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骗子

“你说什么?”冯夫人惊异地看向初棠,又看向冯月昭,“她就是晚萤小姐在寻找的亲人?”

冯月昭放下手中算盘,快步走来,小声对冯夫人道:“没错,她就是那个离家的北海十公主。”

“你们认错人了,不是我,不是我。”初棠说着,就绕开她们朝着大门方向跑去。

可冯月昭是什么人,她一个飘移就轻而易举地堵住初棠的去路。

“别再闹了,初棠小姐。”她严肃道,“你的母妃和姐姐们都很担心你,尤其是你七姐。”

“她才不会呢,她最讨厌我了,从小就欺负我!”初棠情不自禁道出了心里话,却很快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又低下头讪讪道,“我瞎说的,你们要找的人不是我。”

“丹若夫人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是她特意嘱咐宛宁留意你的消息,怕你在外面有危险。”冯月昭将实情告诉她,“信不信由你。”

先前在玉阳就不难看出,初棠这人挺轴,是个犟种,谁劝她都不好使。若她不是霜晴和沈筠溪的亲信,以冯月昭的性情,才懒得管她这点破事。

“是啊,再怎么说都是血浓于水的家人。如今你们经历这番变故,乱世求安少不了家人的相互扶持。”冯夫人也从旁劝道,“只是不巧,晚萤小姐今早才回去玉阳。不如你就先留在我们这里,等她下次来雪城,和她一起回家。”

“No chance!没可能的,我才不想回到那个又穷又破的地方,人土衣服土哪哪都很土,尤其是那老封建思想,真的受不了。”初棠激烈抗议道,“况且,当初是她们先不要的我,拿我去换了那傻子弟弟当质子。明明我才是母妃的亲女儿,那傻子只是抱养来的儿子,她们却选择要他不要我。虽然我面上叫着母妃和姐姐,但在我心里,我早就没有家了。”

冯夫人听说了前些时日在玉阳发生的种种,倒是能理解初棠的排斥心理,便没有接着再劝。只道:“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先解决你的身体问题,好吗?”

初棠躺在二楼隔间的床上,向她们讲述了离家之后的事情。

她本想去玉阳城里谋条生路,结果刚下山,就被山下的西西亚官兵吓得掉转了方向,一路跑到雪城来。

原是寻思着雪城更好,更先进富庶,可她养尊处优惯了,根本不能适应普通人的生活,舍不得付出辛苦,却处处追求奢华与享受,只能眼睁睁看着手里钱越花越少。即使卖了马车和很多衣服首饰,辞退了仆人,依然处于一个坐吃山空的状态。

她抚摸着隆起的小腹,低语道:“我可能是个差劲的妈咪,没有能力抚养这个孩子,不如就别让她跟着我受罪了。”

在东灵,女子自然有着控制生育的权力,终止妊娠方面相较别的国家简单方便得多。几乎每家医馆都有巫族人用灵力炼制的汤药,能够在不伤害母体的情况下将胎儿自然分解吸收。

只是这个过程虽无明创,却也不会特别舒服,东灵人选择怀孕或者终止妊娠之前都会经过一番认真的考量。

因此,当冯夫人把调好的药汁端到初棠面前时,还是问了一句:“初棠小姐可考虑清楚了?”

“我意已决,就是不要了。”初棠毅然决然道。

如果她想养活这个孩子,就必须回到北海,借助母妃和姐姐们的帮忙。如此,她倒宁愿这孩子从没来过。

得到肯定的答复,冯夫人将调好的药汁端给她,看她流着泪喝下,神色逐渐痛苦扭曲,直到血水随着汗珠一起缓缓淌出,她才渐渐平息下来。

“孩子,我的孩子,妈咪对不起你……”她虚弱地抚摸着已经变得平坦的小腹,泪水与汗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她最终还是有所不忍的。

“你小产后身体虚弱,需要静养,没人从旁照料可不行。”冯夫人嘱咐道。

“可我已经请不起仆人了。”初棠哭着说道,“剩下的钱只够支付这次费用,往后怕是连生活都成问题。”

冯夫人和冯月昭对视一眼,她们同时想到了一个办法。

“从今往后你就留在我们冯家,衣食住行都不是问题。”冯夫人大方道。

初棠一愣,随后又道:“可是我没有钱,这恐怕不太合适……”

看着初棠窘迫又渴望的模样,冯夫人和善一笑:“这好办,你来为我做事,我付你工钱。”

“Really?真的可以吗?”初棠眼睛一亮,随后又很快黯淡下去,“可是我什么活都不会干。”

“不会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学,迟早都能学会。霜儿和小溪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这做姨母的,总不能连自家小辈都比不过。”

看着冯夫人明朗的笑容,初棠心里一暖,絮絮叨叨打开了话匣子。

她声音呜咽,似有说不尽的委屈和恐惧:“那好,我愿意留下干活,前提是您千万别赶我回玉阳。母妃还不知道我有了孩子,我姐姐们暂时也不敢告诉她。若是我回去,母妃一定会再为我指定夫婿的,我不想委身不爱的男人,他们恐怕也不能接受我非完璧身,我母妃更是无法承受这样的耻辱,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那里的一切简直so horrible太可怕了……”

“你这姑娘看起来怪有主意,原来还会怕娘亲啊。”冯夫人一双笑眼弯弯看着她,“放心,你若好好做事,我必然不会赶你走的。听月昭说你精通西西亚语,不如就去我的洋装店工作,帮忙接待外宾如何?”

