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司的新府衙落成,桃叶也获得了随时出入宫门的自由,她便开始有规律地早出晚归。
原先那些上榜又落榜的学子们纷纷来科举司报道,协理桃叶一起制定了新一轮科举考试的规则。
新规需要落实到各州郡,桃叶得征求陈济的同意才行。
于是,某日桃叶没有去科举司,带着采薇往璇玑殿来。
寒风萧瑟,天空飘着轻如尘埃的雪花,雪虽小,但因下个不停,也慢慢积累了一地的白。
因雪地滑,桃叶走得很小心。
跨入璇玑门,她远远看到有个背影,跪在陈济书房外面不远处。
她走到那人前面一看,原来是左丞相陈亮,他头上、身上都有一层薄薄的雪,明显跪了很久。
“皇后娘娘?”陈亮看见桃叶,忙行了大礼:“皇后娘娘,您帮老臣求个情吧!天越来越冷了,陈错在牢里病了,皇上却还是不肯放他出来,这样不审也不判,关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看着陈亮沧桑的脸,还有因忧思而加速变得花白的头发,桃叶更难想象王环在家过着怎样的生活。
可陈济那么小心眼,她如果开口为陈错求情,只怕更难救陈错。
她想了想,扭头对采薇说:“你去右丞相府一趟,传我的话,如果右丞相能说服皇上放陈错出狱,我会记他一份恩情。”
采薇领命,转身就去。
桃叶忙又拉住采薇,补了一句:“还有,他不能在皇上面前说是我让他来的。”
采薇点头,这才离去。
桃叶又对陈亮说:“左丞相快起来吧,你这样一直跪雪地,膝盖会落下病的。”
“老臣现在都快要后悔死了,哪里还在乎什么病不病?臣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科考的试卷做手脚、不该阻止娘娘选拔寒门人才!现在看到,这些人到各府衙任职之后,都兢兢业业,有什么不好?当初何必要跟娘娘作对呢?”
陈亮握拳捶地,看起来是那么痛心疾首。
桃叶无奈一笑,细思此事的前因后果,轻声道:“如果没有张贵人挑唆,或许你不会跟本宫作对吧。”
“张贵人也是一时糊涂,并非有心与娘娘为敌,她只是一心为陈国江山着想呐。”陈亮为张小宛辩解的样子,看起来十分虔诚,显然不觉得张小宛有一丁点错。
桃叶顿时不想再搭理陈亮,径直往前,走到了陈济的书房门外。
卓谨看到,忙报知陈济。
陈济立即出门来看,只见桃叶淡妆清丽,朱唇微启,一袭红裙逶迤在漫天白雪中,好似一枝娇艳的红梅。
“冷不冷?快进去!”陈济快步走过去,替桃叶搓着冰凉的手,赶紧拉她进屋。
书房中烧着暖炉,暖和极了。
陈济牵着桃叶,一起坐在暖炉旁烤火。
桃叶想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陈亮,总觉得应该问一句:“左丞相在院子里跪了很久了,皇上知道吗?”
“他想跪,就让他跪着呗。”陈济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仍给桃叶搓手。
桃叶也不敢多说,生怕往下扯出陈错来,又平添事端,还是等马达来求情比较好。
她便换了话题,关心着陈济:“皇上这几日背还疼吗?”
陈济答道:“早就不疼了,还是田太医用药妥帖。就是不能用力,我昨天试过,练剑还是会疼,而且疼的位置好像在深处。”
“那就先不要练剑了,再养养,或许等天暖和了就好了……”桃叶劝慰着,心中却有些忐忑,不知檀越到底对陈济做了些什么。
她想起来找陈济的目的,又从身上取出一份折子,递与陈济:“这次的科举要从各郡县开始,臣妾已经研制了新的方案,请皇上过目。”
陈济接过,便打开阅览。
“上次科考,报名人数极多,作废的试卷也极多,有许多才学一般的,都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的,实在浪费人力财力。所以臣妾决定,这次参加科考的学子,必须在报名时缴纳报考费。
一旦收费,学子便不会胡乱报考,收上来的钱,还可以充作科考的经费。以后年年都有科考,臣妾也不能总是自掏腰包。”桃叶坐在陈济身旁,郑重地禀报着。
“县试、郡试是三分白银,州试是五分白银,入京会试是七分白银,宫中殿试是一钱白银。”陈济逐列看着,随口概括着。
桃叶又说:“报考费如果太高,一般百姓就报不起了,但如果太低,又难以筛选出有诚意的考生。臣妾是考察了大多寒门学子的家境,才拟定了这些。”
陈济点点头,继续往下看,乃问:“你要在各州增设学政一职?”
