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大美人来了。”
柳菀是跟着服务员进来的。
楼家兄弟顺着林闻达的话看过去,只见来人穿着简单的素色连衣裙,套一件短衫,乌发散开,小鹿一样撞到了严靖之身边。明亮的花香慢了一步,氤氲着四散而来,并不浓烈,却很是适合这位姗姗而来的客人。
“请你吃顿饭真不容易啊,”林闻达意有所指:“你比你叔叔都难约。”
“我最近减脂,都不吃饭的。”柳菀笑嘻嘻:“体谅下大美人啦。”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林闻达哂笑,伸手一指:“看看她。”
原本林闻达和严靖之是有点不对付的,柳菀出现后,云京的两位周身气场就变得平和了起来,谈笑的气氛也比刚刚更融洽。林闻达再次介绍双方后,柳菀看向楼嘉铭的眼光一闪,什么也没说,专心吃饭,在恰当的时候举杯。
酒局上需要女性作为点缀,严靖之不需要柳菀这么做,柳菀对这类业务却接受度良好,也相对熟练。
她宽慰自己,就当白吃白喝。
严靖之却没柳菀的好命,他和楼大公子一样,主要是奔着通过一顿饭的功夫判断对方去的。刚刚算开了个头,柳菀稍微打断了进度,很快,他们又开始了暗搓搓的你来我往。
生意上的事情柳菀因为之前上学,参与得少,兴趣也不大。
她是有些无聊的。
恰逢一道清蒸鲥鱼被端上了桌。
快两斤的鲥鱼没有去鳞,处理得很干净,鱼身抹上酒酿,鱼背刀口夹着火腿,鱼肚塞入笋子和鲜香菇,盖着细细的葱丝和姜片大火蒸上十分钟。出锅后不需要别的,只撒一把葱花和一勺滚油,与鳞下的脂肪一撞,激发出隐藏的浓香。
这是严靖之喜欢的菜,虽说已经过了季,但鱼看起来实在是不错。
柳菀分了一部分,低下头,认真仔细地找鱼刺。
细细密密的小刺挑了一小堆,柳菀拿起湿巾擦手,一直感觉有人盯着她看。
“林总,吃鱼吗?”找了找方向,柳菀抬头,正好对上了林闻达:“刺儿我都挑好啦。”
林闻达猝不及防,嘴边的话一下子全被一张明媚的笑脸怼了回去。鱼肉放在了他面前后,林闻达没再说什么,一口口全吃进了嘴。
至于严靖之,下一块剔掉了鱼刺的鲥鱼才轮到他。
“好了菀菀,不用管我,我不饿。”严靖之拿起筷子随便吃了两口,侧头对柳菀说:“自己吃吧。”
柳菀扫了一眼没吃完的鱼肉,剥起了虾,时不时点头附和着话题,不经意地堆在了严靖之盘子里。
新做的猫眼美甲在灯光下随着她熟练的动作一闪一闪,有意无意地落在了每个人眼中。
“严总真是好福气,身边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小朋友。”
深夜,楼大公子带着弟弟坐在酒店的行政酒廊里休息,说起刚刚的酒局:“嘉铭,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她?”
“嗯?没有啊,没什么。”
楼嘉铭否认。
听着弟弟的否认,楼大公子手指虚虚一点:“你在她出现之后腿都收回去了,坐得那么规矩,就好像爸爸在场一样——之前跟谁一道吃饭,你可都没这样过。”
楼小公子楼嘉铭,港城楼氏这一代最年轻的小孩,长得可爱不说,又从小嘴甜会说话,上得家族掌权老太太的喜欢,中讨各位阿姨婶婶的欢心,下有哥哥姐姐们的爱护,从小到大顺风顺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先有家族势大,后有仪表堂堂,读书时楼嘉铭便颇受同学吹捧,越发不规矩,逃课打架拍拖样样都来。再加上长辈近乎无底线的溺爱,高中时期,港城学校里已经没有能管教他的老师了。
楼家后辈人才众多,楼嘉铭绝无继承家业的可能。父母盼他做富贵闲人,又怕幼子长歪后闯下大祸,带累家族,干脆找到关系送来内地,希望收收他的骨头。
他们来云京的这些日子,楼大公子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看着弟弟,只感觉父母希望会落空——云京这个地界的人因各种原因,只会因为楼家的港城背景而对嘉铭多几分宽容和优待,严加管束纯属异想天开。
以后天高皇帝远,弟弟只怕会越发放浪。
原本楼大公子已经做好了令弟弟退掉庆大转回港城读书的准备,谁想到今天,在他也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楼嘉铭自己变规矩起来了。
这很有意思。
“我只在你去庆大提前报道那天没陪着你。”楼大公子捋了一遍时间线:“就是那天?”
