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提着食盒美滋滋的回了大人府邸,七嘴八舌的议论此起彼伏。
一人说,“那孩子哭的,跟真的丢了爹似的。”
一人说,“那可不,况哥还去爬墙角偷看,秦大人邀他进去,况哥撒丫子就跑。”
廉况说,“日头还没落,但是总觉得怪渗人的。”
一人又说,“谁说不是,咱秦大人也就对着小孟听能软声细语些,对旁的孩子,对着也不过是个会走会动的肉。”
膳堂内哄笑一片。
角落里,程实凑头过去,低声说,“听说了吗,那孩子都吐了,秦大人找人拿来炭灰和扫帚,让他清理干净了再吃。”
晁介说,“听说了,那白惨惨的女人也看吐了。”
程实又说,“怎么总觉得有点熟悉。”
丁乾说,“褚破曾让赵鼎为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买过萝卜。”
程实恍然,呼出口气来,说道,“近朱者赤,咱们大人,咳......”
角落里噤了声,月悬中天,明日定是一个好天气。
翌日。
梧桐树下藤椅慢悠悠的晃,褚破优哉游哉的晒着树影间透下的斑驳日光,惬意非常。
太岁慵懒的伏卧在树下,百无聊赖般看着绕树撒欢的田园,厚尾一下又一下的扫着地面。
褚破仰头看天,“太岁,你知道吗,我最近当爹了,甚至还有一个寻了我十年的媳妇儿,生活真是又充实又刺激呢。”
太岁没有动。
“杀我的人一波接一波,跟韭菜似的,一茬接着一茬,知道什么叫天妒英才吗,说的就是我。”
太岁鼻头轻轻呼出一口气,细微到几乎听不清晰。
“昨好像又做了恶梦,就是没记住梦里发生什么了,哎,不会真是什么不祥之兆吧,怪吓人的。”
又一声呼气声明显的传到褚破耳中。
褚破侧过头认真看向树下的狗子,看了又看,“总觉得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嗐,我跟你说什么,你又没媳妇儿又没孩子,更没有别的狗子追杀你,你不懂啊。”
院子里静了静,只听得到藤椅轻摇的吱呀声,缓慢而有节奏。
好半晌,褚破呢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太岁动了,猛地站起,朝着中门冲去。
褚破抬起脖颈看过去,一袭暗金轻薄披风的明落缓步走进,太岁摇着尾巴凑过去讨好。
褚破连忙起身,眼前人周身气度金贵,带着淡淡笑意看着自己。
“你觉得哪里不对?”明落问。
褚破摇头,“就是想不到关窍才发愁。”
明落淡淡的笑,不接话。
褚破问,“大人要出去?”
明落点头,“去相府,我大伯前几日从奉州到了京城,今日相府设宴。”
这个褚破知道,前几日北堂家家主从老家赴京,宰辅大人亲自出城相迎,倒是满城皆知的事。也是在那时,褚破才知道北堂相爷还有一个兄长,常年居于奉州祖宅。
背着明落,褚破闲暇时间团结友好了几名同僚,包括丁乾在内的诸多惊羽卫都或多或少的传递了褚破想要知道的讯息。
有用的不多,倒是当朝宰辅与本家之间的关系让褚破咂摸良久。
北堂家的老家主夫妇早丧,留下年幼的兄弟俩相互扶持。长子一肩担下家主之位,北堂戚年轻时入京赶考一应细软皆是兄长备下,数十年官场浸淫,北堂家的二子一朝荣升宰辅,而北堂家除了祖宗留下的基业和龙门腾跃辈出人才的美名,再无其他庇荫。
有意思的是,北堂渡遭难,宰辅处境飘摇之际,北堂家无一人出现。
心念瞬起,褚破收回思绪,看一眼明落手中的请帖,自知不好跟去蹭吃蹭喝,“快巳时了,大人快去吧。”
想了想,又道,“是丁乾跟着吗?”
明落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将手中请帖递过去,“是家宴,父亲用不着给我下帖子,这是给你的。”
闻言,褚破眼中的光肉眼可见的越闪越盛,赶忙接过请帖翻看。
褚破嘿嘿的笑,“咱们相爷可真是周到啊。”
相府家宴,相爷亲自给他这个小小师爷下了请帖,褚破暗叹,老狐狸心里到底还是有他。
两人到了相府,也是午时。
饶是明落耐心甚足,也终是在褚破来回换了三四身衣裳后出言提醒,“不过是赴宴,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褚破如此说,“相爷给我面子,我也不能丢了咱相爷的脸面。”
春意渐浓,春日宴始。
褚破在席上见到了北堂家家主,北堂菽。
相府很大,主人只有宰辅一个,往日宁静甚至清冷的相府此刻才终于有了大户之家人丁兴旺的样子,颇有一番接袂成帷的盛相,褚破感慨。
北堂菽不愧为金钉朱户的当家人,子孙兴旺,邻桌的女眷半数带了孩童,轮杯把盏间还能听见幼童嬉笑,其乐融融。
褚破默默喝酒。
北堂菽性子洒脱豪迈,大笑连连,言语间却也只是与亲弟把酒话当年。
直到一桌之隔的桌上,一名妙龄女子被家主点了名,褚破终于挑着眉头放下了酒杯。
林桴楉的姑母年轻时被北堂家住纳进了府去,做了三姨娘,这一表便表到了明落这里。
北堂菽笑着,“落儿啊,这是你表妹,此次来便就随着他父亲留在京城,往后还需要你多加照拂。”又一指明落,对着林桴楉道,“桴楉,这是你落表哥。”
少女面色绯红,眼神躲闪着福礼,声如蚊呐,“桴楉见过落表哥。”
娇羞是少女的天分,让星辰闪耀,让日月生辉。
明落未起身,北堂菽似是很快活,自顾自道,“林家的木材生意前些年做到了京城,早些时候便在京中置办了宅子,如今家道丰厚,也该为子女好好打算一番了。哎,倒是听闻咱们落儿与嘉阳县主的婚事作罢,不知如今......”
