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乌合之众(八)

送到嘴边的酒怎么也下不去嘴,褚破愣着。

明落侧目盯着他,轻声道,“我不是父亲,一棵树如果长歪了,只要别翻倒惊羽卫的墙头,我便不会管。”

见他还举着酒杯发愣,明落抬高嗓音唤了句,“褚破。”

褚破回神,眸子里闪着光对上那双眼。

脸上还有些发愣,褚破恍惚着,“啊?大人。”

无声叹息,明落摇摇头,“我去议事厅,无事你便早些睡吧。”

目送他家大人离开,褚破有些浑噩的盯着眼前的酒坛,直到月悬中天,终于起身回了卧房。

褚破失眠了。

床上的人辗转反侧,床边的狗从最初的无所适从到不予理会,直到窗枢透进淡淡昏暗的鱼肚白茫,褚破才昏昏沉沉闭上眼。

宫门起钥之时,几匹高头大马冲出午门。

铁盔红缨迎风猎猎,锁子甲下是朱红绣金的蟒袍,腰间旋扣上挂着御赐长刀,随着奔马疾驰有节奏的震荡。

一路疾驰,禁卫直到了都尉府。

马蹄声很急,才过了玄津桥便惊动了太岁,那双厚耳迅速耸动,随后便离弦般冲出卧房。

褚破被两只狗子的犬吠声猛地惊醒,怔忪了良久。

等褚破冲出指挥使府邸,只从府门外值守的惊羽卫口中得知,他家大人被圣上急传入宫。

门防说,来的是禁军。

先前的恶梦仿佛化作实质,不安的气息越发厚重,褚破站在门前来回踱步,府门内一道身影提着刀一闪而过。

眼前一亮,褚破冲过去,一把抓住他手臂,“带我去追大人,很急。”

赵鼎看他一眼,扯开手。

宫门近在咫尺,明落靠在入宫前一瞬间被人喊住。

赵鼎飞马而来,纵身一跃停在明落身前,一拱手,一展臂,马背上打横趴着的人便被拉了下来。

明落皱眉。

褚破脸色不太好,眼底的乌青因为颠簸奔驰而惨白的脸显的愈发明显。

褚破看一眼几步远外的禁军,顺了口气,直视上明落双眼,“大人,你知道你那小堂弟挑拨过咱们的友好关系吗?”

明落面上不见异色,褚破一脸恍然,又说,“我就知道连着做恶梦准没好事,圣上叫的这么急,一定是有大事,大人,我不知道你什么打算,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瞒着我,我只知道你一定是为我好,对吧。”

语气轻快,明落却从那语气里听出了些许埋怨和委屈。

褚破很快又道,“但我想知道,大人你要做什么,很危险是不是。”

褚破很紧张,马鞍上颠簸太久,胃部有些痉挛的痛。

明落细细打量,眼前人发丝凌乱,淡薄的外裳甚至还来不及系上,眼尾甚至还沾着些惺忪干涸的白色印记。

皱起的眉头倏尔化开,禁军的马儿因着不安四蹄乱踏,明落凑近,刻意压低了声音。

明落只说了两个字,“东宫。”

有些冰凉的指尖触感,脸颊被明落掐住一下,又很快离开。

褚破僵在原地,直到那里只剩下他和赵鼎。

东宫,看来终于到了太子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赵鼎在看他,难得好心的没有催促,城门口渐渐有了人烟,早市的炊烟弥漫开来。

褚破突然回头,恰好看到赵鼎那张带着揶揄的笑脸。

褚破笑了,一如往常的温和,眼里的光泽越来越盛,那笑凭白多了几分分量。

赵鼎也露出个有趣的笑,问他,“是我自己回去,还是带你一起?”

褚破揉了揉胃,上前道,“有劳赵大人,再辛苦一趟。”

再次回到都尉府,褚破赶忙梳洗一番便又拉着赵鼎去了停尸小院。

此时的停尸小院里,不少惊羽卫来回穿梭。

褚破隔着院门伸出头去,“秦大人,出什么事了?”

清冷的声音带着薄怒,秦傲君说,“你儿子跑了。”

褚破一噎,赵鼎笑出声来,

褚破又说,“跑了就跑了,另一个呢,我来带她走。”

院子里静了静,屋门缓缓打开,宿回雪脸色说不上好。

褚破看向那抹身影,轻快的招呼,“听说你是我媳妇儿,来,跟我走。”

宿回雪瞬间阴沉着脸,也不去看廊下的秦傲君,低着头疾步绕过来回穿梭的惊羽卫,走到褚破面前。

赵鼎问,“你要带她去哪儿?”

褚破说,“夫妻间的事儿,别打听。”

赵鼎又笑,“褚师爷,你倒是越发的大胆。”

褚破上下打量他,说,“我倒是觉得赵大人越发的爱笑,越发的有人情味儿了。”

赵鼎不置可否,质问,“你喊我同来做什么?”