是的,就是那天。
楼嘉铭报道后谢绝了陪同,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散步。港城的公子哥视察了一下校园环境,看地图后走得累死累活,找了个地方休息,没多久便被一阵欢笑声吸引——礼堂附近,三三两两的姑娘们坐在草坪上,有人用手机公放音乐,大家就着那个环境排练起了舞蹈。
“临近晚会,她们总想着多彩排几次,反正我在家也没事情做,叫我去看看我就去了。”回去的车上,严靖之也问了柳菀同样的问题,柳菀于是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发生的事:“谁想到我觉得差不多,要往回走的时候,他拦住我,秃噜了一大段白话,我一句都没听懂。”
看柳菀懵懵的,楼嘉铭又换了带点港味的普通话:“小姐,你长得这么靓,有没想过出道当艺人啊?我家里有经纪公司,我签你好不好啊?”
柳菀:?
“我觉得他要么是杀猪盘来骗我钱的,要么是诈骗搞到了庆大想把我弄到缅甸嘎我腰子的。”当时的柳菀难以形容自己的感受,但时隔几日,她总结道:“我没理他,结果他一直要我微信,一路跟到停车场。当时他一按车钥匙,一辆玛莎拉蒂亮起来,我就知道,哦,八成是港澳哪个家族又来献子了。”
怪不得面生,也怪不得这么张狂。
严靖之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片刻后,他拧好瓶子,放回去:“然后呢?”
“玛莎拉蒂,好厉害啊。”
漂亮得如同水墨画一样的女孩子笑笑,说:“这么贵的一辆车,一定是你自己挣出来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那句话在楼嘉铭脑中挥之不去。
其实讥讽他二世祖的人一直都有,港城小报甚至不顾攻击未成年人的法律风险,指责他败坏祖宗基业。
但他楼嘉铭自出生起每一秒都是有钱的,他不需要努力也可以挥金如土,家中所有人都说,别人的酸话不要放在心里。
他知道的,再尖酸刻薄的语气都隐藏着深入骨髓的妒忌。
那天的那个人的那句话,也一定是。
楼嘉铭相信自己的判断,试图说服自己这也就是个标新立异的漂亮妞。柳菀光彩夺目的晚会他没有去,他随着哥哥去拜访了林家——看到切片之后,楼嘉铭下定决心要在入学后联系到她,砸再多的钱也要追到手然后再甩掉。
他憋着一股劲儿,他一定要试探出柳菀的价格。
“现在你知道了,她名下的流动资产未必比你少。”楼大公子知道了这个小插曲:“而且她说出这句话也不奇怪,刚刚在桌上,她眼睛里只看得到能靠自己挣到身家的男人。”
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讲话的男人看,眼神中盈盈地映着严靖之的倒影。
严靖之恍若未觉,又或者早已习惯,反倒是柳菀时不时收回目光,不多时又落在男人身上。
楼嘉铭抬眼,正对上他眼睛微弯的大哥。
“那又怎样,我也可以。”
楼大公子看着弟弟,恍然想起已经过世的楼家老太爷说过的话。
这世间绝大部分三男人分三等:下等男人打骂妻儿,中等男人养家糊口,上等男人荫妻蔽子。
其中,下等男人俯仰皆是,中等男人不少不多,上等男人百里挑一。
当然,还有凤毛麟角的上上等男人。
上上等男人,不会困于彀中,只会征服一切。
征服的一切中,除了权势地位,当然也包括上上等的女人。
今晚的酒席中,就有这么一个上上等男人。
只有这么一个上上等男人。
楼大公子早慧,随父母在商场历练已久,早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云京此处,更是偌大国家的中心,再稀世的珍宝换到这里也不过是金碧辉煌中的一件展品,更何况这里本就云集了不知多少背景复杂的世家子弟。
听到弟弟初生牛犊般的话,楼大公子笑意不减。
“那你很有干劲哦。”
而相比起楼大公子上上等男人的夸赞,严靖之对楼大公子,又或者港城商人的印象并不好。
他总觉得港城商人太爱钱。
“我反正也不知道是不是港城那个地方风水问题,那边人和我不对路子。今天这哥俩,弟弟你遭遇过了,这个哥哥……也多少是个富几代了,眼睛里那个精光一直在闪,心里算盘打得我看了都头疼。”严靖之将西装外套丢给柳菀:“我看你刚刚都没怎么吃,要么我给你做点,要么叫个外卖,不要把胃饿坏。要么我给你整个鸡蛋羹,嫩嫩的那种?”
“不用了,”柳菀理了理严靖之的衣服,和包一起挂好:“我吃不下。”
严靖之已经准备去开冰箱了,闻言回头:“什么叫吃不下?”
两个人距离不远不近的。
西转外套的袖口处也好,严靖之身上也好,都有那股雪茄和玫瑰混杂的香气。柳菀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心头涌上一股委屈。
“严靖之,什么叫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