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阁内，暗流涌动。
陆清莳坐在黄花梨圆桌后，手里拿着一双象牙筷，连理同心白瓷碗里，放着一块同心生结脯。卢乐生和余虹河一左一右站在他身侧，手里拿着公筷，弯腰敛眉、低伏做小伺候人用膳。
稍远些的角落里，彭俊沉默不语，只一位地矗立，充当雕像。
沈良简直无处下脚。
名义上是大家共用晚膳，但陆清莳这个态度摆出来，谁还敢上桌吃饭？
卢乐生和余虹河倒是乖觉，陆清莳一发话就乖乖地当起伺候主母的小妾，哪怕动作非常生疏，态度也很恭敬。
两人在家中都没见过这事——前者人微言轻不受瞩目，生母牛氏连给主母请安的资格都没有；后者家庭和睦，嫡母跟生母好的像是穿一条裤子，哪里会有立规矩的行径呢——但这两人一个只有郁林能依靠，一个得罪过公主殿下，眼下还在将功折罪的保释期，哪敢得罪公主殿下的掌心宠？
自然是小心翼翼服侍着。
彭俊倒是身份特殊些，但陆清莳也没有对他下手。想要对付彭俊，只需要给他源源不断地布置任务，让他抽不出时间面见公主就行。
对此，彭俊心知肚明，但也没有应对的办法。不过他本来就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做公主殿下的入幕之宾，能有现在已十分满足。
不至于闹腾，引得殿下不满。
真正能打破后院这个僵局的，是沈良。沈良显然富有野心，不安分，且容易搞些小动作。不一次性把他解决掉，未来就是层出不穷的麻烦。
“沈大人可看见了？”陆清莳漫不经心递过来一瞥，“成为公主殿下的人，是需要伺候本公子日常起居的。你虽不是贵族出身，但也有了定国公的身份，应该知道在富贵人家，妾室伺候主母，天经地义吧？”为难人都是光明正大的。
沈良知道这是下马威，想让他知难而退的下马威。他如果不能接受这点，就没办法进入公主府后院；可他如果接受了这点，未来的日子肉眼可见，对方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百般为难。
他也没把握，在惠安公主态度如此明显的当下，能短时间内把对方的势头压下，让他不敢再磋磨自己。
“在想，入府后怎么让公主殿下厌弃本公子，再也无法教育你吗？”陆清莳的话语凉飕飕的。手中筷子轻点瓷碗，卢乐生很有眼力见地给他盛了碗清汤，余虹河也紧随其后将餐具中配套的连理同心白瓷勺取了出来。
如此狗腿的模样，是对沈良最好的精神打击。他是想陪在公主殿下身边，但并不想做陆清莳的奴才。
陆清莳能在公主府耀武扬威的底气来源于惠安公主，如果惠安公主……
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出现了，陆清莳嘴角噙着抹端正的笑容，眼底却全是显眼的恶意：“还是说，想讨好公主殿下，让她给你一个特权，不至于到本公子这里学规矩？”
“嗤，天真。”陆清莳直白讥讽道，“公主殿下可是要本公子阻止你入府呢，哪里会为你做这样的主？”
沈良的表情开始扭曲。
他当然看出了郁林的态度，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不打算放弃。他心里只有这一抹救赎，凭什么不让他靠近？谁不想独占内心的悸动呢？
他已经对陆清莳起了杀意，世家的贵公子又如何？名满汝江地区的状元郎又如何？举世罕见的文曲星又如何？
敢阻碍他的梦想，都得死！
陆清莳好似没看见那股杀意，又或者看见了也不以为意，还在继续输出：“论家世能力，你比不上本公子；论听话懂事，你也比不上他们；相貌身材这些就更不用说了，乐晴院后罩房里那几个小厮，也都是各有千秋。你现在仅有的优势不过是被公主殿下看中，当了她名义上的表兄，可这样的优势，彭俊有，卢乐生也有。你这，实在不值一提。”
彭俊也被郁林看中，卢乐生，曾经的乔轻语更是货真价实的表兄。他们比沈良更具有说服力。
陆清莳说着摇了摇头：“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能站到她最身边的位置？”
事到如今，沈良也不克制了。
他冷嗤一声，说道：“陆大人当真是好能力，好口才，可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我不会因为你的话语退却，表兄弟的身份摆在这里，公主殿下也不会对我视而不见。还是说，你想就此杀死我，破坏公主殿下已有的布局？”
他有他的底气。
想在御林军里安排人手不容易，即使是惠安公主，没了自己，一时半会儿又上哪里去找合适的人才呢？
哪怕是“狸猫换太子”的戏码，有一出也已经足够。再来别说是惠宁帝，公主殿下自己都不会答应。
“你变得极端了，沈子端。”陆清莳的声音变轻，他给彭俊递了个眼神，彭俊虽然不解，但看在公主殿下的份上，还是出手辖制住了沈良。
“你们要做什么？”沈良面色惊变，不敢相信陆清莳真的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动他。
“你的底气来源于公主殿下，但这不是你反过来威胁殿下的理由。”陆清莳站起身来，走到沈良跟前，“正因如此，公主殿下才不喜欢你。”
“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是你自己没有抓住。”陆清莳悲天悯人地看着他，这一刻好像他所有的尖酸刻薄都消失了，就剩下一尊神佛模样，“你出身平凡，好不容易啃下临县山匪那块硬骨头，却被姓赵的上司抢了军功。你内心厌恶他的仗势欺人，恨透了这般不公的景象，想着假如有人能许以你公平，你一定要把她奉为天上的神明。”