褚破一指小院内,“本来是怕傲君不给我面子不放人,现在正好,你得进去哄哄。”

带着人离开,褚破依稀听到秦傲君在院子里发火。

惊羽卫唯一的冷血女仵作在自己的地盘看丢了人,秦傲君很生气。

秦傲君说,连个活人都看不住,哪一天如果她的尸体丢了,她就让在场所有的惊羽卫变成尸体永远留在这里陪她。

打着哆嗦,褚破带着人一路出了都尉府,越过复成桥,直奔南市而去。

一路沉默无声,宿回雪亦步亦趋,低着头乖顺的跟着,像极了一个顺遂恪守妇道的小媳妇。

闹市繁华,两人穿行其间,终于在一间脂粉店前驻足,停了停,褚破提脚迈了进去。

与此同时,一架驴车缓缓停在玄津桥这头,牵驴的年轻人一身朴素,头上的灰布头巾挽的周正,将驴子拴在桥头,年轻人望了望一水之隔的都尉府大门,回身去整理两轮板车上的麻绳。

十来个大小不一的麻布袋被捆的紧凑,最外头的那个扎口处伸出半截带着毛发的黑蹄子,板车推手两边各挂着两个竹筐,一篮子硕大圆润还沾着粪土的禽蛋,一篮子束着脚的挤在一处的雄鸡,颈项奇长,鸡冠肥厚。

又望了眼都尉府门,年轻人扯了扯衣襟,席地坐在桥头台阶上,就着桥边树荫,眯起眼来小寐。

古香春占地很大,前厅分了一二层,大堂卖胭脂,二楼卖钗钿,后院卖绫罗绸缎,都是女眷惯常用的东西,近一年来生意越发兴隆。

掌柜的是个再嫁的老板娘,新夫宠溺,容她抛投露脸经营自己的营生。

褚破进门时,老板娘正拿了最新的胭脂货从后堂出来,一眼见到褚破便眉开眼笑。

褚破是熟人,也是为数不多的时常来古香春的男客,且懂得避嫌,最初来过一两次后便总挑着打烊前,只去后院对着那些绫罗针线挑挑看看。

后来,褚破给老板娘出了主意,要老板娘将后院对半隔开,将另一半装成数个独立的小隔间,纱幔珠帘遮掩,铜镜熏香,可供不同需求的女眷量体裁衣。

那之后,古香春客似云来。

褚破熟络的与老板娘打招呼,示意一眼楼上,便带着宿回雪上了二楼。

六排货架琳琅考究,褚破指着那些晃眼的手势,极为阔绰道,“好歹夫妻一场,挑一件吧。”

宿回雪盯着他,良久,冷笑一声,“你们不杀我也不放我走,突然带我出来,就是为了给我买首饰?”

褚破笑着摇头,“你错了,我这不就是放你出来了,挑一件,还你自由。”

宿回雪疑惑,“为何?”

褚破突然抬手摸了摸鼻尖,“想跟你做个交易。”

闻言一愣,宿回雪终于露出今日第一抹笑,“这里没有惊羽卫,你不怕我杀你?”

褚破叹息一声,眼神在她那不寻常的白色面容上打量,“我不怀疑你能一击致命,只要你愿意承受惊羽卫的追缉,另外,”褚破顿了顿,语气了带了些同情,“都尉府的秦大人最近在采买陶罐,按样式按容量,她说要找一个能完美盛满一个人血液的陶罐。”

宿回雪的脸猛地阴冷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浑身的颤栗。

石心杀手多为女子,杀人手法不一而足,传闻石心女子铁石心肠,善用各种手段接近目标,为杀人,可牺牲一切,不择手段。

褚破径自在货架上挑挑拣拣,突然问,“你真的有相公吗?”

“有过,有过很多个相公,不过都没了,有些被我丢在床底,有些埋在树下,还有些,灰都不剩。”宿回雪惨白着脸忽而一声调笑,“怎么,你醋了?”

褚破拿着花钿的手一顿,略显惊异的回头,宿回雪不算美,但那张毫无瑕疵的脸,白到晶莹,一笑顿生魅惑。

褚破收回视线,换了一副耳珰在眼前轻轻的摇,褚破说,“可惜了,谁让你是个女人。”

宿回雪来不及发愣,笑靥瞬间退下,有些惊愕的看着他。

大堂内突然传来一阵啷当嘈杂,两人不约而同顺着围栏看下去。

面目清丽的女子脚边散落着几根朱钗,薄唇红润,带着浅笑,看着对面羞红了脸的小妇人。

女子说,“既然你也喜欢,那边捡起来啊,你捡起来,我便不与你抢。”

小妇人显然气恼得极,涨红了脸,“我本就没说你抢,只是这钗子我先拿在手里,你怎的这般蛮横。”

“蛮横?”女子仿佛听了什么什么笑话似的,回头对着身边丫鬟略显惊讶的问,“她竟说我蛮横?”

丫鬟跟着讥笑出声,拿眼剜着小妇人。

大堂围了不少姑娘妇人,老板娘就倚在柜台后,不经意的朝楼上投来个眼神。

“原来这就是京城女子眼中的蛮横呀,”藕色的湘绣登云履轻轻踏上一枚朱钗,女子嗔笑着看着小妇人,“我教教你什么是蛮横,把我脚下的朱钗捡起来,不但不要你出银子,我还倒给你十两银子,如何?”

周围人低头耳语,对着女子的无理指指点点。

小妇人羞愤难当,在眼泪夺出眼眶之际掩面跑出了古香春。

褚破:夫妻间的事儿别乱问。

明落:你来,我问你个事儿。

褚破:好嘞!

小黑屋:啪啪啪啪啪啪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4章 乌合之众(八)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攻破
连载中酱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