听到这些话,初棠脸上总算也浮现出一丝笑意:“OK,可以,no problem!谢谢您给我机会。”

而后母女二人留初棠独自休息,她们下楼继续工作。

“对了。”冯夫人突然道,“我昨晚起夜路过晚萤小姐房前,听她在睡梦中额其根、额其根地喊着,边喊还边哭。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冯月昭觉得这个词有点耳熟,回忆了一下,原是霜晴曾教给过她的:“在北海西部土语里,额其根就是阿姐的意思。”

冯夫人听罢一声叹息:“我看晚萤小姐在雪城也没有很开心,她还是想念玉阳的亲人。”顿了顿,又道,“回去看看也好,不知道霜儿和小溪最近过得怎么样。”

冯月昭没有接话,却不受控制地回顾起在玉阳和霜晴之间的一幕幕过往。

“如果有一天我的身份和你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我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做好所有我能做的事,然后去找你。”那时霜晴的语气格外轻快,却听不出一丝玩笑的感觉,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重量,“无论你在哪里。”

她目光低垂,默念道:“说好的很快来找我呢?你这骗子。”

玉阳北部迎来了入秋第一场雪。

这场雪将玉阳雪山划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部分:北麓已经进入了银装素裹的纯白世界,南麓则依旧闪耀着金黄与火红的热烈喜庆。

“我跟北山的养鹿人换了点鹿肉来,过几日小溪生辰,咱给她弄点好吃的。”丹若喜滋滋地举着手中“战利品”给大家伙儿看。

“哇,要做烧烤吗?”宛宁满眼的期待。

“行啊,正好你们几个小丫头都爱吃。”丹若说这话说的时候,瞟了一眼郁郁寡欢的霜晴。

“好耶好耶!”宛宁高兴得手舞足蹈,又很快想起了什么似的,“可我记得阿溪姐是爱吃鱼的,她对肉类倒不是特别理会。”

枫红记起来了,沈筠溪喜欢吃鱼,因为她吃起饭来格外精细,从来没被鱼刺卡过。反倒是霜晴吃饭狼虎,有年在宫里晚宴上被鱼刺卡到传了御医。

提到从前的往事,大家都很轻松自在。丹若将嫌弃的目光投向霜晴,一如既往嘲讽道:“有些人真是大瞎马一样,但凡长个眼睛带点脑子吃饭也不至于。这眼瞅着就要成亲了,快跟你筠溪姐姐好好学学,做人福晋可别再干这丢人现眼事了。”

平日里最爱与她吵架斗嘴的霜晴,近日却总是对她的嘲讽无动于衷,甚至不肯为她转动一下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丹若眉头一蹙,换个话题掩饰尴尬:“那咱去湖里捞点鱼?”

“行啊。”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说干就干,一群人拿起捕鱼工具就声势浩大地进军云罩湖。

“你们是没看见北山的雪有多大,得亏我挑了个暖和的地方,要不这湖水都得冻冰。”丹若说着就挽起裤脚,一边拉网子下水,一边吩咐彦斌、宛宁还有萨娜去另一头帮她拉网,那几人也是兴冲冲地应着,热火朝天干了起来。

霜晴只是坐在岸边木讷地看着几人,依旧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偶人。

“咱就坐这儿看她们干活,看你七姨能不能抓住大鱼。”枫红坐在她身边陪她说话。

枫红是姐妹里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才不如人,貌也逊色。她的皮肤和西域人一样黑,突兀的五官也完全随了西域人的样子,又生得一头稻草般的枯黄头发。

最糟的是,她个子生得高大强壮,这在崇尚女子纤细柔弱为美的宫里是相当不堪的存在,时常以“公主没有公主样子,像山里草原上从事重体力劳动的莽妇”为由被人嘲笑嫌弃,渐渐有了“傻大个”“废物老六”之类的外号。

太妃和先帝都不喜欢她,她额附也不喜欢她,直到她生了儿子,才稍稍被他们正眼看待。

可她知道儿子彦斌完完全全随了自己,是个空有傻大个的莽夫。原以为彦斌和她一样也是一辈子被轻贱的命,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她这不成器的儿子竟和从前盛京最受宠的小公主定了亲事。

这般殊荣给到她,她生怕出点什么意外,便日日对霜晴进行近乎讨好的看护,寸步不离地守在这准儿媳身边,就连上厕所都要跟着。

霜晴顶讨厌这让人喘不上气的束缚感,也就顶讨厌枫红,对她说的话素来不予理会。

她的小女儿彦香却围着她吵个不停:“额尼,我也想去抓鱼,我也想去!”

