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某一天,许烟把江燃堵在楼梯间,强势逼问:“坦白从宽!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江燃背靠墙角,听到这种话,并没有表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羞涩,“喜欢,不过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喜欢。”
她眼神灼灼,“是爱?”
他别过脸,没有说话。
当晚,她在日记本里写下——是爱,不会错的,我确定江燃爱我。
寒假很长。
许烟依然去老地方补课,江燃也一样,扎着围裙在米线店里当短期工,见她进来,从前台抓了几颗糖。
她请他喝可乐。
外面下暴雪,店里没几桌客人,江燃也坐下了,半趴在桌子上,随口问:“你爸妈最近还吵架吗?”
许烟一脸无所谓:“不知道,爱吵不吵。”
“你不想他们离?”
“废话!”她翻了个白眼,“哪个小孩希望爸妈离婚啊。”
“但是,他们勉强在一起,你过得也不开心。”
许烟动作一顿,想到他还记得自己夏天时的半夜出走,心里一暖,“放心吧,我现在挺开心的。”
只有聊到这种话题时,她才能感觉到江燃对她和别人不一样。
她趁热打铁。
“晚上有时间吧,陪我去玩密室。”
密室开在学校后面,她出了补课班,直奔米线店,找了个单人空座,等江燃下班。
这几天冷,外面飘着轻雪,待他们出门时,地面覆上薄薄一层,她猛吸一口凉气,再吐出白雾。
“是初雪哎~”
江燃不解风情,“前天也下了。”
“不管,我没看到。”
她摘掉手套,想和他牵手,电视剧里不是说了么,相爱的人初雪这天一起度过,会一辈子在一起。
手指触到一片凉,他却一闪,把手揣进兜里。
她气不打一处来,“江燃,你躲我!”
他目视前方,“还没到红绿灯。”
许烟觉得他太装了。
明明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活泼开朗高中生,转身看到她,马上换了一张沉稳的脸。
可她就喜欢这样的。
他说:“太晚了,别去玩了,我送你回家。”
许烟本来也没有很想玩,只是想制造和他亲密接触的机会而已,来日方长,她顺从地点了点头。
还是那条路,只是路边的树从绿色变成白色,她期待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为了这个,提前把手冰在外面。
这样,他牵起的时候,会问:“怎么这么凉?”
走完横道,手还没捂热,他要松开,却被她反手抓住,就这样牵到小区门口,有辆车在等她。
是妈妈。
看到她的一瞬,许烟的手又凉了,江燃把手揣进兜里,低声打招呼:“阿姨好。”
女人向前一步,目光在他脸上打量,似是在回忆碎片里找这样一张脸。
“早餐店那个?”
江燃嗯了一声。
——
家里又吵架了,这次是母女。
女人去卧室翻出她的日记本,冷笑着读上面的字,“我爱江燃,爱?许烟,你知道什么叫爱吗?”
许烟一把夺过日记,毫无畏惧,“不用你管!”
“你是我女儿!”女人觉得心脏一点点碎掉了,悲伤,无力,整个人被失望吞没,“你马上高三了!”
她冷笑,“是啊,期待吧,高三结束你就可以离婚了。”
“我们现在谈的是学习。”女人脸上是许烟从来没见过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就算你毕业了,江燃,也绝不可以。”
许烟置若罔闻,谁都没有资格在插手她的人生。
那次之后,江燃明显疏远了。
有时在走廊碰见,他会突然抢过朋友的球,故意挡住她投过来的视线。操场上走个顶头碰,他会把她当空气,毫无留恋地擦肩而过。
在春天的一个傍晚,许烟在校门口堵住他,双手用力抓住校服一角,不让他走,“江燃,你怕了?”
他意外地坦诚:“是。”
在许烟那个年纪,觉得爱情就该轰轰烈烈,这种钻心的痛,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灵魂从书里钻出来,附在他们身上。
她说:“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
江燃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和从前一样,温柔,冷静,“我觉得,你应该和你妈妈道个歉。”
“她去找你了?”
