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临近开店的时候,我和花鸟风月一起行走在歌舞伎町的花道大街上。我们途径一家敞开式营业的拉面店时,惊讶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坐的笔直,一丝不苟地吸着面条的男子,疑似:松本俊介。
“风月君,你看他是不是松本俊介?”我在花鸟风月耳边小声说,“水蓝色的衬衣,吃面时一手执筷一手叉腰,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吗?”
“恋君,现在在牛郎行业重提‘松本俊介’的名字可是忌讳!”
花鸟风月一脸严肃,“你就姑且当‘月野流华’就是他,用‘月野流华’来称呼他吧。”
我拉花鸟风月到拉面店隔着立牌的侧窗边,一边谨慎地观望里面的情况,一边告诉他:
“这些日子以来,你别看我好像没干什么实事,其实我一直在暗中自寻月野流华的下落,也确实听到了一些风声。”
“哦?”花鸟风月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恋君你说吧,我听着呢。”
“月野流华改头换面重返歌舞伎町后,连续换了五家工作的牛郎店,他最近辞职的那家,正是业界的老大Tandy集团。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他盗窃了店铺的现金,所以被勒令退店;另一种是他无法融入那边的竞争环境,所以自己辞职走了。”
“我觉得两种说法都站不住脚。”花鸟风月亮出观点,“Tandy集团门槛高,能进到里面当牛郎的人,谁不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出头的?月野流华有必要因为犯盗窃罪而赔了自己的晋升机会吗?“
“你说的没错,进入Tandy集团之前,月野流华曾在某小型牛郎店独领风骚,身边也聚集了一群追随者,只因为跳槽in group被拒绝,所以他一气之下——放弃了所栽培的一众势力,只身投入了业界NO.1的Tandy集团。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他在Tandy集团连三个月的试用期都呆不下去。”
“这里头肯定有什么猫腻,怕是只有他本人清楚。”花鸟风月看向正端起碗喝汤的月野流华,“他不肯走出歌舞伎町,也没有忙着找下一家从业的店铺,可见他是另有部署啊!”
“从Tandy集团毕业的牛郎,要么是过了最好的年华,自主引退的;要么是名气足够大、资金足够多、客源足够多而选择独立开店的;要么是找到真爱,双宿双飞的……唯独不像月野流华这种,连个确切的说法都没有的。”
分析完上面的,我继续问自己的朋友:
“风月君,即便如此,月野流华还是沉得住气,可见问题应该是出现在他自己身上,跟Tandy集团无关。你觉得呢?”
“你说的对。”花鸟风月对我点头,“一定是月野流华有什么黑暗面被他之前从业的那些店铺发现了,所以不得不离职。”
“可惜牛郎行业的行规摆在那里,不可以登门询问员工离职的原因。”我带着遗憾,“不然我真想去问清楚。”
“身为业内人员的我们不能,但是我们的客人能啊!”花鸟风月提醒我,“你找个自己信得过的客人,去Tandy集团旗下月野流华从业过的店铺问一问,不就有头绪了?”
“真的有可以交付信任的客人吗?“我摇头苦笑,”既然世界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也不没有藏不住话的嘴,那我就没必要采用这种方式让客人去从Tandy集团旗下的店铺套话。”
“恋君,你这可不叫心善。”花鸟风月照着自己的逻辑,“你不是呵护客人,而是不想自己有所牵连,毕竟卷入风波是很麻烦的事情。”
月野流华买单过后,就从拉面店走了出来。
他的步子很快,一下子就走到了街道的对面,压根没有发现我和花鸟风月的存在。
我看着他那混入了人群之中,消失的越来越快的背影,心中各种滋味交织:
他的处境好坏,我并不关心。
他的存在和他心中所怀的动机会不会威胁到in group,才是我跟进的重点。
说我是为了in group也好,或是为了给凌波润大董事一个安心的交待也好,就我自己的立场而言,用意有三:
第一,我想弄清楚当年月野流华被in group扫地出门,是否真的因为吸食麻药,还是被人栽赃陷害?
第二,月野流华跟高山茂会长、凌波润大董事之间,究竟存在什么瓜葛,让他成了in group的不可提及之人、也成了in group的档案资料中无法查证蛛丝马迹的存在?
