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
傅襄回到济州的当天,王泾源就给他放了假,温和地让他先回家处理好家事。进了家门,傅襄看着傅文国包含期待,平静又带着恶意的讲述了严靖之的条件——和解可以,但要何锦夏在众人面前对着严云竹的墓碑磕头,并就自己恶意插足他人婚姻的行径公开道歉。
听到这话,傅文国青筋直跳,怒骂一声:“他反了天了!”
“文国,文国!你,你注意身体啊!”
何锦夏急得不行,又惊又惧,生怕傅文国身体出个好歹,自己也跟着倒霉。现在外人看她二嫁的男人有情有义,家里是重组家庭里难得的和睦,实际上记得傅靖当时闹得那一场的大有人在,嘴上不说斜眼看她时态度都是说不清的鄙夷。回到家里,傅文国虽然是她的依仗,但傅文国也已经老了,退休了,如今这个家里如日中天的是傅襄了。
而傅襄,表面上装得很好,内心深处,他比外面的人更为蔑视她。就比如现在,傅襄回来之后,别说打招呼,连一个眼神都没放在她身上过——他拿她当空气。
收起心里的愤懑,何锦夏泪水涟涟地对着傅文国说:“当初的确是我的错,是我有罪!是我,因为我情不自禁,我伤害了云芝这么好的女人。小靖他恨我,是应该的,我欠他一个温柔聪慧的母亲和一个温馨的家。只要是为了你们父子好,我愿意去跪去道歉,文国,让我去吧!”
“爸,我劝您最好考虑清楚。您现在的夫人过去公开磕头,对她一个一直没有正经工作的人没什么,对您可就不一样了,您可是靠照拂战友遗孀才累积起的好名声。”傅襄似笑非笑地站起来告辞:“他的话我转达完了,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你先站住。”
傅文国皱眉问:“他那个企业你看过了?真上市了?好几个大工厂,还和国家有合作?”
有关严靖之和圻盛,傅家人一直都不大晓得具体什么情况,因为傅靖在母亲葬礼后直接跟他们断绝了关系,改名都没告诉他们。由于严靖之故意的隐瞒和躲避,傅家人一直以为傅靖去参加了秘密科研项目,从没想过他去做生意了。
济州的这些人里,严靖之和绝大部分人都断绝了关系,但还是会让柳菀给小学班主任寄点礼品。等圻盛上市后,柳菀有一次用了圻盛的包装箱,被班主任发现,以为傅靖进了大公司,这才有了后来为了女儿留在云京的请托。事情办成后,班主任似乎才意识到以前的学生有了通天的本事,忍不住多吹嘘了两句,不多时就被传到了傅家人耳朵里。
傅文国无疑是震惊的,愤怒的同时又带了丝隐秘的喜悦。他先是让傅襄去好好查查,得到了确切结果后便在王泾源来看望时提出了要求,让王泾源看在他老迈且有点地位上帮他促成父子和解。在傅襄来之前,傅文国是惴惴的,他拿着老年机,数圻盛的公司市值,然后幻想着以后去了云京,他能够享受到怎样的生活。
结果现在,傅襄告诉他的,和自己的想象的,太不同了。
但那不重要,他急切地想确认,手机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傅襄很想笑。
“是,然后呢?您别忘了,人家不止改了名字,对他宣称的恩人家的小孩都溺爱纵容到了极致。让您现任妻子去给亡妻的墓碑三跪九叩公开谢罪就是她提出的,严靖之听到就笑了,觉得这主意好得不得了。”傅襄扯了扯嘴角:“为了您和‘您最心爱的小儿子’和解,我在云京受尽了屈辱,我尽力了。”
说完,傅襄转身就走,出门时和另一个30出头的女人擦肩而过。
“大哥!”
对方想叫住他,被傅襄无视了,只留下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那女人看着傅襄消失,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敲门进去:“爸、妈,我回来了。”
“华年!”
何锦夏迎了上来:“今天下班怎么这么晚?你们学校里又开会?”
“没有,我在准备开学的事情。”
傅华年笑了笑,将包挂起来,低声问:“我刚刚看到大哥了?是不是……不顺利?”
