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高兰兴致颇高，筷子没停过，恨不得把所有菜都夹到苏顾君碗里。
“工作？在市中心律所实习，不用回来住，我和朋友一起租的房子，近，也便宜。”
果然。
苏言善用筷子用力捣碗里的饭，大白米粒弹出来，近的在碗边，远的落在菜里。高兰白他一眼，在桌子下轻轻踩一脚苏言善，警告他老实点儿。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趁着高兰和苏顾君争谁洗碗的空挡，苏言善溜回房间，打开电脑戴上耳机，脚一翘，开始享受。
门被推开，苏言善条件反射地摘下耳机，往门边一看，苏顾君穿着白T恤板正地站着。
“干什么不敲门？”
“敲了。”苏顾君向对方抬抬下巴示意，苏言善摸着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心想谁怕谁。
苏顾君走进来，把门合上，环视一周没找到合适的位置，盯着苏言善的脸色犹豫了下，坐在床脚边缘。
“妈说你分数还可以，想好要报哪个学校了吗？志愿截止就这两天了。”
电脑消息响，是好友催人上号。
“你管呢？”
“妈说你想上六中。”
苏言善面对着电脑屏幕翻白眼，这不是知道吗？感情揣着答案上考场啊。
“没想读附中？”
“我分数够不够？”苏言善没好气地反问。
“确实。”
“……”
“还差一大截。”
“……”
苏言善干脆把耳机戴上，彻底不管身后的人要干嘛了。
门打开，门又合上。
苏言善这才把耳机声音调高，呼朋引伴，进军峡谷。
外头日头正毒，客厅内的空调久违地运行，一股阴雨天的腥臭味伴随着冷风扑到苏顾言身上，电视机播放着综艺，大黄二白恹恹地趴在地上。
苏顾君和高兰各坐在沙发一边择菜，房子隔音不是太好，苏善言兴奋上头戴着耳机不知道个度，叽里呱啦乱叫着。
“臭小子，小声点！我给你电脑砸了信不信！”高兰恨不得把菜筐砸苏善言门板上。
苏顾君看着高兰忍无可忍打开房门勒令苏善言把电脑关了，房间里又传来苏善言的叫屈。苏顾君笑着把剩下的菜分好，再把高兰那一堆里老的挑出来丢掉。
晚上苏顾君是被电话叫走的。
“真不在家里睡一晚再走啊？”高兰帮穿鞋的苏顾君拿着包，站在鞋柜旁不舍地问。
“公司打电话来了。”
“对对对，你现在刚刚去实习，要给领导和同事留个好印象。这才刚入职哪有那么多工作啊……”
无脑电视剧里男女主告别依依不舍，一个求着不要走，一个哭着我想留，苏善言看着电视剧想笑，听着他妈在哪儿左右脑互搏也想笑。
男主角哭个小鼻涕泡，电视剧滤镜太厚，画面诡异，苏善言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笑什么笑！也不说来送送你哥。”
苏善言就等着这句话，脚趾用力夹紧人字拖，不紧不慢走向玄关。苏顾言也等着他慢悠悠走过来。
“慢走啊苏顾言，不送你了。”
“嗯，走了，在家听话，少惹妈生气。”
“慢走不送。”
门轻轻合上，把高兰的那句“你哥回家一天也不听你叫声哥”落在门后。
楼道里的感应灯亮起又暗下，苏顾言才跺跺脚，踏着昏黄灯光下楼。
苏善言从小就任性他知道的，所以他从小就尽量依着他，刚开始是作为兄长的责任，也有受不了的时候，那时候苏顾君也没几岁，两兄弟独自在家的时候他是又当爹又当妈，被哭烦了就把苏善言的鞋丢到远处，叫他爬过去自己捡回来，等小孩挂着泪委屈地抱着鞋叫哥哥，然后自己先受不了给人擦擦眼泪穿鞋又吃力地抱着他哄。有时候苏善言黏着他，他也有莫名的自豪感在心头，像冬天里在老家灶头烤火，一股窝心的暖。再然后苏顾言习惯成自然，对苏言善好像是刻在骨子里了。
但是他也会好奇为什么他牵着弟弟和妈妈一起走在路上时，身后总有人盯着他们悄悄说话，问妈妈，妈妈也说不知道。
还是苏善言发善心在饭桌上告诉他原因。
