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
北堂珑煜一愣,反问,“你不问是什么忙?”
褚破说,“嗯,什么忙?”
北堂珑煜看着他,忽而低头嗤笑,“看来所言非虚,早听闻褚师爷不比寻常人。”
褚破不语,温和的笑。
“一个月前,我收到一份买卖,一条人命,赏金十万。”
褚破维持着笑,“北堂家人才济济。”
“我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六岁,对方是个乞丐,比我高半个头,但我杀了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杀了他的?”
褚破摇头。
“我闲来做杀手这件事,连我爹都不知道,但有个人一定知道,那就是我落堂兄,惊羽卫指挥使什么都知道。”
褚破的笑僵在脸上。
北堂珑煜笑意吟吟,仔细打量着手里的花,仿佛那不单单是朵花。
“听说袁青梢还未归案,听说褚师爷已经遭遇不少杀手,褚师爷身为惊羽卫顾问师爷,可知为何都尉府在此事上这般无作为?”
褚破没忍住,问道,“你都听谁说的,嘴真碎。”
北堂珑煜大笑出声,“褚破啊褚破,若不是你这人太危险,我真想跟你做朋友。”
褚破说,“实不相瞒,我比较招杀手喜欢,他们都想跟我做朋友。”
北堂珑煜说,“咱们可做不成朋友,我不杀你,还要请你帮我寻个人。”
“谁?”
“一个杀手,名叫夜魈。”
“然后呢?”
“你若能杀了他,那便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若是不能,也算是帮过了我,你我两清。”
“你有没有想过,你堂兄寻人的本事肯定比我强,我没权没势,一切还是仰仗你堂兄。”
北堂珑煜好奇打量起褚破,“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何要你寻人杀人?”
褚破说,“你们杀手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没必要知道。”
“好,”北堂珑煜眼珠一转,“我实在喜欢你,既如此我便再卖个人情给你。”
手上的牡丹转了转,北堂珑煜盯着褚破的眼,“渡堂兄死的惨烈,叔母跟着去了,到如今,一朝昭雪,十多年啊,你说,二叔和落堂兄心中到底恨不恨?”
褚破面无表情,喉结动了动。
有什么东西好像要破土而出,那是一个被藏在褚破心里头的隐患。
“十多年啊,青衣社主使汲汲营营运筹帷幄,堂兄他们久处深渊,难道一道配享太庙便就罢了?袁青梢不死也不现身,如今身负骂名,堂兄他们真就觉得足够了?”
不够,当然不够。
褚破想,如果他是明落,不单要袁青梢将自己所遭受一切也遭受一遍,还要他千倍百倍的还回来,一死不足惜。
一个人凝望深渊太久,深渊也在凝望他,时间久了,二者就足够合二为一,凝望深渊的人就会化身为深渊。
与恶龙缠斗太久,屠龙少年终将化为恶龙。
明落不但凝望深渊,而且身处深渊,但明落不一样,他好像本就是应该不一样的。
叹息一声,褚破低低笑出声。
“我就说最近的事情怪怪的,我家大人于此事上也鲜见的迂回了些,经你点拨,倒真是醍醐灌顶,心里敞亮多了。”
北堂珑煜被他的反应勾起兴趣,“你竟然不气?你身在惊羽卫,近年来有你的参与,惊羽卫可是颇为风光,虽不知堂兄他们还有何筹谋,但你到底为人棋子,为何能如此云淡风轻。”
顿了顿,北堂珑煜再次打量起眼前人,“我怎么觉得你有些雀跃?”
褚破后退一步,拱手道,“因为我人穷志短,所以心甘情愿。因为相爷是相爷,大人是指挥使,因为他们父子能在朝堂上常立不倒,所以心甘情愿。因为得知自己还有价值,所以心甘情愿。”
北堂珑煜再次愣住。
褚破接着道,“不论是作为大富之家的幼子还是作为一个杀手,你胆子大,心思活,消息灵通,对你,褚破实在佩服,也实在好奇。”
牡丹花落了地,一只皂靴轻轻碾过。
北堂珑煜笑看残花,“你看,花开得太盛,便会被折。这话,我送给你,也送给自己。”
说罢,北堂珑煜转身而去,“出来太久,师爷快回去吧,免得遭了堂兄猜忌。”
褚破看着那背影,须臾后道,“与君共勉。”
回程的马车又缓又稳。
褚破老实坐在那里,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明落看着他半晌,突然轻咳了几声。
褚破惊的抬起头,看着他拿出巾帕擦拭唇畔,急忙问,“大人怎么了,怎么突然咳嗽了,最近不是不怎么咳了?”