枫红被吵得头疼,皱眉道:“你个小崽子凑什么热闹?老实在这待着,咱陪你霜晴姐姐说话。”

“可霜晴姐姐一句话都不说,多无聊。”彦香嘟起嘴。

“所以咱们要逗到霜晴姐姐说话为止,行不行?”枫红只是好脾气地哄着。

“不行。”彦香冲她吐了吐舌头,转身就奔湖水而去。

“这破孩子,衣服不得全湿了!”枫红担心得直骂她,但想到有丹若她们看着,也不会让她出事,对着丹若嘱咐隔空几句也就随她去了。

又转头对霜晴说道:“我一直都喜欢小女孩,想着女儿听话懂事会心疼人,结果你看看我家这个,比她哥都不省心。”

霜晴此时终于冷冷开口道:“所谓听话懂事,不过都是驯养的结果罢了。”

枫红见她终于肯说话,很是高兴,便也自顾自地絮叨了起来:“是啊,我们彦香就是从小被我宠坏了,没管好。从前我嫌彦斌这混小子净会惹祸闹事惹我生气,一直想再要个乖巧可人的女儿。结果好容易有个女儿,也这德行,兄妹俩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霜晴觉得好像在对牛弹琴,索性不再说话。

“还是姐姐们好福气啊,生的女儿个个都乖巧懂事知书达理,我是羡慕不来了。”枫红叹了口气,又笑道,“我以前就在想,伊花若是我女儿该多好,又活泼又可爱,脑瓜还灵头,读书方面也不用操心,不像我们彦斌,榆木脑袋一个。没想到这阴差阳错的,多年的心愿竟要成真了。”

见霜晴无动于衷,她又道:“往后你就是我亲女儿,我定待你比彦斌还好。他若敢欺负你,你且看我如何收拾他。”

面对枫红温暖的话语,霜晴却不知该作何回应。

若是像之前,她有着明确的敌人,哈日伊罕、方灿阳、缇希还有乌希哈,她能感受到她们每一个人的恶意,可以毫无负担地将愤怒化成的石头朝她们砸去。

可现在不同,这里的人虽让她格外不适,可她们表现得很是温暖,让她找不出明确的敌人。没有明确的敌人,她的愤怒便一下子没了指向,不知道该将石头砸向谁,也不忍心砸向谁。

于是成堆的石头堵在她的心里,她的愤怒无处释放。大家对她越好,她心中的痛苦就越发强烈。

就算她现在明白了,这些所谓亲族对她的好都是因为她的身份,而非她这个人。可她还是真心实意顾念着她的四姨,因为她知道,四姨是额尼放在心尖上的女孩,是额尼一生的遗憾,现在额尼不在了,她要替额尼守护四姨。

可是她好累,明明她还有自己的女孩要去守护。

“六姐快来帮忙,我们逮到一个大家伙!”丹若突然呼叫枫红。

枫红应着,临走前又对着霜晴嘱咐道:“伊花乖乖在这等着,别乱跑,六姨很快就回来。”

待到枫红走远,霜晴望着她的背影,无意中瞥见日光落在湖面上,眼前恍惚浮现出中秋那晚,和姐姐一同看到的明月映着琉璃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她哼唱起南疆之梦中彩云唱过的南疆小调。那是一首情歌,唱的是有情人借着月落,抒发对远方心上人的思念与爱恋。

她心口酸涩淤痛,却哭不出来,就好像所有眼泪都被北海的低温冻结于心。

“月娘姐,你怎么不来找我呀?”

她自言自语着站起身,忽然就迈开步伐,朝着那澄明的月光直直奔去。

“那我去找你了,我没有骗你。”

故事讲到这里也许有人觉得人设有点ooc了,和之前的感受不同。

我想说,是的,因为她们都不是一个简单的标签就能概括的。

沈姐的思想能够松绑,是因为那段时间没人绑着她,现在回到老家,有人绑着了,就又变回去了,因为她心里最渴望的还是亲情,尤其是希望得到女性长辈的关怀和认可。

而我们冯姐,说实话一直都是有点回避的个性,在日子顺当的时候可能看起来好了,一遇到事情还是会重新变得回避。

不过事情的客观规律之一就是螺旋性上升,她们整体还是在越变越好的路上。

至于我们的霜晴小可爱,她虽然有点刚,感情却始终是丰沛而细腻的,只是自从发现自己喜欢女生开始就有压抑的倾向。从离开妈妈到姑姑去世再到和姐姐分开,她其实是一个越来越压抑的过程,再加上过度使用共情能力,精神内耗非常厉害。她试图理解所有人,想在不突破底线的情况下帮助照顾到每一个在意的人,可她谁都帮不上,甚至帮不了自己,再加上长期关禁闭,这个时候精神已经出现了问题(参考口罩封控期间大家的精神状态),只不过那个年代没有心理学,她身边也没人懂。

(话说之前给她粗略做过一次MBTI测试,结果是enfp快乐小狗,现在应该是到了狗子进化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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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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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韵律的红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