第三,有没有一种可能,月野流华是在为谁背负着什么罪名,以至于工作过的店铺都无法从始而终。
我和花鸟风月一起来到了韩国料理店吃晚饭。
我喜欢吃那里的凉拌小菜,特别是:金针菇拌黄瓜丝和豆芽白菜香菇拌粉丝。我心里想着——吃着这些东西,肯定对营业中的饮酒的自己不好呀,却管不住嘴。
“恋君,朝木总司大闹club Q.Sii的事情,后续怎么样了?”
“没有什么后续,只要朝木总司一天不作罢对我的敌意,大风波小风波就没有休止的一天。还好他不是在营业中来闹,而是在没有客人的空档来生事,从时间和场景的选择上看,就足以证明他心虚。”
“那你的心态比我好,我要是碰见那种虚张声势的家伙,要不就找警察,要不就告他营业妨害,绝对不会忍他。”
“风月君你觉得我在忍他吗?”
“一半一半吧!恋君对他的态度里面无疑有忍耐的成分。”
“欲擒故纵而已。”我笑着说,“在我自己和我的店铺没有损失的情况下,让朝木总司无事地收场几次,往后再让他付出代价不迟。”
“我知道了,你用的是鱼篓之内的众鱼和凶猛的狗鱼互激的战术!”花鸟风月恍然大悟,“激发在温室里相处久了的员工们的斗志,需要朝木总司这条狗鱼!”
“club Q.Sii是一家团结一致、向心力强的店铺,因为从业员的水准一直处在业界顶尖,所以难免自满或是陷入瓶颈期,这个时候朝木总司的出现,正中我的下怀,我为什么不利用他的簸土扬沙和作威作福、来让他成为我的员工们打破瓶颈期的突破口?所以北泽莲店长生气,我却波澜不惊。”
“反算计的精髓,果然还是恋君掌握的好!”
“既然风月君这么夸我,我就当真了。”我开玩笑说,“等什么时候轮到我去in塾当讲师了,就把这一套教给集团旗下各店铺的经营者们。”
——反算计,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在行。
我没有对花鸟风月讲自己遭了神条春树算计的事。
我是个平凡人,只是这十年以来在夜职当中的历练,将我逼成了一个懂得算计的牛郎店经营者而已。
抛开环境和当下所拥有的一切,望月恋仍旧是一个28岁的男人。
他本应像所有处在那个年龄段的日本男儿一样,为升职为家庭而热血奋斗,绝不是身处灯红酒绿的繁华街之中,步步为营,权宜生计。
饭后,我随花鸟风月去了L.back。
进门,我听见的是异国风情的背景音乐,看向厅内,从业员们正在沙发上聊天或是给客人们发送line消息。
中西英二走上前来,“恋代表,欢迎光临!您还记得我吗?”
“当然。”我友善地说,“你的名字的四个汉字,个个都是左右对称的,所以辨识度很高。”
“我是跟风月代表学的。”中西英二向我的朋友投去了尊敬的目光,“风月代表说取四个字花名赚钱快,我正印证着这条道路呢。”
“那你要好好努力呀!”我鼓励他,“牛郎的卖点和标签,求多不求少。”
“是,我记下恋代表的话了。”
我正要跟花鸟风月去贵宾室单聊,却被中西英二叫住。
“恋代表,我得知了over beauty的看板女公关新井铃铃花为了您,而跟牙医助手唯香骂战的事情,您夹在其中一定不好受吧?”
“我吗?”我指了指自己,坦然一笑,“能够成为新的一轮话题焦点,倒觉得还好,毕竟牛郎嘛,最怕的就是:现役时不受欢迎,引退后消失话题。”
“站在恋代表您的立场,我可不敢妄猜这场骂战的后果。”
说完,不等我回应什么,中西英二忽然转变角度,接着说道:
“跟铃铃花同店的新人女公关星川爱子,竟然被节子妈妈贴上了‘白天鹅’的标签,也在引发水商卖行业的话题呢!”
这时候,爱斗正好从中西英二身后经过。
听到跟姐姐相关的事情,爱斗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心想:
连爱子姐姐也有触发这个行业的‘讨论热度’的一天啊!真是颠覆想象。
但是话说回来,爱子姐姐你到底在图什么——
图风间天丽的进一步好感?还是图客人们的进一步掏腰包?
我一直认为,这样的出身的你我,就该踏踏实实地在各自工作的店铺中安得天命:该是你我所得的东西,始终可以到手;不该是你我可盼的东西,就不要绞尽脑汁去弄巧成拙。
因为在这个水商卖业界,在这条繁华街道,根本没有什么“歪打正着”的幸运,爱子姐姐,你清醒一点吧!
