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柳菀小心翼翼地靠着严靖之。

隔着一层薄薄的羊绒毯,年轻姑娘的脑袋搭在他手臂上。

过一会儿再回房间吧。

柳菀这么想着,眼皮搭下来,一点点向下滑去。

一只手默默挡住了要掉下去的她,让她枕上了自己的腿。

柳菀睡眠质量很好,沾枕头就着。

严靖之很羡慕她。

不像他,身边一有人经过,他的精神便立刻会同惊弓之鸟一样紧绷。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

坐在沙发上,男人脊背绷直,身体的反应在那两个偷偷摸摸的吻后自然而然地袭来,就如同之前她从背后抱住他时那样。

这不对。

这不对。

严靖之反反复复地思考着,他想到他第一次见到柳菀的时候——命如浮萍一样飘摇却漂亮的小姑娘,在生活的巨大玩笑后茫然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往何处去,而她不清楚,自己的未来全部把在豺狼虎豹一样的亲人手上。

她大伯曾跟严靖之说过她,说她是个命苦的小孩。柳菀出生之后因为性别被爷爷奶奶所不喜,建议干脆丢到乡下给绝户收养,让儿子儿媳立刻准备好要下一胎,还是她大伯听说之后电话回去争辩一番才正式有了户口的。后来,柳菀父母早亡,她大伯赶回去办兄弟丧事,正撞见自己老婆老母鸡护鸡崽一样将小丫头护在身后,不允许一伙儿陌生人将孩子带走。

“老头老太太觉得小丫头克亲人,她亲妈家亲戚又收了钱,要把她送给别人家收养。我实在受不了,跟他们吵了一架。”她大伯母一说起这个就生气:“我就跟他们说了,我不信这些封建迷信,我不怕克,我兄弟的孩子我来养,克我我认了!”

她大伯是个很典型的汉子,看着有些凶,话也不太多,性格却可靠,跟老婆商量好之后就把姑娘带回家里当自己亲生的养。严靖之那时候是她大伯的兵,没少看柳菀的照片——从最开始到家里怯生生的样子,再到后来满眼被爱包裹的自信和蓬勃——她大伯两口子竭尽所能地将柳菀养得很好,而柳菀也争气,学习上从来不需要操心,一直都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小孩。每次提到柳菀,她大伯便笑容满面,很是骄傲。

如果她大伯大伯母没出事,柳菀过得不会差的。

可偏偏她又一次失去庇护了。

严靖之也问过自己,是不是一定要养柳菀。

如果要感恩她大伯,其实可以定期给钱,而不是像个老农民养花一样时时刻刻看着。那小女孩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在身边只有一大堆麻烦。

事实亦如此,这些年来围绕他们俩的猜测和风言风语比预计的只多不少,如果不是他把厂子做大做强了,用成功堵住了绝大部分人的嘴,那他们俩的关系不知道要被说成什么样。

让他最终下定决心的,还是她大伯大伯母葬礼上发生的事。

红楼梦里一样的狠舅奸兄,万事不管只认钱的爷奶,和她最初到她大伯家时那样的惶惑。

如果她大伯还在,绝对不希望这孩子带着这样的表情,又流落到其他地方去。

而且她大伯大伯母出事,还是在……出去买菜,准备招待他的路上。

这个念头一过脑子,严靖之就已经行动起来,等他完全冷静下来时,钱已经给了,合同也签好了,柳菀已经被正式交到了她手上。

他接过了她大伯的责任。

为什么要养柳菀。

他就是希望柳菀能过得和她大伯在的时候一样好,这样,多少回报些她大伯的恩情。

没有别的。

也不应该有别的。

严靖之给余朗发了消息。

【准备好酒店的房间,我要常住。】

*

柳菀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醒的。

坐起来时,她迷糊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什么,跳下床去了客厅——严靖之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那里跟余朗交代什么。他看了一眼柳菀,让余朗先走。

原本没什么不对的,只是余朗顺手拎了两个旅行箱走。

一个是RIMOWA银色26寸,一个是同品牌头等舱登机箱。

都是柳菀买给严靖之的。

柳菀感觉不好。

“柳菀,你上次说你长大了。”

严靖之说:“我觉得你说得对,也反思了一下——站着别动!”

柳菀想过去的,被严靖之喝止住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说要你走。”柳菀咬着嘴唇:“你……你知道的,我为什么这么说。”

“……”

严靖之站起来:“柳菀,如果你想说的是我以为的那些话,我的回答没有变。我现在觉得,当初搬回来不是个正确的选择,所以我还是决定搬到酒店住。以后有事直接找余朗,没有必要不要联系我。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了。”

“我不要!”

柳菀拉住严靖之的手:“你别走——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你不能把我丢在这里——我害怕!”

“柳菀,你说你已经长大了。”

严靖之拉开柳菀的手,一点点拽离自己:“如果你有困难,我不会不管你。但你应该学会把你自己从我的生活中剥离开了。这开始起来可能有点困难,但你是个聪明小孩,你可以——”

“——严靖之,你就一点都不爱我吗?!一点点喜欢都没有吗?!”

柳菀崩溃地问:“我在你眼里除了小孩就只是一个陌生人吗?你就一点都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女人看待过吗?明明我抱着你的时候你——”

“柳菀,我对着你大伯大伯母的墓碑发过誓,我要好好照顾你!”

严靖之强硬地打断了她:“照顾人照顾到床上去——你把我严靖之当什么人?!你让别人怎么看我?!”

柳菀愣住了。

她好像又变成了一个被抛弃的、无枝可依的小流浪狗。

他话说得是不是太重了。

严靖之有一刹那的心软,立刻又强迫自己转身就走。

那一道视线一直跟着他,直到大门关上,隔断了那双含着怨又含着怒,还含着泪的眼睛。

“老板。”

余朗看到怒气冲冲的严靖之,眼皮狂跳:“去公司还是酒店?”

