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
趁着休息的二十分钟,不同的人在干着不同的事情。
有几个直营店的代表,围在水咲臣人事统括周围商量着什么事情。
其中一个说:“月野流华移籍的事情已经确定了,保守估计还会联动着把他前店里的几个业绩都不错的孩子带过来。”
另一个说:“咦?没先问人事统括的意见就直接敲定了吗?”
水咲臣人事统括背靠在椅子上,没有看桌子上的新职员档案,他在等待一个回复。
“日向代表,你的意思是纯粹告诉我你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就等我盖章同意,而不是问我的有没有意见,是吗?”
“月野流华,2300万player,他想加入我们这里,本身算是大型移籍吧?应该是值得in group高兴的事情啊!”日向说。
“我觉得——”一个声音从门边传来,“日向代表还是慎重决策比较好。”
“因为,月野流华移籍之前本身就是店里的主心骨干部,为什么忽然要走?先不管会不会有人误会是in group挖墙脚,就说他移籍过来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吧:他的后辈也一起陆续加入进来,成为一个独特的阵营——流华team,慢慢壮大,会把日向代表架空和破坏店铺的原生态环境也说不准。”
水咲臣人事统括几乎是吓了一跳,不知道——
是惊讶于零斗的新穿着,还是零斗说的那番戳中要害的话。
“月野流华移籍的原因是什么?移籍金要求多少?”
水咲臣开门见山地问。
“这个……”
日向似乎自己也无法说明白。
“他的营业风格、他的客源层、他有多少未收款、移籍目的是什么想从in group得到什么……先搞清楚再来找我吧!不要单纯看到一个数字,里面有多少水分还不知道。”
水咲臣说完,把月野流华的档案朝日向推了回去。
“移籍不比新人加入。”先前的那个代表拉着日向走向自己的座位,说:“况且小白兔和臣统括说得也有道理,你就再斟酌斟酌嘛。”
“你什么时候叫他小白兔了?”
日向问,忍着自己还没有零斗取缔役看得明白的羞耻情绪。
“那我总不能叫零斗取缔役妖精吧?”
那个代表小声说。
“也对。”日向代表朝零斗看了一眼,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说:“小白兔穿得一本正经了现在。”
“说实话,美川翼法务监察部长、零斗海外事务部取缔役、水咲臣人事统括,能弄明白他们中的一个就是神了;凌波润总执行董事、本城一辉CEO、黑田玲央社长、高山茂会长,能弄明白他们中的一个就是大神了。”
“你好像还漏了一个高管?”
“艺术企划宣传部?小早川爱实?女人心,更深不可测。”
后半程会议中。
凌波润在前半程完全没有提及水上流也,让我有些惊讶。但是仔细看看自己在笔记本上记录的内容,却件件都是要紧的事情。
凌波润跟本城一辉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不会说不切实际的漂亮话。
本城一辉最爱说一些类似:“我们集团年商预计突破……”、“大家一起为更多的女性付出更多的爱,更加努力,让业绩更上一层楼!”这样的话。
就像是一个站在高处的给下属下派执行任务的总司令,一腔热血的说辞,盼着起到鼓舞人心的好结果。
其实反过来想会得出很有趣的结论:
本城一辉还没有从牛郎脱胎换骨,他还停留在普通牛郎的境界,这个境界放到高管阵营并无益处。
就算是作为高管之首,他那些热情洋溢的话语,在集团的其他经营者和分店董事们看来,跟一般牛郎通过打气和炒热氛围来调动客人们的情绪毫无区别。
美川翼站着把水上流也结婚欺诈的事情说了一遍,相关资料也发放到了在场的人的手里。
凌波润看向水上流也,等他的回复。
“如果不是为了让自己的销售额排位数字好看些,谁会对客人处心积虑?”
水上流也拍着桌子上的资料大声反问。
美川翼说:“处心积虑的方法很多,诈骗就是不应该!”
水上流也不服气,大声辩解起来:
“说得轻松,大阪牛郎店跟东京牛郎店本来就不一样!”
“在大阪特别讲团队凝聚力,不同的干部跟自己阵营的人在营业后一起吃饭是常有的事,哪像歌舞伎町营业后大家就散了,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美川翼问:“你的意思是,大阪的团队跟歌舞伎町的团队不一样?”
水上流也铮铮道:“大阪的团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至始至终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歌舞伎町的团队呢?为了一已私利随时都会刻意背叛朋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凌波润冷静地打断说:“你是说如果你没拿第一,那些追随你的团队成员们,他们就会不甘心。”
美川翼问:“水上,你要拿第一,是拿给你那些追随者们看,还是拿给你的客人们看?”