傅华年是何锦夏的女儿,师范毕业后就回到了济州工作,目前和傅文国和何锦夏住在一起照顾他们。她有一个公务员男朋友,已经订婚,准备明年夏天办婚礼。
有关严靖之的事情,她也知道些。
何锦夏长叹,摇头,不多时泪水落下,压低声音跟女儿讲了事情经过。傅华年抿着嘴,最终也没说什么,去厨房做了饭。晚饭四菜一汤,荤素搭配,可饭桌上气压却极低——傅文国面沉如水、何锦夏唉声叹气,傅华年也食不知味。
睁着眼睛到天明,傅华年定了最近一班直达云京的高铁。
云京那边,严靖之却高兴得很。
虽然场面不是很好看,但柳菀一席话有理有据,完全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毕竟人家港城楼氏在小孩掐架后姿态极低的先惩罚后赔礼,一通流程无可挑剔,那你济州傅家发生了涉及人性命的大事,难道就只想不惩罚罪魁,便用一句话轻松过关吗?
一想到傅襄那吃了屎一样的脸色,再想到林家也无可奈何的模样,严靖之就觉得——爽!!!
他第一次觉得柳菀牙尖嘴利得如此恰到好处!!!
“不过叔叔,林老爷子感觉并不高兴。”柳菀有些担心:“我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你要是没说的话那我就得吞掉这口夹生饭了。”严靖之反问:“后悔了?”
“这怎么可能。”柳菀回:“我就是担心他们不屑搞我,而是迁怒你。”
对话发生在回去的车上,严靖之撑着下巴,看着柳菀忧心忡忡。
“迁怒就迁怒,原本他们想动你也得先越过我。”严靖之说:“难道我还能看着他们搞你吗?”
“呜呜,可是叔叔我害怕QAQ”
柳菀说:“要不然你搬回来住吧。”
严靖之:?
他扫过后视镜,看到司机带着笑的揶揄眼神,立刻正经起来。
“你不怕,你有狗。”严靖之说:“她还会咬人呢。”
怎么回事。
明明是柳菀提出来的,但落在耳朵里,严靖之竟然没什么喜悦之情。
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不过虽然这么想,第二天一早看到柳菀在办公桌前前俯后仰,严靖之还是忍不住去敲了敲桌子。
“晚上干什么去了,困成这样?”
“宋菘让我跟她双排,结果遇到小学生了,打了个八连跪。”柳菀打着哈欠,根本坐不直:“我两点多才被允许放下手机。”
“秀丽姐,让陶宁给我把宋菘实习工资扣光。”严靖之转头吩咐,一手把柳菀提起来:“别在我办公室门口睡,影响集团的形象。”
严靖之办公室不小,推开侧门就是休息室。一张床布置得很简单,平时午睡和偶尔需要通宵的时候严靖之都会在这里休息。示意柳菀过去躺着,严靖之给了她两小时的补眠时光,刚想再叮嘱两句他没别的意思,柳菀沾上枕头就已经昏睡过去了。
严靖之:……
他现在是真的一点也想象不出她在翻译间里全神贯注工作到底什么样。
之前总部的新人还跟陶宁说过柳菀是他们心中的女神,严靖之端详着这猪崽子一样的睡姿,一点没看出女神样。
这么想着,严靖之给柳菀开好空调,又拿了个羊绒毯子盖在她身上,出去干活。
一觉好梦到中午,柳菀摸出手机看看时间,又看了看食堂菜单,打算跟严靖之一起去吃。外面有点声音,仔细分辨像是严靖之在听财务总聊事情,好像是新工厂投产的计划。
那不是她能置喙的,一时半会儿也聊不完。
柳菀刚听清楚就躺了回去,脑袋沉在枕头里,她闻到了她送严靖之的香水味道。
哼。
柳菀蹭蹭枕头,打算继续睡一会儿。只是内线电话响了起来,严靖之接了后,财务总就先离开了。
柳菀又坐了起来。
财务总王子杰,严靖之同学的亲弟弟,从圻盛进京后进的公司,严靖之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中的心腹。
谁还能比他更重要?