明落看过来,只道,“奉州的蒲桃酒性寒,我饮的少,无甚大碍。”
褚破自然而然的坐到对面,伸手轻轻顺着明落后背,语气关切,“先前听清明说年节时候酿了椒柏酒,回头我跟他要几坛来,大人睡前喝一些,驱驱寒气。”
明落顺过气,侧首看他,眉峰一挑,“你与他一向合得来。”
褚破在那双桃花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心底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褚破说,“他心思单纯。”
明落笑了,“他倒是喜欢那副秋山升雾图,不如你拿去换酒。”
褚破也笑,“那到时候可就有人说咱们顺天府尹为官有道,能入惊羽卫指挥使的眼。”
明落想了想,摇头一笑,“若是惊羽卫指挥使讨好顺天府尹又有何不可。”
心如擂鼓。
褚破心很乱。
马车一路回到中承街,才下车,就看到两个熟人正老实巴交的站在都尉府门前。
褚破觉得稀奇,走近了问,“两位朋友,来找我?”
甄不笑和陈默是专程来道别的。
陈默说,“我要回去了,特地来跟你说一声。”
甄不笑说,“老朽年纪大了,听小友提及东庆诸多风景,倒是也想一道跟去游赏游赏,特来辞别。”
褚破发现,甄不笑真的不笑了,陈默的话也变得少了。
褚破问陈默,“你要办的事办好了?”
陈默笑得很牵强,“是,一点小事,已经办妥了。”
褚破扯出个笑来,带着揶揄,“真的办好了?我怎么看你一点都不开心呢。”
陈默讪笑着低头,甄不笑说,“与您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陈小友想来也是分别有感。”
那一老一少终归是走了,临行前有意无意的透露着自己大概不会再回京城的意愿,褚破笑着点头,挥手告别,一如送走了多年的好友。
正日进椒柏酒。椒乃“玉衡”星精,柏亦是仙药,能解毒,辟瘴气,强身祛病。
月初升,梧桐树下柏木香,混合着淡淡辛辣气息的酒水透着晶莹的琥珀色。
明落品罢,赞了声好。
褚破毫无形象的躺在一旁的藤椅上惬意的摇。
明落看过去,认真看了他半晌,明落说,“你有心事。”
褚破坐起身,两只脚撑着地扶住藤椅。
褚破老实回答,“本来是有,现在没了。”
见明落勾起嘴角,褚破突然问,“大人,你大伯和相爷关系如何?”
明落看着他,不说话。
褚破说,“北堂家主七个儿子,怎么偏只带了老七来?这个北堂珑煜在奉州是个怎样的人?”
片刻后,明落语气淡然,“大伯向来看重才学之士,只是厌仕之心甚重,父亲读书万卷本是让大伯欣喜宽慰,却因他执意入京赶考一事产生分歧,二人争吵之下父亲负气离开奉州,再未归乡,及至官拜宰辅也从不曾惠及祖宅,记得幼时北堂家一外戚犯了重罪,大伯遣人送信央父亲从中斡旋,父亲一道回信,拒了大伯且着令奉州知府秉公办事,那外戚被下了狱,也是那事后,父亲便在府上重立了宗祠。”
北堂菽是个复杂大人,幼时看护的亲弟偏偏走上了与自己相悖的路,心中有气,能气到几十年不与之联系,好不容易拉下脸来求情,却换来胞弟另开宗祠,此无异于胞弟与之分家抗礼。
血浓于水。北堂菽有多大的气愤便有多大的怀念,如果有机会,他仍是愿意拖家带口的远赴京城,只愿与胞弟同聚一堂。
今日的家宴之上,北堂家主有多洒脱就有多小心,时刻戒备着从不提及让兄弟俩反目之事,聪慧是他,谨慎是他,执拗也是他。
这次的机会得益于林家,北堂珑煜借着与林家表妹自幼一起长大为由,央求父亲首肯他一路护送,北堂菽无可指摘,小儿子顺势而上,称二叔家的大堂兄沉冤得雪实在是难得的喜事,不如一道上京,恭贺之余也能让父亲见见多年未见的胞弟。
北堂菽觉得很有道理,于是整理行囊,带上大数人丁浩浩荡荡的入了京。
褚破觉得,这个北堂家主有些可爱。
褚破说,“原来是因为北堂珑煜啊。”
明落说,“大伯子嗣颇丰,七子六女,北堂珑煜在奉州虽是个纨绔,却最得大伯疼爱。”
明落远在京城,但明落执掌惊羽卫,对奉州的一切了如指掌实在是无可厚非。
褚破应和,“嗯,他是个人才。”
明落为褚破添了酒,示意他喝。
褚破挪过去,坐到他家大人身边,才举起酒杯,就听明落道,“北堂珑煜生母是大伯原配夫人,只是后来一日出府被个乞丐冲撞了马车,马受了惊,驾着马车四处冲撞,最后翻倒在连河桥下,折断的车桅伤了伯母,最终不治身亡,那一年,北堂珑煜六岁。”
送到嘴边的酒怎么也下不去嘴,褚破愣着。
杀手:我们走了,真的走了。
褚破:好啊,再来玩儿啊~
杀手:不了不了,绝对不会再出现了,相信我们!!!
褚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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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乌合之众(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