“别拿团队成员们来当挡箭牌,说到底你还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
没等水上流也回答,花鸟风月就接了一句。
“哼,难怪一条雷夜会走。”
水上流也忽然起身走向花鸟风月。
然后,这位傲气的大阪牛郎把会议资料朝他面前一摔,说:“L.back内部的派阀还少吗?”
花鸟风月的脸色沉了下来,没说一句话。
日向代表问道:“水上,你想说什么?”
水上故作惊讶,“L.back的‘樱庭会’各位不会没听说过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日向代表又问了一次,心里闪过之前零斗说的“流华team”之事,不由得表情一惊。
“樱庭纯可是把凌波润董事当成自己的人生目标在努力的。”
水上走到凌波润身后,双手猛地抓住他的肩膀,向全场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那个拿了去年‘in之夜大型牛郎先生总选举’冠军的樱庭纯。”
日向代表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地摊靠在椅子上。
“在润董事看来,樱庭纯才够格被赋予‘牛郎先生’的称号吧?那个理科卖点好业绩也好的相马一希再怎么努力,他那副平平的姿容入不了润董事的眼吧?”
“但就算相马一希是个怪物,长得跟歌剧院魅影似的——杂乱的海藻头、无神的杏仁眼、一身黑色长衫,说着口头禅:里侧的风景比外侧的风景好看……他也是一夜间就更新了集团的最高卖上记录、和把整个集团的直营店的player都打倒了的存在!”
无端的指责,凭空的奚落,缺失理性的栽赃,以及挑起直营店和姊妹店之间的战火……水上流也对凌波润的无礼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水上,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凌波润董事听的?”
说话的是相马一希所属的in group姊妹店店铺的经营者:林高志。
“不要误会,我是说给花鸟风月代表听的。”
水上流也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请回去!”
凌波润抖了一下左右肩。
水上流也倒退了几步,差点撞倒白板。
他呆立着,好一会才回过神,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林高志。要不是凌波润及时说出那三个字,恐怕林高志就要跟自己过不去了
“你要我回哪里去?回大阪去还是回座位去?我偏不!”
水上流也来回走动着,似乎是纯心跟凌波润较劲。
当水上流也从我的背后经过,身影遮住窗外的采光的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浑身冷得可怕。
“而且,今晚的高管聚餐会我也去定了!”
说完,水上流也坐了下去,椅子发出了短促却刺耳的刮地响声。
“那最好,本来就预定了你的份。”
凌波润音色冷冷。
“本来?我怎么听着润董事像是话里话的味道?”
日向小声对自己身边的人说。
“你不想想水上流也说了多少黑暗到不见天日的事情。”
“真亏他敢说!”
“是真亏润董事敢听吧?”
“没准什么时候水上就数落到你我店里来了呢。”
“不都一样吗?你能说水上这副疯了似的的样子不是为了集团?”
我劝花鸟风月坐下来,“风月代表,你现在还是忍一忍比较好,否则难堪的不是林高志,而是润董事。”
“樱庭前辈有个奋斗目标,也比像水上前辈你这样自以为是地给团队部下‘做榜样’好。”相乐光辉说。
“派阀斗争”的话题结束在相乐光辉的话音里。
从我的角度看对面的相乐光辉:
他的N字耳钉就像两道金色的闪电,坚硬而有力量。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他的前辈,所以他的发言需要很大的勇气。
他的立场,绝对不能仅仅是限制自己、或是自己的店铺Nuts。
终于到了宣布最后处理结果的时间。
凌波润坐着听监察部长做的事件总结,他身边的人事统括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右手握着钢笔盯着水上流也的档案看,保留还是辞退,结果马上就会出来。
美川翼问:“藤原真理女士已经撤销了对你的起诉,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水上流也答非所问:“美川翼,首先我肯定不会感谢你。”
神风凌皱着眉头,对水上的反应感到不解,就问他:
“难不成你还想感谢本城一辉?”
水上流也转了转眼睛,双眸流露出了清明,说道:
“本城一辉CEO是什么德性,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他就等着收我的辞职信和自我谢罪公告。”
“水上,你到底图什么?”
水咲臣人事统括问,把钢笔放了下来。
“我图什么?我什么都不图。”
水上流也摇摇头。
“那你……”
水咲臣在集团的人事部干了9年,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这次水上真的把他搞糊涂了。
“我什么都不图。”
水上流也一字一句地说。
“你打算呆下去,还是辞职?”
水咲臣疑惑地看着他。
“进来的时候我想辞职,现在我想呆下去。”
水上流也露出一丝苦笑,说:“我想回到大阪,远远地看这个集团会发展成什么样,远远地看凌波润董事,远远地看执行部的高管候补樱庭纯……”
“不过,就算我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了吧?”