“爱斗,你在想什么?”花鸟风月静静来到他身侧,“恋君和中西英二的对话,哪里让你多心了吗?”
“没有。”
爱斗应的很快,同时也对风月代表口中的“多心”一词充满敏感。
“说些实在话,星川爱子自从走进歌舞伎町的第一天起,就注定了不再是个默默无闻的女人。风间天丽那样的牛郎——易碎,古怪,高价,神颜,神品,神话术,是谁都敢撩的吗?爱子一没有貌、二没有钱、三没有背景,光靠着一颗不服输的心和一个能积苦水的胆就上阵了,她不出名谁出名?”
“她,还……没有到出名的地步。”
“好,退一步说,星川爱子不引发话题,才叫做没道理。”花鸟风月摇了摇头,眼里流露出某些失望,“爱斗你不如她,真的不如她。”
——风月代表,你为什么把我否定了呢?
——我宁愿你拿我跟爱子对比优劣,而不是一句直接的否定。
爱斗心里涌起一股悲呛。
他找了个借口,从花鸟风月面前离开了。
次日。
一大早,谷山新前去《牛郎周刊》本部入职。
资深记者有栖川洋一一看见来了新人,就不客气地问:
“你就是那个在神社面前放肆,闹的牛郎业界人人喊打的谷山新?被x集团社长点名开除之后,你倒是真有骨气来我们这里入职啊!”
谷山新往空出来的工位上一坐,骨气不变地说:
“是我又怎么样?我要是被x集团开除后就从歌舞伎町消失了身影,那才叫做没出息!现在我就要换个身份去揭各个牛郎集团的老底,看看谁怕谁!”
有栖川洋一从转椅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对面的年轻人,说道:
“你以为揭老底这种事是那么容易得手的吗?你脸皮厚乐意赖在牛郎业界不走,没人管你,但是你要是在无意间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而在回家的路上被灭了口,可要记住三个字:自找的!”
谷山新一边把自己的手办等东西摆上工位,一边对前辈应道:
“怕死的人还当什么牛郎记者?我现在不怕接手两个艰巨的任务:第一,跟进club Q.Sii的雪糕塔;第二,探寻前in group头牌牛郎松本俊介的下落。“
有栖川洋一对这个新人刮目相看。
“不错,嗅觉敏锐,是当牛郎记者的料!难怪奈绪小姐同意你加入。“
谷山新把空背包往转椅后面一挂,然后来到前辈面前。
“你要是觉得这些任务交给我去做不妥,大可以现在就说出来,不然我的热情上头,可是会亲自去干的。别到时候说,是我谷山新给《牛郎周刊》记者的实力抹了黑。”
“你真动了那样的心思,我能拦得住吗?反正我还是那句话,当牛郎记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命!”
“有栖川前辈,你最拿手的功夫可不在于这一点。”谷山新嘲讽说,“信手捏造看点和夸夸其谈真相,以及拿着偷拍而来或是偷听而的消息去向有名的牛郎敲诈,不也是你的日常吗?”
“你不要看不起我!”有栖川洋一不知羞耻地仰着头,“我这叫做鞭策牛郎行业:那些从业员们就算是知道我的存在的份上,也会严格要求自己、努力工作,避免落入我手中。”
“是吗?这就是前辈你的价值观?”
谷山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怪笑着说道:
“难怪前辈你写起《超news:风间天丽和客人的旅途共寝照曝光》的篇章来,得心应手。我原本以为是朝木总司胡说八道的本事了得,现在才知道——你一点都不缺脑细胞。”
在事实面前,有栖川洋一不再反驳什么,而是说:
“反正最后背锅和道歉的又不是我,有什么关系?朝木总司做得出合成照片的事情来,就该意识到后果,我只是得了一些好处费才助他一臂之力而已,我没有做错什么。”
谷山新玩味似的说:“我听说风间天丽清白的很,自律的很,店外邀约也不谈情说爱,只以情怀为主。”
“越是看着单纯的牛郎,就越会伪装,这是我多年的看人经验。”有栖川洋一自信地说,“风间天丽能骗得过别人,但是骗不了我。”
“是吗?”谷山新在手中转动铅笔,“这就是看牛郎不可以凭客观印象的道理吧?”
“你还需要历练。”
有栖川洋一来到古山新背后,捏了捏他的胳膊。
他对古山新即是鼓励,又是施压。而谷山新则压根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在脑海中掠过他那鳄鱼般的表情,知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