稚子天真。善言善言，与人善言，暖于布帛，伤人之言，深于矛戟。
家庭氛围从那天后开始细微变化，量变引起质变，苏顾言埋怨苏善言被一家人捧出来的天真，讨厌他用理所当然的底气来接受爱，倒也谈不上恨，他也明白，苏言善年纪还太小，很多事很多话都是随心所欲不计后果的。
刚知道事实时，苏顾君怕自己是累赘会被抛弃，后来会想，自己本来就是短暂的加入了别人的家庭，如果有机会的话，在自己有能力的情况下，这事是必然发生的。
苏善言在狗都嫌的年纪里还是苏顾君在带他，虽然他依旧令人讨厌，但是苏顾君发现，这小子，还真的是纯天然无污染天真的可怕。
所以他说一辈子都不会喊他哥的时候，苏顾君是相信他的，他确实干得出来，也做得到。苏顾君只是在听到这句话时，有些想笑。
稚子天真，慧眼如炬。
夜幕降临，小区门口广场聚集人群，广场舞队伍稀稀拉拉随着音乐动作，摆摊小贩扯着嗓子和顾客交谈，苏顾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怕迟到，打了辆车，站在人稍微少点的路口等。
看着司机发来的短信，说两分钟之后一定到。苏顾君心想，倒也不必那么准时。
车停在路边，边上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司机看向苏顾君的眼神里都比接到他时多了份佩服。
苏顾君到达指定的办公室，得到许可后推门而入，常生元闻声将椅子转过来。
“常总。”
“坐。”常生元颔首，眼神示意旁边的沙发。
“两年前答应我的事……”常生元吸了口烟，等着对面人开口。
“两年前多谢常总的帮助，我妈才能顺利拿到我弟弟的抚养权。”苏顾君停顿，想起了什么觉得十分可耻，咬着牙道:“常总的恩情我不会忘记，常总说什么我一定做到。”
“好。”
“你这衣服不行，换一件。”常生元握着烟的手往另一边指，“你也太学生气了。那件你应该合适。”
“穿好出来，晚上还有局。”
夏夜晚风，给高楼林立带来一丝人情气。
“呀呀呀上呀！干嘛呢？靠！去你的！”苏言善把耳机一摔，脚一蹬，反身一跳，又倒在床上。
林:还来不来？
苏·超级帅:来个屁！
菜死了！
苏言善被林云飞搅合得心烦，手机一静音，翻个身不动了，头猛然一抬瞥见时间又腾得从床上爬起来，拖鞋穿一半就往厨房跑。
高兰最终还是放弃了三轮车事业，离婚后为了多挣点钱也为了多点时间在家陪着苏言善，接了照顾同小区行动不便的独居老人食宿的活儿，善良细心踏实肯干，老主顾有了，口碑也不错，也会被推荐到远一点的小区。今早高兰出门前揪着被窝里熟睡小伙子的耳朵，叫他把冰箱里的肉拿出来解冻。小伙子靠坚强不屈的意志定了个闹钟想提醒自己，结果打游戏到一半闹钟是响了，但只来得及关掉。
冰箱冷冻层里放了不少东西，高兰把肉剁开分成一块一块的，装进塑料袋里再放进冰箱。
哪一个呢？
大黄二白摇着尾巴走过来，苏言善一脚一个给狗踢开。
苏言善挑挑拣拣选了块大的，时间来不及了还用热水器烧了热水感化肉，硬邦邦的猪肉冰冰凉，手就轻轻碰一下也轻易沾上一股腥味。苏言善用水冲了冲，抬手又闻，啧，还有。
反正手上也不黏糊，苏言善又懒洋洋地躺回去，拿起手机惯性看一眼。
苏顾君:现在在家吗？
床上的人鲤鱼打挺坐起来，揪着耳垂一脸不可思议，苏言善在对话框删删减减发不出去一句话。
没带钥匙吗？那不给妈发消息给我发消息？哼。
苏·超级帅:干嘛？
苏顾君:你下来。
下哪儿
幸好苏言善没蠢到直接问，他把窗帘掀开一角，蓉城八月里的下午即使开着印钞机挂个喇叭大摇大摆乱吆喝也不会也有人有那个劲儿去追，热量是守恒的。苏言善站在窗边按亮屏幕，左边没有出现新的小白条，只是耐心等右边绿色框刷新。
苏·超级帅:外面很热[流汗]
撤回。
苏·超级帅:外面很热
苏顾君:我在楼下单元口。
苏·超级帅:那你不上来？
苏顾君:懒得爬楼梯。
哇塞。