不久后,柳菀有了答案。
温秀丽将人带进来后便撤离,严靖之坐在办公桌后,冷漠地盯着站在门口局促不安的女人。
“小靖哥。”
傅华年嗫嚅半天,终于开口:“我,我是来替我妈道歉的。”
无语。
严靖之现在就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柳菀那个狂到没边的要求之所以被纵容,除了严靖之觉得爽以外,最重要的就是严靖之知道,傅文国那个注重名声、面子比天大的老东西不会同意。
何锦夏是个草包一样的女人,除了皮相好看以外,能够扒住傅文国,全靠她能伏低做小,把自己往下踩,激起傅文国的大男子主义和那皇帝新衣一样的面子欲。
傅文国未必多爱何锦夏,但他哪怕只为了自己的脸面,也铁定不会同意严靖之的要求的。
一切都被严靖之盘算好了,只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蠢货的确不在他预料之中。
严靖之往后一靠,落地窗外是云京最繁华的街道。
寸土寸金的地方,他有一栋楼。
“王华年,哦,你现在改姓傅了。”
严靖之拉开抽屉,抽出一支雪茄,随意把玩着:“你来替你妈道歉?你算什么东西?”
一时之间,严靖之还真没想起傅华年的脸,直到见了人,他才回忆起一个一直躲在何锦夏身后,说话声若蚊蝇,总爱低着头的小女孩。
严云芝说过,华年妹妹胆子小,当哥哥的要多保护她。
结果呢。
“小靖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可我妈这个岁数了,她真的受不了呀。”
傅华年说着,忽然跪下,膝盖撞在了厚实柔软的地毯上:“我给你跪下,我给你磕头行吗?求求你别折磨我妈了行吗?”
严靖之:……
他伸手拿起电话。
“让保安上来送客。”
严靖之的态度从始至终都很冷漠,无论是傅华年的祈求还是示弱,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或许是有的,他嫌弃又厌恶,就像傅襄一样。
“小靖哥,”傅华年哭得泪流满面:“这么多年我妈过得也很难啊!之前她一个寡妇还带着我这种拖油瓶她怎么生活——后面、后面的风言风语一直没有散过,我连个好一点的对象都找不到——我好不容易要结婚了,求求你,求求你大发慈悲放过我们娘儿俩行吗!”
严靖之懒得搭理她,看眼前这个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条蛆。
最开始,严靖之还觉得傅华年和以前一样软弱不堪。小时候,在她还叫宋华年的时候,她总被小男孩欺负,被慈悲拽着头发就哭就求饶,十足的弱者姿态。小小的傅靖听过妈妈的话,会冲出来保护她,哪怕要和人打架。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傅华年还觉得道德绑架他能有用;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傅华年那卑微的恳求不是为了她妈的脸,而是为了自己妈能有个过得去的名声嫁人。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严靖之忽然觉得戏谑,刚要出口讽刺,一抬眼就看到悄咪咪打开的休息室的门缝。柳菀凑出半个脑袋,头发乱七八糟,还有个呆毛戳了出来。她表情很震惊,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她会不会觉得他很无情。
这个念头冒出来,严靖之心里一窒。
在严靖之走神的那一刻,傅华年开始一个个地扇自己耳光。“啪啪”的声响飞过来,严靖之并没有任何一点心疼,反而更厌恶了。
那一抹不屑被傅华年敏锐地捕捉到,她动作一顿,愣在当场。
如果何锦夏在家里示弱,傅文国早就改变态度了。可严靖之截然不同,他打量她,就像一个小丑。
刚刚他让保安过来要把她拉走,若是真的被赶出去,下一次就没有这样直面他的机会了。
不行,不行,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找机会威胁他不要搞事。
傅华年心一横,伸手硬拽头发。严靖之以为她要发疯,谁想到接下来傅华年开始扯自己的衣服——他眼皮一跳,忽听到敲门声,下一秒就有一道身影飞扑过来,和傅华年撕打起来。
“——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