“去公司。”

严靖之想了想:“给柳菀找个住家保姆,她一个人住……害怕。”

这份好意被柳菀谢绝了。

她挂掉余朗的电话,坐在地板上,过了很久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宋菘微信戳了她很久没收到回信,从消防通道上来,一推门,房间昏暗,余有柳菀一人。

她像只受了伤的鹤。

“哟,咱假爹又不要你啦?”

宋菘扫了一圈,没看到严靖之的衣服外套什么的:“你又把百亿总裁吓跑了?”

“算是吧。”

柳菀往后一靠,靠在沙发沿上:“这次可能的确……坏了。他问我,跟我在一起——让别人怎么看他。”

宋菘原本还带点玩笑,一听这话严肃起来。

做生意的,尤其是生意做得太大之后,很多事情便变得很重要——无论严靖之是否自己主动打了这个招牌,照顾恩人的孩子这件事本身还是带给了他不小的收益,起码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接收厂子和谈生意,这部分道德资本给了他非常大的帮助。

他每一次带着厂子上一个新台阶,柳菀健康快乐的成长都会成为他个人信誉的一部分,给他的商业帝国赋予了非常人性的光辉和色彩,也让他在进入云京时不少人对他的打量多了许多的善意和客气。

现如今的柳菀,像一朵宝石雕刻的花,被严靖之精心地呵护至今,代表的价值客观上早就超过了那些投入。如果严靖之和她在一起,那许多口碑可能即刻崩塌。

有些人不在意,但严靖之这个人,他在意,而且在意得不得了。

他又正直、又善良,偏偏还有这一股堪称顽固的执拗。

“呼。”

柳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宋菘觉得柳菀的魂儿都被她吐出来了。

“你要不真的试着谈谈别人呢?”

宋菘托腮:“没准你谈完就会发现比咱假爹好。”

“不会有人比他好的。”

柳菀拿着那条毯子,用它将自己包裹起来:“你怎么上来了?”

“咳,这不是我爸妈嫌我在家没事儿干吗。”宋菘挠头:“他们俩让我来问问假爹,能不能在集团内部给我安排个实习的活儿——好歹咱也算中小股东不是。”

这的确是。

宋菘爸妈是做煤矿产业起家的,后来转头了房地产,再后来投资了几家互联网企业,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了时代的风口上,不知不觉就成为了豪富。中学同学家长会时,严靖之和宋鹤云见了一面,宋鹤云立刻觉得严靖之这人靠谱,给了圻盛进京后第一笔投资。结果没过几个月,国家发了利好政策,圻盛借着政策东风腾空而起,宋鹤云当初那笔钱在IPO后翻了一百倍,悔得他直拍大腿,直说应该多投点。

因为这份交情,宋菘家虽然算不上大股东,却是严靖之很愿意卖面子的。

实习的活儿,一句话的事儿。

“我把余朗微信推给你,你找他吧。”

柳菀划了划手机,又缩回羊绒毯子里:“我要一个人难受一会儿。”

“哎,你看你这。”

宋菘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柳菀好:“要不咱们再去点模子哥?”

“太吵了,而且他不让我去。”柳菀蔫蔫的:“我导师那边还有活儿,我还没做完呢。”

柳菀的导师是外语系出了名的八爪鱼教授,东南亚那边的所有语种都精通,对手底下学生要求也高。柳菀是她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因此哪怕毕业了也常给她一些私活儿。

价高事少还能在家做,柳菀可爱接了。

“真惨。”宋菘手机震了一下:“诶,秘书哥说给我安排——他还问你去不去呢——一起去呗?咱俩一起去,这样你还能监视一下假爹。”

“我不去,他要我学会把我自己从他的生活中剥离开。”柳菀拒绝。

“可秘书哥说假爹同意了。”

宋菘将聊天记录给柳菀看。

送百财:【那我能让小柳陪我一起不?】

朗月清风:【老板说可以】

朗月清风:【你们俩先去总办呆两周,然后看喜欢哪儿就去哪儿】

朗月清风:【规矩点就行】

朗月清风:【证件照记得发我,要做工卡】

余朗的话发得又快又急,仿佛有人催命。柳菀很犹豫,她只觉得严靖之嫌弃她碍着他,又觉得没那么严重——起码他让她去实习,而且还把她放在眼皮底下。

可如果他只是怕她惹事呢?

宋菘不管柳菀的纠结,下去给爹娘复命去了,还趁着最后几天松快日子大肆吃喝玩乐。圻盛那边,余朗上下奔忙,连两张工卡都亲自去弄,还空出两个视线最好的工位,随时能看到严靖之办公室室内情况的那种。

不仅如此,之前严靖之让他抢的玲娜贝儿也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了其中一个办公桌上。

总办的人精们交换着眼神,目光闪烁。

很快,总办传出来的流言就传遍了总部。

老板娘要露面了。

余朗自然知道点情况,但他不管那些,正日子九点半亲自戳在总部大门口迎接尊贵的柳菀小姐。

然而,事情陡然生变。

画着巨大粉色耗子的阿斯顿马丁一个飘移甩进车位,穿着休闲装的宋菘滚落出来,拎着香奈儿新款立正站好。

“嗨秘书哥,怎么还专门迎接我,怪不好意思的。”

“不是,”余朗伸长脖子,试图从车里找出还没滚落的另一个人:“我柳姐呢?她人呢?!”

“啊?有个官方的多边交流会缺同传,她导师直接把她薅走了。正式会议六天,还要提前一天准备,柳菀昨天凌晨的飞机。”宋菘看了看表:“她现在已经在会场了,我刚刚看新闻还看到她了呢。”

“怎么,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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