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琦只觉唇上一热,就陷入纪瑾满载星辰的眼眸中,不过一瞬,面前之人却又恢复正形,且换了话题。
他很是不理解,难道罚柳光济、张暄霁罚抄书比亲昵还重要?
正要问,却见纪修泽上楼。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纪修泽闲闲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弟子拜师礼已成,柳敏济要拜你为师,柳光济想跟随云起修习,你俩意下如何?”
还不等苍琦纪瑾回话,他继续道:“唉!我这一宗之主,也就只能在这等小事上跑跑腿。”
苍琦捂脸趴在桌上,纪瑾手中笔丝毫没有停顿。
纪修泽见无人接话,自顾自斟茶,坐在一侧:“你两这脸皮怎就一个比一个厚呢,以前还收敛些,现在就这样,无视我这个大师兄?”
“大师兄求放过,我无丹田内府,连御剑都没能掌握还恐高,让我教导弟子,不是毁宗门名声,而是毁宗门前程。”苍琦哀嚎。
纪瑾只回了六个字:“名不正言不顺。”
苍琦不解,不等他问纪修泽却转移了话题:“有一外门弟子退宗了。”
“谁?”
“顾君为。”
苍琦意外,顾君为他熟啊!那简直就是与宋濯涟八字不合,命里犯冲,“此时退宗,看来他是不甘心做一个外门弟子。”
“心思不纯,心胸狭隘,锱铢必较,拉帮结派,此人留在宗中必是一大患。”纪瑾突然说道。
苍琦把玩扇子,纪瑾很少评价一个人,还是如此犀利言辞,不过,顾君为确实不太适合九玄宗。
“小师叔。”
突然,窗外传来柳光济的声音,苍琦转头看去。
就见柳光济正站在静思阁阁楼窗前,满面笑意向这边挥手。
柳光济被张暄霁拖来抄写宗规,他本不想来,都拜师成功且要去游历,还抄什么宗规?可张暄霁却不依,非要来静思阁。
上阁楼见小师叔坐在对面藏书阁内,连忙打招呼,
见从小师叔身后探出头的宗主,还有窗棂边若隐若现的华发,想到现在换了身份,柳光济连忙行礼:“弟子见过师尊,二师尊。”
张暄霁也挤过来行礼问安。
见张暄霁也在,苍琦了然,笑说:“快去抄吧,你们二师尊可是说了,抄不完不准出宗游历。”
顾君为退出九玄宗未引起一丝波澜,只个别外门弟子躲着“宋濯涟”。
苍琦也不以为意,倒是纪瑾,不知为何生气,夜里闹得很是凶,害他这几日都没能休息好。
已经有内门弟子陆续跟随长老出宗游历,宋卿云也要带弟子出宗,正在教导两名弟子与储物灵器结契,见到纪瑾时很是意外。
挥手示意弟子自行练习,两人出门回书房。
“二师兄,可是有事交代?”
纪瑾挥手设下结界。
两名弟子掌握与灵器结契术法后,欢呼着奔出正屋,就见云起仙尊从书房出来,连忙行礼:“二师尊。”
待人离开后,宋卿云将列好的单子交给弟子,吩咐两人去库房备齐。
院中无人后,他望着沧浪院方向良久,回书房找了一本地理志放入储物灵佩。
此时,苍琦也在翻看地理志,他正在确定游历路线,虽与纪瑾两人没有弟子,但大师兄名下弟子,由他俩带着出宗。
“东极之海,无望西漠都已经有人选了,我们只能走北线或南线,你们想选哪个?”
不远处的矮几上,柳光济、张暄霁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埋头奋笔疾书。
两人被罚抄宗规,这几日都不曾离开过静思阁半步,夜夜抄至月上中天,就为了早早抄完去游历。
没能得到答话,苍琦自顾翻看,自言自语:“不然我们走北线,顺便去江阳城看看。”
柳光济趁着沾墨,头也不抬说道:“小师叔,别想了,四师尊就是向北行。”
“你都没出静思阁,如何知晓?”还有,四师兄已经出发了,纪瑾怎不告诉他,苍琦纳闷。
“三弟说的,五师尊带着他去给四师尊送行。”
“那我们只能走南线,不过也好,到时候去龙涧看看,再一路南下前往琼州。”说起琼州,苍琦突然记起,庄门主行踪在琼州断了线索。
“光济,楚济有没有跟你说你们五师尊父亲的事情?”
柳光济用笔杆挠头,皱眉道:“前几日三师尊给五师尊传信,庄门主传回消息,说是出海去寻找生长万年的林兰仙草。”
林兰,苍琦知晓,除痹益精,补内绝不足导致的五脏虚劳羸弱,强阴定志,久服可轻身延年。
小师弟的药方中有林兰,但年份都比较短,最长也不过百年,现在小师弟身体越发羸弱,庄门主也是爱子心切!
