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
这是气狠了。
都敢连名带姓地叫他了。
严靖之开冰箱的动作没断,男人的目光在柳菀身上停留了几秒,接着他拿了个碗、磕了个鸡蛋,洒了些许白胡椒粉后把鸡蛋打散,兑了水继续搅动,直到蛋液变成均匀的淡黄色。过滤掉泡沫,又在碗上盖了保鲜膜,严靖之用叉子尖扎出几个洞,打开了微波炉,定时。
“怎么,不想要?”
他这时候才回答柳菀的问题。
柳菀这段时间脑子百转千回,忽然被他一反问,还反应了一下:“什么?”
“嫁妆啊,”严靖之给她拉开一把椅子:“请。”
“……”
柳菀不想坐下,可严靖之已经自己坐好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像是要跟她认真谈话的样子。
如果不是他之前还做了份鸡蛋羹打乱了她的节奏,就更好了。
“出息了,菀菀,我以为你在听到林闻达问我的时候就会跳出来呢。现在能等到回家再来兴师问罪,不错。”
严靖之靠着椅背:“比以前能藏事儿了。”
柳菀:……
她拉着脸不答话。
“真不要?”严靖之歪头,仔细看她:“这么硬气?”
“你好烦!”柳菀憋不住了:“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要把我赶走吗?那我走好了!”
“嗯,真是翅膀硬了,”严靖之笑起来:“都要离家出走了。”
柳菀气得眼皮都在跳,忽地听严靖之说起了正经的。
“但你的问题,不是一个,是两个。”严靖之手指敲了敲餐桌桌面:“在掰扯你号称我要把你赶走但实际上我对此并不知情前,我想跟你讲一下,所谓的嫁妆是怎么回事。”
事情要回到之前,严靖之去林家赴宴当天。
林家老爷子提出柳菀要自食其力时,严靖之的雷达就响了起来。
“当初圻盛IPO的时候,咱们俩的股份是持平的,但你的投票权委托给了我,日期就是到你大学毕业为止。”严靖之说起了之前的事:“因为你那个时候是高中,还在读书,是不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是这样没错。
不过到后面上了大学、有了树人资本之后,柳菀会在圻盛股票下行时时不时回购一点,所以现在她手里的股份比起IPO时只多不少。
“所以呢,过些日子委托到期了,林家不希望我继续委托给你了吗?”
柳菀提出猜想:“我不委托给你委托给谁?委托给林闻达?我疯了?”
圻盛集团表面上是个上市企业,但归根到底是严靖之一个人做起来的。之所以柳菀会有股权,是因为圻盛集团的前身是柳菀大伯留下的一个乡镇小工厂。
柳菀很清楚这些因果,所以她对于企业的运营和管理没生出过任何匪夷所思的妄念。
只是现在看,她不生出来,自然会有别人生出来。
严靖之没有回答柳菀的问题,而是继续刚刚的话:“你现在大学毕业,学的专业和企业管理不相关,也不是经济大类。但你是个成年人,而且是个名下有庞大资产的、名校出身的、光彩夺目的、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了。”
干嘛突然间说这些恭维话。
柳菀挠挠脸:“所以呢?”
“所以林家会忧心,如果你恋爱结婚,会不会有其他势力介入圻盛。”
严靖之直接点出了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会有港城的公子哥突然来跟咱们吃饭的原因,林老爷子八成是做两手准备,一手是先引入港资进树人,然后再图谋圻盛——另一手就是冲着你来的。把你娶到手,再收点股份,那我这辈子就只能给别人打工了。”
“那另一手准备算废了。”柳菀想到楼家哥俩:“所以嫁妆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话题有点歪,努力掰回来。
“嗯……怕你被骗,所以我想趁这个机会,提前给你把资产隔离好。”严靖之指了指地面:“圻盛和树人的股权、这个房子、保险和现金,如果有必要我都挂到信托里,具体的到时候再商量。”
“叮”地一声,微波炉结束了工作。
严靖之拿出热气腾腾的蒸蛋,淋了一点蒸鱼豉油和黑松露酱,将飘着复合香气的鸡蛋羹放在了柳菀面前,还配了个勺子:“这个解释还满意吗,柳董?”
“……”
柳菀有点不情不愿地吹了吹热气:“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这不是没想到林家动作这么快。”
严靖之对林家的这些动作也生出些厌烦:“现在看他们应该是筹谋已久了,等着时机——说起来,亲爱的柳董,你的投票权到期后还委托给我吗?”
“不委托你还能委托给谁啦?!”
柳菀有些跳脚:“你早点跟我说不就好了吗!我以为你前脚嫁妆后脚介绍人来见我是等不及要把我嫁出去!”
“我的错,我的错。”
严靖之立刻承认错误:“怪我没跟你提前打招呼——好了,先吃东西。”
嫩嫩的蛋羹一压就裂开,露出软嫩的内陷。热气夹杂着酱料的鲜香扑进鼻子里,柳菀那无暇顾及的胃口被勾了起来,晾了晾,有些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
蛋羹丝滑如同绸缎,几种简单的材料组成极为复合的口感,吃得柳菀眼睛亮晶晶的。
“不生气了吧?”