“可你自己都变了。”陆清莳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里面倒出一颗棕黑色的药丸，不顾沈良抗拒的脸色，强行喂到他嘴里，逼着他咽了下去，“如此面目全非的你，公主殿下怎么会喜欢呢？”
“她需要的是贴心的解语花，而不是自作主张的手下。全国各地的事情已经够烦了，不想再为后院分拨心神。”
现在的后院十分和谐，陆清莳一人压制所有，彭俊沉默寡言，余虹河跟卢乐生也不敢争抢。
等沈良加进来，只会搅乱浑水。
“原来……如此……”沈良明白了，他输在要强，不肯低头。假如刚才他对陆清莳低头，陆清莳说不定会愿意帮他周旋。但他不愿意向她以外的人低头，也不愿意相信陆清莳。
世家公子，光鲜亮丽。
这样的形象他终究是有所提防的，毕竟在军功被抢的事情发生之前，靖安侯府出身的长官，也是一幅落落大方的贵公子模样。
他败给了陆清莳，输的一败涂地。现在哪怕是活下来都很困难，但即便是在最后的时刻，他也要维护重要的人。
“你跟那姓赵的不一样，你比他更加阴险狡猾，也比他更加豁得出去。”沈良重新审视起眼前的人，年纪轻轻，杀伐果断，不愧是源阳陆家的当代家主，要不是他心甘情愿为公主殿下效力，时局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我认赌服输，但请不要伤害我的母亲跟妹妹，她们只知道我爱慕公主，没参手过我的事情，不应该被我这个祸害牵连。”
“当然。”
他闭上眼睛，等待死亡到来，但终归还是放不下：“她如此信你，你一定不能辜负，要照顾好她……”
“这也不必你多说。”陆清莳说，“我比你更加有自知之明，不仅知道自己想要的，也知道公主殿下想要的。”
沈良输就输在这里。
“也是。”
沈良之后再也没有发声。
陆清莳倒是又发话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沈大人如今也知错了，倒是该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余虹河，你说是不是？”
这简直是无差别攻击！
余虹河冷汗都下来了：“余某觉得陆大人说的都对！”这次威压可比上次见面时候点到即止的为难可怖得多了，余虹河都怕自己活不到明天！
“听话就好。”陆清莳说，“松开吧，彭俊，喊人送他回定国公府。”
彭俊照例是听话照做，但也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公主殿下选他真的没问题吗？
沈良睁开眼睛，竟有些茫然。
眼前的陆清莳双手笼袖，好整以暇地开口道：“公主殿下以前很喜欢你，她在信里说你艰难拼搏，不肯服输，很有一股少年心气。还说你一直隐忍不发，但能为了家人鱼死网破，是个呵护家人的好男儿。”
沈良神情动容。公主殿下竟然是这么看他的吗？全都是好评价，没有任何一个负面情绪的字语。
陆清莳说道：“回去吧，你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别成为第二个余虹河，我可没有公主殿下那样的好性子。”
余虹河在一旁冷汗直流，怎么又说到自己身上了？假如能够回到当初，他一定不出那样的歪主意！
沈良还能说什么呢？
他的软肋是如此明显，死亡的威胁又在脑海里盘旋。就连造成一切的祸乱根源，那份爱意都在这一刻拔地而起。明知道陆清莳的为难是因为惠安公主的背后撑腰，还是爱她爱的不可自拔，甚至觉得这份喜爱更加澎湃。
他还能有什么下场？
无非是，不影响母亲和妹妹，也不影响公主殿下的“和谐”结果。
“臣，沈良，告退！”
他得回去想想，怎么写遗书能达到大团圆目的。还有自己的死法，怎么才能够显得自然不做作……
“你们也都回去吧。”戏演完了，陆清莳也不想再见到这些情敌。
“是，陆大人。”
卢乐生跟余虹河当即离开，打定主意要避开这个瘟神。
彭俊倒是停下来，迟疑地问：“他还能活多久？”他问的是沈良。
“很久。”陆清莳说道，“我不会破坏公主殿下的布局，但沈良此人有心性有能力，不彻底把他压制下去，就会成为不稳定因素。”
沈良的步子迈的太大了，一步登天导致的后果就是心境不匹配，不够沉稳也不够冷静，只凭着内心的执拗做事，很容易出现固执致死的事故。
源阳陆氏在御林军里也有人，但那是他的人，涉及到军权，陆清莳希望郁林手里有她自己的人手。谁也不能成为限制她的对象，包括陆清莳自己。
他能做的，不过是帮公主殿下调丨教下人手，让沈良变得更好用罢了。
彭俊不再说话，只自己回到庑房，深刻认识到了陆清莳的不好惹。
旁观了一整场好戏的棠梨只想回到河洛院里好好跟公主殿下说道说道，当真是好精彩的一出戏！公主殿下慧眼如珠，选正宫一选就选了个最厉害的。
也幸亏陆清莳是正宫，不然以他这心态、这能力、这伪装、这手段，正宫也是他的囊中之物。只不过要经历一番厮杀，宅斗的凶险更多罢了。
陆清莳：拿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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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