“没有。”
许烟不信,抓他的力道更重了,“那你为什么要我去道歉。”
“因为…”他停顿几秒,“你太任性,而且我们没有早恋,只是聊得来的朋友。”
她的瞳孔因为震惊慢慢放大,过去一年的画面在眼前交替闪现,糖果,可乐,一起走过的人行道,还有红绿灯时,牵紧的手。
他竟然说只是朋友。
许烟松开手,不是故意,而是突然没有力气。
年轻都是这样,明明难受得快要死了,却硬装没事,她甚至还笑了一下,“好的,我知道了。”
——
坎坷带来新生。
高三这一年,她主动要求补课,疯了似的学习,和江燃渐行渐远,校内排名却稳步向前。
过生日那天,爸妈难得相处融洽,他们布置房子,一起去订蛋糕,又买了礼物,像小时候那样去学校接她回家。
许烟嗅到一丝和好如初的气息。
她吹灭蜡烛,许下一切回归正轨的心愿,吃完饭拿着日记本,跑到天台,一张一张地烧掉,直到火光燃尽。
月朗星稀,城市霓虹闪烁,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也一片光明。
这样的幸福安宁只维持了一夜,就被斗柜抽屉里的离婚证打碎,红色封皮上的白色字体,在春天的末尾,变成雪花落在她心里。
没有吵架,没有争夺,更没有问过她的想法。
离婚日期是昨天,她的生日,晚上那顿饭明明是他们的散伙饭,她却被蒙在鼓里,像个找回幸福的傻瓜。
距离高考还有一周。
她成年了。
当人类处在复恶劣的关系里,自然练就了演戏的能力,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按部就班地当个好学生。
高考顺利结束,转天,家里的柜子空了一半。
消失的是柔软和颜色。
——
妈妈搬走了。
但她是爱女儿的。
在距离自己工作地点步行十分钟的地段,租了一个两室的房子,在签下放弃财产的协议书之后,一点点把柔软和颜色填进去。
她存款不多,处处都要精打细算,从网上买的粉色窗帘杆,工具齐全,她踩在凳子上,手伸到极限也不够。
无奈,只能喊人帮忙。
江燃一米八的个头,轻松把螺丝打进墙里,杆子固定好之后,回头看整理窗帘的女人,问:“这样行吗?”
她抬头看了一眼,露出满意的笑意,“行,正好顺手把窗帘给我挂上。”
江燃点头,环视四周,“还有活吗,我都能干。”
“没有了,挂上窗帘我们就吃饭。”她想了想:“面条行吧?”
“行啊。”他傻笑着,“我最爱吃面条了。”
室内叮叮咣咣的热闹,站在门外的许烟却脸色泛白,她不明白江燃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听语气,他们似乎很熟悉。
明明应该对立的,比陌生人还不如的,两个年龄悬殊的人,此刻却在一墙之隔的里面,对坐吃面。
她想到某种可能,失去敲门的勇气,后退,彻底消失在他们声音覆盖的区域。
一夜无眠。
转天,她来到妈妈工作的地方。
这些穿着红马甲的阿姨仿佛从出生那刻就这么热心,夸她漂亮,问她成绩,特意把她带到妈妈的办公桌,告诉她坐着等会儿,你妈妈上楼开会了。
办公桌很简单,一台电脑,一摞文件夹,半透的隔档上贴着红色的标语——用心救助,用爱温暖每一个生命。
她盯着那个“爱”字,很久之后,才移开视线。
拉开抽屉,手机在里面,她试了几下,用自己的生日打开屏幕锁,直接点进微信,江燃的名字在最上面。
她咬紧下唇,缓缓点开。
页面最新对话是昨天,妈妈问他能不能来家里干点小活,对面秒发了个“遵命”的卡通表情包。
两个小时后,他说面条太好吃了,妈妈说不可以撒谎。
他说好吧,其实有点淡。
妈妈说,我故意的,因为吃盐重对身体不好。
他又发了个“遵命”的傻瓜表情包。
许烟白着脸向上翻,惊愕地发现他们几乎每天都有聊天,时间跳到一个月前,“离婚”这两个字高频出现。
江燃说:
——我希望你爱别人之前,先学会爱自己。
——离婚和结婚一样,是好事。
——不要为了糟糕的人和事消耗自己了,以后的日子很长。
……
她看到对这种话语毫无招架之力的妈妈,最终发了一句——好,我离,什么都不要。
许烟手脚冰凉。
在深夜里辗转反侧的猜测成了真,她没办法忽略字里行间的感情,这是成年男女的对话方式。
以前许烟总觉得他年轻的身体里装了四十岁的灵魂,她迷恋他的稳重,老成,还有偶尔散发出的父爱气息。
全都乱了套。
脚步声由远至近,妈妈开完会下来,看到她坐在工位,笑着喊了一声,“许烟,我带你去新家。”
许烟站起身,把手机递给她,她“哎呦”了一声,小声嘀咕:“我说刚才怎么没找到,原来落办公室了。”
又是一年夏,潮热的空气里弥漫着自由的气息。
母女站在路口,等待红灯变绿。
女人突然想到什么,从挎包里拿出一个精装日记本,递给许烟,“带锁的,我特意选了你喜欢的颜色。”
粉色,是许烟小学五年级以前喜欢的颜色,房间,玩偶,连衣裙,她的东西,都是各种各样的粉色。
但她现在喜欢黑色。
目光轻飘飘落在粉色密码本上,淡淡地说:“我觉得,这个礼物还是你比较需要。”
妈妈愣了一下,“说什么呢,没头没尾的。”
许烟看她故作不懂的模样,露出一丝讥笑,“我说,你应该把你的不伦恋锁在里面,省得被人知道了,丢人现眼。”
“你!”
绿灯亮了,过马路人从她们中间穿过去,女人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拿她信口胡说没有办法的模样。
“你爸不是人,乌鸦看不到自己身上黑,他又和你说什么了?”
许烟静静地看着她。
血脉相连,口口声声为了她,却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她说:“你是邀请我,去你和江燃的新家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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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