苏善言边走出房间门边打开天气预报看，橙色高温预警的标识有些晃眼。苏言善穿鞋穿到一半，隔着空气拍了拍自己的脸，把运动鞋踢开，进厕所拿洗手液搓手，一切完毕，蹬上鞋推开门，一气呵成。两步跨一步地下楼梯，中途还不忘把鞋后跟提起来。
最后一阶楼梯苏善言双脚并拢齐步跳下来，站在单元楼门口低头看手机的苏顾君闻声转头，拿手机的手垂下，微微皱眉，语气不太高兴，说:“走路就好好走。”
苏言善拉拉衣角，看对面的人摆谱，离开风扇空调这么一小会儿，衣服都变烫了，苏言善目光微微下移，看见苏顾君衣服上因为汗水而变深的一团颜色，有点不自在。
“叫我下来干嘛？”
“走。”
“去哪儿？”苏言善腿伸出去一半就收回来。
“去超市，买东西。”
“啥意思啊？这么热的天，晚上去不行？”
苏顾君面无表情，就看着苏言善，也不说话，眼里没有什么情绪，盯得人发毛。
“去不去？”
“……去就去。”
下去四五点日头也毒，苏言善想起高兰最开始也不打伞说这些都是虚的，但是跟着她的那些阿姨婆婆好友们学着了，太阳大起来出门也打伞，苏言善不做评价只蹭伞，爱跟着高兰一块儿出门。此时此刻校区绿化带旁两个大老爷们儿顶天立地拥抱城市里最纯粹的大自然。
衣服像下了油锅，**辣的烫，贴在身上黏糊糊的烦，苏言善忍不住看苏顾君挺直的腰杆子，他现在的身高平视的话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颈。不得劲儿，天真热。
“走这儿。”苏顾君侧头，把苏善言拉到身侧，树荫投在苏善言脸上留下阴影。
走进百货大楼，冷风把人包裹，苏善言张大嘴呼气，捡回一条小命。
“你这样的话，军训受得了？”
苏善言看着对方对自己不太赞同的样子，心里的小火苗蹭蹭涨，怕是高兰又在他面前说了自己什么，这人活像接了太后指令跑来说教的太监，仗势欺人。
苏顾君回头看着苏善言若隐若现的小虎牙被挡住挡住，脸颊像小河豚一样鼓起来，觉得有些好玩。
“走吧，去挑东西，买一些你军训还有开学用得到的。”苏顾君推了辆推车出来，甩到苏善言手上。苏善言不接，不经大脑地说:“网上买不到啊？”
苏顾君推着推车就往里走。
留下苏善言在后面庄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亦步亦趋跟着苏顾君:“商场的东西贵一些吧，妈可不会同意，这儿怎么还有这么多人逛呢，蹭空调啊？军训有啥可准备的，鞋垫妈给我专门缝了一双呢，书本子笔床单被套我都有啊，哎呦，这牛奶比小区门口那家店的贵五块钱……”苏顾君回头剜一眼落在后面喋喋不休的人，恨不得像小时候一样两根手指捏住弟弟的上下嘴唇，用点力再往外扯，最后还是闭了闭眼决定给他留点面子，只说:“我发工资了，我买单。你再挑点家里没有的，还有看看有什么适合妈的。”
“你实习哪儿有那么多钱？你留点钱租房子吧。”苏言善嘴上是这么说，拿零食的手可没停，想打探苏顾君工作具体情况的小心思怎么压也压不住。
“提前转正了，要调去京城，工资多了些。”苏顾君微微勾起嘴角。
“啊？不是，为什么就又要到京城了。”苏言善把薯片放回去。
苏顾君大学就在京城读的，在京城找了工作但是不知道又怎么决定回到蓉城了，高兰打电话得知这个消息时高兴得不得了，声音都高了几度反复确认，吵得苏言善书都看不下去了。
“公司安排。”苏顾君冷下脸，把货架上的薯片拿出来，规规矩矩放在推车里，无视苏言善的震惊，继续向前慢悠悠地走。
走了一会儿，身边人也没跟上，苏顾君停下脚步，有些无奈，在心里轻叹口气，打算这次还和小时候一样哄哄人，看他还吃不吃这招吧。结果转头看见苏言善目不转睛发呆似地盯着旁边同样推着小推车的母女俩——小女孩儿坐在推车里，奶声奶气地向妈妈撒娇想吃糖。
“你都多大了。”苏顾君把人叫回神，下巴朝推车轻点，“可装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