严靖之问。
“……”柳菀没理他,继续小口小口地吃东西。
她不生气,她就是觉得委屈。
严靖之是这样的。
他混了那么多年,她心里想什么、气什么、委屈什么,对他来说都是透明的。
明明这次,她想借机质问什么的,却又被他七拐八拐歪到了公司的股权、林家的介入和夺权的危机上。
用微波炉蒸蛋的几分钟功夫,他把重点成功地模糊掉了。
他很清楚她一定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他很清楚的。
碗底还剩一点蛋羹,一口的事儿,柳菀又没有了食欲。
“我吃完了。”她也不收拾碗筷,丢下一句话,转身回了房间。
严靖之听到柳菀摔门的声音,感叹了一句。
他将她剩的那点倒进嘴里。
年轻小姑娘气性真大啊。
还浪费粮食。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柳菀依旧被早餐的味道勾了起来,只是没想到,严靖之依旧没去上班。
“谁家好人家一大清早吃酸菜油渣包子啊?!”
柳菀看到案板都惊了:“还是半玉米面的?!”
虽然知道这是严靖之刻意的,但对柳菀过来着实过于权威了。
“这两天我没什么事儿,就不去集团了。”严靖之此时已经收拾起了厨房:“正好你毕业,我也没想好送你什么礼物——一会儿我陪你去隔壁商场逛逛。”
柳菀挣扎了半天,闻着蒸锅里那酸香油润的味道,最终败下阵来。
“行吧。”
可恶!她怎么就是没办法拒绝这一口老家的食物!
诅咒!这是基因的诅咒!
吃饭的时候,柳菀将自己的气急败坏完全发泄在了热腾腾的大包子上,还把自己给烫到了。严靖之看着她吃,适时递上了一杯冰气泡水。
柳菀被烫得眼圈泛红,含着冰水,想起自己刚满18岁、刚上大学前的某个晚上。
她的录取通知书是严靖之拆的,里里外外看了两三遍,严靖之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
“菀菀,我现在就算死了,也有脸去见连长了。”
“我不要你死,我想你一直陪着我。”
柳菀望着严靖之,说:“严靖之,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当时严靖之是什么反应来着?
他凝固了。
过了很久,他的大脑似乎才重新开始转动。30出头的男人站了起来,在房间里绕了几圈,拿着录取通知书扇风,又觉得不恰当,丢在沙发上。
“柳菀,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我没有。”柳菀也站起来,向严靖之走去:“我现在满18岁了,不是早恋了,向我自己喜欢的男人告白算什么脑子出问题?”
“你站住!不许过来!”
严靖之喝住她:“你现在青春期,激素上头,朋友圈子小,所以觉得我最值得依靠,仅此而已。”
柳菀还要说什么,被严靖之打断。
“你不用解释,我告诉你,你马上要上大学了——那里才有真正和你相配的男生。几年之后,你度过了大学生活,再进入职场,最后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等到那时,等你长大了,你就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可笑。”
严靖之说完这些,雷厉风行地给自己安排了半个月的出差行程,大学报道都是让当时的秘书送她去的。
柳菀大学期间,严靖之前两年一直住在外面的酒店里,有事都是去公司面谈或者电话沟通。直到她大三起,严靖之才会偶尔回来两趟。见柳菀没有之前那么疯,他才放下心来,偶尔在这边过夜。
像这种能一起吃早餐的场景,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过了。
它就像个根本不存在、一戳就破的美梦。
有时候,柳菀真的恨严靖之。
要是他没有那么有原则就好了,干脆就在18岁的时候和她在一起,反正云京的权贵中从小养情··人的一直不少。
要是他在她告白后跟她一刀两断也行,从此断了她的念想,让她心灰意冷地找“真正和她相配的男生”,而不是在他不出现但又无微不至的关怀中惶然、飘摇。
可她还是想依偎着他,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她还是想缩在他的怀里,感受他的体温和味道。
但她只能买香水送他,用那些东西建立幻想的开端。
柳菀一直觉得这样自己很可悲,看似平静的皮囊下,总有情绪在不断反复拉扯。
就好像囚困在水底飘荡、不见天日的女鬼。
不是没有人试图帮过她,也有人劝她再尝试一次。
柳菀不敢。
严靖之之前已经用实际行动回答过柳菀的心意了。
就这么苟着也挺好的。
反正除了没发生关系没有证,跟其他贵妇过的日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柳菀这么安慰自己。
咽下嘴里的包子,柳菀正想着下一口的时候,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是一个微信好友申请。
“Vincet Lau?”
严靖之视力极好:“谁啊?”
柳菀用关节敲开屏幕,发现是申请一栏只有三个大字:楼嘉铭。
“啧,阴魂不散。”严靖之皱眉:“赶紧打发掉。”
“知道了。”
柳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点击通过。
楼嘉铭显然是在线的,一通过便哐哐哐发了好些条消息,都是靠着同校校友拉近关系的。严靖之脸拉得老长,这让柳菀觉得很新鲜。
然后,她灵机一动,冒出了一个新鲜的鬼点子。
或许,她的确可以再冲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