即发。
在这种情况下,娘娘以为,丘池与陈国合力,没有击退魏国的可能吗?臣不知娘娘是否真的能借得神力庇佑陈国,但臣一向认为,求神不如求己。
如果臣没能在一年内把魏兵赶出丘池,那么娘娘就随便修您的「通天塔」,借您的「神力」,反正到时候臣已经按军令状伏法,也看不见、管不着了。”
桃叶望着陈冲,她竟然觉得自己好像被陈冲说服了,虽然难以置信,但她确实突然有点敬佩陈冲了。
陈济见桃叶没再反驳,便微微一笑,做出了决定:“那就准定王所奏,朕等着定王凯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