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大包小包回家的苏言善不嫌天热了。
高兰看俩孩子提这么多东西,外包装上还印着百货大楼的字儿,不禁责怪他们乱花钱,一听说是苏顾君第一笔工资到账买的,又惊又喜,哼着小调进了厨房,吃完饭得知苏顾君工作要到京城去,面上表情由喜转伤,还是苏顾君加上苏言善好一顿安抚。
苏言善心里也不好受,自从苏顾君把户口迁出去他就担心有一天苏顾君会像户口本上那薄薄的一页——轻而易举就消失不见,想再出现得费老大鼻子劲儿了。
亲情的枷锁除了天然的血缘,唯一能让人百分百安心的就是法律效力下的连接。
苏言善平时张牙舞爪,在家人面前小脾气不断小毛病不少,面对苏顾言更是挺胸抬头颐指气使,但也会在抓心挠肝做题的间隙想,苏顾君其实根本不想再在这个家里待吧?可是他从小都是这个家里的人啊,他又要去哪儿?
晚八点黄金档的狗血电视剧,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出生后夺走自己本就虚无缥缈独身子女宠爱的弟弟,街坊邻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即使无恶意的八婆言语,本来也可以勉勉强强凑出一个相对完善的人生。父亲出轨,爸妈争夺弟弟的抚养权,已成年的被领养子女好像无足轻重,浮萍无依,随水而行。符合所有人心中的期待。
细而短的须根被苏善言拉扯,心痒心烦的还是苏言善。
门板片瓦之薄,苏善言听着门外愈演愈烈的争吵和高兰明显的哭腔,手颤抖着去拉哥哥的衣角,然后抱住哥哥的手臂,已经上初中了,还像小时候一样整个人恨不得攀上去。
“哥哥,我不走。”
“你走?走去哪儿。”
“我们都待着这里好不好,都不走?”
苏顾君微怔,眼里是苏善言看不懂的化不开的雾团。
户口本上几张纸可以轻易将人绑定,无论如何,天涯海角,都是一家人。十几年的养育与陪伴,到底够不够牵扯人生剩下几十年?
苏善言的脑子不支持他能琢磨出个什么,户口本上少一张纸多一张纸等我区别是看不出摸不着的。他只是能明显感觉到高兰的变化,她比从前要小心翼翼,没有了小孩眼里大人说一不二的威严,多了好多絮絮叨叨——只是在忍不住的时候会演不下去,偶尔情况。
京城太远了。远到苏顾君寒暑才能回家,苏善言赌气都没地方耍性子,等人回来了,才把气全部都撒出来。
苏言善也会在夜深人静时胡思乱想,自己也是到了跨入成年人大门的时候,果然,单亲家庭孩子要早熟一些。
“想什么呢?来帮把手。”高兰见苏言善收拾碗筷都能走神,心疼碗筷,不客气地用筷子敲苏言善头,斜着眼睛看傻子。
苏言善被敲的脑袋疼,想反驳,直面高兰的眼神又只能讪讪低头做事。
郊外,飞机起飞,带走了家乡的人儿。
……
新生提前开学军训,苏言善穿好军训服,不嫌热似的还把帽子戴上,看着镜子里帅气非人的哥们儿更是不由得挺胸抬头,但是瞧见离镜子上半部分边框还差一截的帽边,苏言善又悻悻驼下背,有人来了才恋恋不舍地从公共浴室镜子旁走开。
苏言善走在路上用帽子扇着风,统一发的鞋子有些挤脚,他打算找到教务处去换一双。
一道人影从旁边蹿出来前旁边的灌木丛还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苏言善敏锐捕捉到,想着风终于要吹过来了,被撞的时候还幻想风把作训服吹得鼓鼓囊囊的样子,结果猝不及防倒地。
“啊!谁啊你?”