水上自嘲般地一笑,笑中夹带着几丝凄凉。
“凌波润董事比本城一辉有人情味。”
美川翼对着水上流也挑明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在全场的静默之中,美川翼继续说了一件除了水上流也本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暗事:
“之前的集团役员大会上,润董事让各分店的代表取缔役转告自家店铺的从业员:in group东京21家店铺,横滨1家店铺,东北1家店铺,无论是干部还是非干部,在籍者都不要私下再议论in-大阪水上流也的事情。”
听完,水上流也目瞪口呆,原来——
自己之所以没有被恶毒言论攻击、也没有成为议论的焦点,是托了凌波润大董事的福。
我可以理解并且代入水上流也的心情:
作为牛郎,特别有了一定的资历和积累了一定的名气的牛郎,一旦成为“反向话题”,就很容易遭到熟客们的厌恶的抛弃。
熟客们不会觉得自己的钱花错了人,而会觉得自己的担当没本事,连名声都维护不起来,日后还怎么指望他走向顶流牛郎之位呢?
牛郎是很害怕失去一切的:没有了客人的金钱支持、没有一贯的岸然形象、也没有了干劲和梦想……跟成为歌舞伎町的“弃子”有什么分别?
成为弃子,意味着你失去了“暗夜逐日”的资格,你将被夜的喧嚣和夜的残酷所吞噬,你挣扎不止,可你却始终看不见那双将你从深渊之中拉出来的双手,你变得恐惧,你浑身颤抖,直到窒息。
“那一千万,我骗都骗了还能怎么样。现在藤原真理撤诉了又怎么着?”
水上流也叹了一口气。
“难道这个集团就没错吗?把我变成这样的,不就是这个集团和这个夜的世界吗?”
水上流也指着在场的众人,就如同在网罗自己的“同病相怜”者一样。
“集团就算有错,也有人为你留了后路;夜的世界就算充满竞争和不如意,也有其他职业可以选择。”
说出这些现实之语的美川翼,冷如冰山。
“所以水上,你没必要抱怨外界环境对你不公正!”
美川翼的声线没有起伏,却仿佛有利刃之感。
他并不给予水上流也一点同情。
“翼部长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后冷型男子’啊!”
水上流也对上了美川翼的目光,他不怕他眸子里的冷意。
“那么水上,我希望你记住,当你开始埋怨你的周边环境差强人意,和埋怨夜的世界不能如你所愿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
美川翼说出了一番最简单、却也最难懂的道理。
“即便是我输了,输给了你,也输给了凌波润大董事的阵营的追随者们,我也不觉得自己输的难看。”
水上流也一甩自己的头发,露出了前额。
“那就好。你是in group的员工,不能轻易言败。”
“美川翼,你今日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无比记恨你!”
“记恨我的人很多,我要是把像你这样的人个个都往心里塞、往脑子里提防,那么我早就被压力压死了!”
“我今日才知道,为什么你是我们集团的法务监察部长了,原来你不但抗压,而且还不怕死!”
“那我美川翼必定会好好活着,直到in group和这个日本牛郎业界不再需要我为止!”
“你最好说到做到!”
“我就怕我不但做得到,还做的太过!”
水上流也和美川翼之间的对话,听的在场的高管们是提心吊胆。
还好,现在的他俩已经停止了唇枪舌战,各在各的位置上坐下了。
“明摆着,我很讨厌新宿歌舞伎町里的七嘴八舌、人云亦云的风气。”水上流也转折冷笑,“但是——”
见自己吊胃口的用词没有引起全场的反应,水上流也发出了另一个语气词:“啊勒?”
然后,他挑眉问向我:
“望月恋,你说凌波润不让集团内部议论我的做法,是伪善呢?还是真的心善?”
是时候轮到我说几句了,我早就猜到水上流也一定会拿这个问题问我。
于是,我客观而全面地回答了他:
“你要是还把自己局限在质疑当中,就是没明白润董事的良苦用心。”
“水上,润董事要的不是你怎么评价他,人言可畏啊!他要的是你在这件事之后反省自己,让这个牛郎业界里爱嚼舌头的人们看到有所觉悟的你。”
“哦?”水上流也的语调上扬,“那我但愿你没猜错凌波润的心思。”
“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你,至于你是消化吸收,还是当作我别有用心,我可管不着。”
“望月恋,你可真是狡猾啊!又把选择的余地留给我。”
说完这些之后,水上流也就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了。
我则是一笑而过,神情如旧。
要是你们问我,接下来高管聚餐会发生什么事?
那便是后话了。
单机孤独,很孤独,很孤独。
不想一个人。
不想一个人。
我愿意带您一起站在高处,
重新审视夜的世界和夜的世界的人,
这个职业跟您想象的或许不同,
我想把这个职业的向阳面和背阴面都写给您看,
这是目前唯一一篇深入描写日本牛郎这个职业的小说,
只专注于这个职业本身。
求您的评论和收藏,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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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留人情,因为人言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