一人出海远渡重洋,即便是修士能御剑,可海上危险重重,苍琦心中沉重。
庄门主此行,太过冒险。
张暄霁放笔,欢呼道:“我抄完了。”说完低头,呼呼吹着墨迹。
柳光济见状,连忙加速,字迹与此前相比,显然潦草了许多。
苍琦带着两人抄好的宗规去找纪瑾时,已是傍晚,后山异常热闹。
夏日傍晚,课业结束后弟子就在后山玩水纳凉,虽现在已经有内门弟子游历,但还有泰半未出发,加之外门弟子,嬉闹声此起彼伏。
幸好柳光济要忙着收拾行李,不然,这后山得被他吵翻天。
刚站在秋水阁大门前,结界自开,苍琦信步漫游进门,纪瑾听闻动静,收起竹简起身。
“喏。”苍琦将柳光济、张暄霁抄写的宗规递过去:“抄完了。”
纪瑾接过翻了翻,随手放在桌上。
“明天我们就出发了,带的行礼你整理好没?”苍琦在屋内转看,估计是因为纪瑾时常住在沧浪院,秋水阁更显冷清。
目光定在多宝阁上,青瓷花瓶依旧摆在远处,与前世不同的是,里面多了一束干花。
苍琦走过去细看,才发现是阴阳泉边特有的蝴蝶兰,想到此前在这里留下的水月镜花阵法,缓缓抬手,没发现,纪瑾已经走到他身后。
“想什么呢?”
耳边突然响起纪瑾的声音,苍琦被吓一跳,连忙收手,掩饰道:“没,没什么。”
“晚食在这里用吧。”
“行,我要喝梨花酿”
将纪瑾支出去,苍琦连忙伸手摸上青瓷花瓶,几息后无一丝动静,他疑惑,喃喃道:“难道被发现了?”
若是被纪瑾发现解除阵法,那这花瓶就是一普通花瓶,他摸着没反应倒也正常。
正准备收手,却见花瓶开始泛光,苍琦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这是······
心中藏事,有些食不下咽,草草吃了几口,苍琦端着酒壶仰头。
“慢点喝。”纪瑾担心他呛到,温声劝说。
将壶中酒一饮而尽,苍琦丢下酒壶,趴在桌上望着纪瑾,双颊生粉,眼眸仿佛被水浸润。
纪瑾摸上他额头,担忧道:“怎么了?不舒服?”
苍琦也不说话,只定定望着纪瑾。
原来,他“叛逃宗门”那日,荆州城城门打开的时辰比他预期的晚,是因为纪瑾强冲禁制受伤。
想到自己离开后,纪瑾不惜消耗所有灵力冲破禁制,吐血昏迷,第二日清醒后又研究静思阁的阵法,苍琦伸手,抚摸纪瑾落在前襟的华发,喃喃道:“纪瑾,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累?”
出身名门,天赋绝佳,本该是一代天骄,却因他乱了心神,修为停滞,甚至身受重伤,早生华发。
“我多想和你一起并肩踏遍万水千山,匡扶正道济世济民,行天道立正身。”
“可我,现在是一只鼹鼠,苟活于世,见光即死,我不怕死,可我不想你惊喜之后又失望。”
纪瑾眼中闪过水光,握住苍琦的手,沉痛道:“我才是鼹鼠,是窃贼,你可知晓······,原本这一切,都该由我来背负。”
苍琦茫然,听得云里雾里。
见他愣怔,眼神茫然却又纯澈,纪瑾伸手轻抚苍琦眼睑喃喃道:“这次,你就待在我身后可好?”
若是依旧无法摆脱“命途坎坷,无为而生,自然于心,易寿而存”的命格,那就共死吧。
被扶到屋内,刚沾到床榻,苍琦立马翻身打了个滚,痴笑道:“纪瑾,你幼时好小气哦,都不准我挨你床榻。”
“垂髫闻名知幼弟,总角相伴引知己。束发懵懂未晓意,及冠三书来相许。嘿嘿,纪瑾,我看到了。”
他翻身坐起来,盘膝而坐,仰头嘟囔:“你早早就知晓我,怎不主动找我玩,每次找你还要爬床,还被长老罚?”
纪瑾站在床前,耳廓泛红,这次目光却未闪躲,灼灼盯着床上之人柔声道:“时机不对。”
虽有点迷醉,但苍琦并未彻底失去意识,闻此言只觉纪瑾隐瞒了事情,耍赖磨人没能从纪瑾口中套出,自己又胡乱猜测,越想越生气,愤恨之余气不过狠狠咬上在纪瑾肩头。
纪瑾全身紧绷,不过一瞬,无视如月牙印记般清晰的咬痕,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薄唇,唇齿相碰耳鬓厮磨间,溢出轻吟。
*
“小师叔小师叔,何时出发,我们已经在门口了。”
柳光济急不可耐的声音从飞书灵玉中传出,苍琦摇头失笑:“一刻钟之后。”
这次游历可不单单是见世面,寓教于学,寓学于乐,因此,归期不定。他整理了书籍,准备让纪瑾带着。
看到画缸中的折扇,随手抽出一把:“烛下双影奏晚歌,情思一寸叹离多。恨别离,空断肠,梦里山遥水迢是潇湘。”
这······
思忖一瞬,提笔添补完下阙,并在背面寥寥数笔绘出苍茫天地,夕阳余晖,雁飞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