“……对不起。”那人小声而快速地说完就跑。
“……我靠。”苏言善坐在地上,只来得及看清肇事逃逸的那家伙的脸。“不是哥们儿,道德在哪里?”苏言善拍拍屁股站起来跳一跳,还有点遗憾竟然什么事儿也没有。
军训会操排练,几个队伍凑到一起,反复的训练除了热浪难以忍受,剩下的就是极其无聊,苏言善躲着教官的巡视,在面对面的队伍里眼神乱转,和小姑娘对视后装作面无表情向其他方向巡视,然后,见到了几天前才记住但又记忆深刻的脸。
呦呵。
和对方对视,对方明显累着了,只淡淡扫一眼,眼神又涣散了。
苏言善有点不爽,觉得这人无视自己,实在有点装。
食堂里面绿压压的一大片,摩肩接踵,苏言善小心捧着餐盘,林云飞占着位置后直接开吃,也没忘记左顾右盼顺便给苏言善打个招呼标明地点,等到苏言善挤过去的时候,饭都要馊了。
林云飞还是能耐,抢到了靠近空调的位置,冷气微乎其微,但有总比没有好。领座的几个女生好像还挺熟,聊起八卦来也顾不得声音大小了。
“对吧对吧,明明在国外呆得好好的,竟然要回国读书,还不去国际学校,不知道怎么想的,要受这份罪。”
“可能人家家里有什么打算吧,现在都说有钱人家很早就给孩子谋划了。”
“他好像身体不好吧,都成年了,听说是身体原因留级,回来还和我们一起读,真的是可怜啊,这书一定非要读吗?帅帅的可怜人。”
“帅什么啊?闺蜜闺蜜我知道你爱好病弱男主这一块儿,但是我跟你们说啊……”女生压低声音,脑袋向前探,几个女生顺势也把头凑过去,苏言善停止咀嚼,耳朵往女生那边侧了侧,“……然后我今天站他后面,看到他衣服不小心露出来一点,好大一片淤青啊!不知道惹什么事儿。”
“不会就是惹什么事儿才回国的吧,他叫什么来着……”
“邹平城……”
细小的声音戛然而止,苏言善下意识偏过头去看,几个女生的视线齐齐望向他。
……
林云飞白了苏言善一眼,觉得丢脸,看着几个女生红着脸走开后,直接把苏言善餐盘里最大的一块肉夹走。
“你能不能改改爱听墙角的臭毛病啊?”
“你从我这儿要答案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
“……那你隐蔽工作不做好点,没被人打真是你的幸运。”
苏言善继续吃饭,咬着筷子想“邹平城”这个名字,原因无他,肇事逃逸那家伙今早点名时回答了这个名字。苏言善记下来了。
算了算了,大帅哥有大量,放过他一马。
高中生活普普通通,和初中没什么不同,来精神了听两节课,困了就防着老师睡一会儿,插科打诨,翻墙吃外卖,就是晚自习太烦了,平白无故要多在学校里待几个小时。
离下晚修还有几分钟,苏言善已经收拾好了书包,精挑细选了几本书,拿在手里掂了掂,被斜后方传来的纸团打中手背,比平时疼。不悦地转过头去,见李云飞趴在桌子上,两只手围在嘴边一圈,无声地冲苏善言说话:看纸条。
我爸今天来接我,不和你一路走了,我把车钥匙给你,你骑回家吧,明天早上给我必须骑回来!爱你的兄弟!
林云飞的那辆山地车,苏言善馋了好久。林云飞家离学校远,平时推着车和苏言善走一截路分开再骑车回家,苏言善威逼利诱都没成功坐上去过,平时也就摸摸车把手过过瘾,今天这犊子又发什么疯?苏言善打开里三层外三层的纸团,钥匙躺在里面。
管他的,爽了再说!
苏言善绕了路,专门往老小区和废弃工厂那边跑,骑得快的话一圈回去刚好赶上高兰回家。
一路风驰电掣,胳肢窝都有风举着人起飞。苏言善暗爽自己的选择明智,这儿片人少,自己的喊叫只会融入风里,又不用担心被人看见了丢脸。
最后还是停下来了,秋日夜里的凉风瑟瑟,只穿个短袖骑车,风还是太大了点,苏言善装完了自觉找个角落从书包里把外套拿出来穿上。
巷子口的路灯摆烂散出一点光,照亮了不知道谁倒的剩饭,混着在坑洼明显的地上排不出去的污水,一股馊味儿插|着骚。苏言善皱鼻,穿好外套后下意识闻闻袖子,鼻尖是挥之不去的难以忍受的味儿。
苏言善心疼地摸摸车把,又忍不住摸摸车座,把车往巷子里面干净的地方推推,这才稍微满意了。林云飞发消息问他感受,他一句话还没打完,就听到巷子更深处的人声。
出门在外的安全意识苏顾君从小教。苏言善左顾右盼,两条通道没有杂物堆积看起来畅通无阻,苏言善坐回车上,打算离开。
声音却很奇怪,刻意的压低,勉强的压抑,人声交叠。
苏言善轻轻蹬着车,耳朵不自觉捕捉,车头一摆,方向一弯。
墙上靠着几个人!
他们人高马大,聚得很近,背对着苏言善,肩膀接着肩膀,面对着面围着墙角,离得近了才听见低低的气|喘|声,还有细微的水流声,也不准确,像打了肥皂就了水搓手的声音。
苏言善是好奇心重是八卦,但是眼前的景象实在诡异他从没见过,如果被发现了,那几个人从体型来看绝对碾压自己,被灌输的自保理念迫使他脚点着低往后退,幸好林云飞这狗货买的是静音山地车!
“唔,你们架好他,别让他乱动。”正对着墙的人仰头,“……果然你还是喜欢那么多人看着,表演欲重我知道,这儿的环境是不是很喜欢……很适合你啊……”
“……邹平城。”
缓慢向前的车轮停住,一只脚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