到底是人多,林桴楉耳根仿佛能滴出血来。北堂菽适时的收了声,满眼探问的朝明落看来。
明落依旧不语。
一时间倒是有些气氛尴尬,尴尬的有些微妙。
众人看过来,明落不动如山,间或举杯小啜。
褚破在干嘛?他在看北堂戚,眼神灼灼。
相爷从他那张不不加掩饰的脸上收回视线,笑了。接着便是笑着举杯,自顾自饮酒,摆明了没有接话的打算。
褚破收回视线,终于去看明落。
身旁的人刚转过头来,明落便道,“林家木材行能开在明工坊,想来也是克己本分,惊羽卫插手不到户部与金曹,小侄行居都尉府,只林家表妹到底是女眷,多有不便。说来倒是巧,外祖家听得大伯到访,也着人送来些见礼,三舅母一家在京也有女红产业,确是可让林家表妹多加走动走动。”
一路连消带打,此刻的明落仍是一派谦谦君子风度。
“哈哈,如此甚好,桴楉日后也算是有了依仗。”
说话的是北堂珑煜,北堂家主第七子,也是此次家主带入京中的唯一一个儿子。
有人解围,林桴楉笑得牵强,退回了坐席。
褚破佩服明落,伸着拇指在桌下朝明落抵了抵,而后低头喝闷酒。
一家好女百家求,一家好男愁上了头。
褚破头疼,心里有些闷。
明落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适时打断,“急酒易醉。”
想了想褚破千杯不倒,又道,“吃些东西吧,那是奉州有名的甜酒酥酪,酸甜软糯,该是和你的口。”
褚破伸出筷子,不顾仪态的给自己戳过来一团酥酪,酒心顺着筷子眼儿嘀嗒流在桌上,褚破咬下糯米酥皮,顺口吸尽了酪心,又一整口吞下。
顿了顿,又接连给自己戳来好几个,一口一个小朋友。
明落眼底噙着笑,提醒道,“浑沦吞枣,你倒是品鉴一番。”
褚破侧过头,抬眼一脸幽怨,嘴角勾起的笑实在不算好看。
褚破说,“好吃。”
不顾桌上其余人有意无意投来的视线,明落为他斟酒,“你觉得好便是,只是莫要贪甜,我生在京城,甜酒酥酪虽好,到底吃不惯。”
眨眨眼,褚破顿觉天朗气清,点头应和,“对啊,大人本就不喜甜,等回去给大人备酒酿圆子,我给大人多放醪糟,保管大人吃的欢心。”
指节有节奏的轻轻敲着桌沿,不远处的北堂珑煜将两人间的互动看得满眼,饶有兴致的勾起嘴角。
终于还是喝得有些多,临近宴席作罢,褚破起身告辞去更衣。
熟门熟路的出来,红漆游廊的转角处,明落碰到了等在那里多时的北堂珑煜。
来时路上还能随处可见的仆从下人此刻一个不见,一身月白的北堂珑煜笑看着褚破慢悠悠从回廊上晃下来。
几步之远,褚破站住脚,直言道,“有话要说?”
北堂珑煜笑道,“听说你这个师爷不太一样。”
褚破点头,眉眼温和的看过去,“是。”
北堂珑煜愣了下,倏尔又笑,“我知褚师爷才能,褚师爷可知此次我为何随父亲入京?”
褚破答的认真,“相爷兄弟相聚,自是全一番孝悌之情。”
北堂珑煜摇头,“不,我是专程来寻你。”
褚破问,“怪不得,我说相爷怎么会给我下请帖。”
随手折下游廊边盛开的牡丹,北堂珑煜将花蕊凑到鼻尖,闭着眼嗅得享受。
“我与师爷不甚相熟,倒是久闻师爷大名,自是知道你不是什么循规蹈矩板正迂腐之人,此番前来只望师爷能顾念落堂兄与本家情义,帮我一个忙。”
“可以。”
褚破:林桴楉你好(微笑)
林桴楉:?
明落:我劝你别认识他。
林桴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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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乌合之众(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