桃叶道:“科举新立,各地官员都缺乏经验,在所有郡县同期举行考试,臣妾担心,落实起来未必能统一,若大家执行的规则不能一致,公平公正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各州增设两名学政,其职位仍隶属于科举司,只是需要在考期常驻于各州,指导各州考试顺利进行。两名学政定期轮流回京述职,也便于臣妾及时了解地方考生水准差异。
陈国十六州,并州、青州、冀州、雍州都是侨州,另有一个永昌郡因原先是成宗封地而独立,可以并入宁州算。所以共十一州,担任学政者,由京师本部指派,请皇上允准。”
“你考虑得这么周到,朕岂有不准之理?”陈济合上奏折,笑望桃叶:“皇后对科举司的事,可比对朕上心多了。”
“哪有?臣妾办科举司,不也是为皇上分忧吗?”桃叶挽住陈济的胳膊,故作满脸委屈。
陈济笑道:“可是朕每次想找你,你都不在宫里,你这一天天,可比朕忙得多。”
“事有轻重缓急,县试已经在筹备中了,臣妾当然要操心啊。难道皇上连这点都不理解吗?”桃叶撇着嘴,说话像撒娇一样。
“理解理解……”陈济望着桃叶,无奈地说:“可是朝中大臣还每十天休沐一天呢,你就不能抽空陪我一天?”
“我今天不是来了嘛?”桃叶又嘟嘴。
陈济啧啧,白了个眼,“要不是有公事相商,您哪肯舍得来看我?”
桃叶不好意思地咧嘴笑笑,她掐指一算,已经算不清楚她和陈济有多少天没见面了。
陈济忽而将桃叶拉起,抱坐在了自己腿上,笑得惬意起来:“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别想轻易开溜。咱俩今儿个谁也不许办公务、不许见外臣,好好过一天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日子。”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卓谨的禀报声:“皇上,右丞相求见。”
陈济的笑容,瞬间僵硬在了脸上。
桃叶与陈济对视着,笑得有些许尴尬。
这个时候如果跑来的是别人,陈济肯定要骂上一顿,然后撵出去,但由于来的是马达,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陈济只好慢慢松开了那只抱紧桃叶的手,不太乐意地道了声:“宣他进来。”
桃叶忙坐回了方才的位置,轻轻舒缓了一口气。
马达入见,向帝后行了君臣之礼。
寒暄的话,陈济也懒得说,就问马达:“你有事吗?”
马达答道:“臣受人之托,来替中书令求个情,不知皇上预备关押他到几时?”
陈济一听是这事,心情顿时更差了,指着窗外问:“是陈亮叫你来的?”
马达没有正面回答陈济的问题,只是讲出了应有的道理:“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惩处臣子总该有法可依。中书令只是关押候审,朝廷命官候审哪有候这么久的?”
陈济哼了一声,站起走到窗户边,看见陈亮仍在雪地里跪着,脸色更难看了,“你们都觉得他一把年纪跪在这里很可怜对吧?那么你们知道他都跟朕说了什么吗?”
马达看了桃叶一眼。
桃叶愣怔着,她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他仗着朕称他一声叔父,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不仅要朕放了陈错,还一个劲夸赞张小宛,听得朕心烦死了!”陈济气愤地讲着,看着马达,又看了桃叶。
桃叶默不作声,她才刚见过陈亮,倒是很体会陈济的心情。
“所以朕给了他两个选择,一,释放陈错,赐死张小宛;二,宽恕张小宛,陈错永远蹲在牢里。他倒好,跪在那儿了,又不是朕让他跪的,专挑个下雪的日子,跪给谁看呢?”陈济又瞥一眼陈亮,很是不忿。
马达道:“皇上给出的这两个选择,选哪个都太灭绝人性,任是谁都无法选择。”
“朕就是要为难他!谁叫他非要把张小宛塞进朕的后宫?不是他护着,张小宛死几次了!”
“是皇上先把张贵人硬塞进左丞相府中,才导致左丞相不得不把她还回来的。张贵人固然有些过失,但毕竟旧日也多次为皇上出力,实在罪不至死,请皇上不要再为难左丞相了。”
陈济没有说话,算是认可马达的道理。
桃叶在一边听着,有点懵,她并不知道陈济先前如何会把张小宛「塞进」陈亮府里,也不知张小宛「旧日」是如何为陈济「多次出力」的。
陈济踱步片刻,问了马达:“依你之见,要如何处置?”
马达答道:“中书令在科举一事中,虽然有过,但也有功,顶多将其降职,实在没有道理一直关押着。”
陈济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但是……朕不想放陈错出来。”
马达不解地问:“为什么?”
陈济眼神闪烁着,低下头,勉为其难地答了句:“朕怕他一出来,又要动皇后的歪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