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菀只在严靖之面前流过三次眼泪。
第一次是在严靖之帮她打发走那群难缠的亲戚时,柳菀一边哭,一边抽抽噎噎地说自己以后一定会很乖很听话,求严靖之别把她丢回亲戚身边;第二次是她大伯大伯母去世一周年,柳菀一个人坐在家里不声不响垂泪,被严靖之发现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想他们了。
第三次就是现在。
严靖之出奇地冷静,把柳菀叫过去,伸手给她擦掉脸上的水痕。
结果眼泪越擦越多,柳菀原本还能忍,严靖之出现之后安慰她,每帮她擦一下眼泪,她胸口憋闷的情绪便愈发膨胀,直接涌出她的眼眶。
“给我匀个地方吧文君。”
严靖之一看这个情况,将柳菀从那个场景中隔开,两个人坐在另一个房间里。等柳菀哭够了、能好好说话了,他才开始问具体情况。听柳菀断断续续说完,严靖之摁了摁太阳穴,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你就为了两百万,把自己气成这样?”
摸了摸兜,严靖之拿出几张皱皱巴巴的餐巾纸:“我从办公室随手拿的,把你那个花猫脸擦一擦——不哭了吧?”
柳菀噘着嘴,赌气一样地擦着自己的脸:“什么叫就。”
严靖之没听清:“啊?什么?”
“没什么。”柳菀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就是生气。”
“生气也不能把人打成那样,你不打他自己丢人,你打了大家一起丢人。”严靖之没把钱当回事儿,也没觉得柳菀有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楼二这个样子被打两下也是他活该:“结果你现在一动手,有理也变成没理了,他楼二还赚了个不打女人的好名声。”
“……”
柳菀表情变得难看起来:“对不起叔叔,我给你惹麻烦了。会不会耽误你跟楼家的合作啊?”
这些天楼大公子一直在跟严靖之商量,不过到现在也没商量出个结果。
柳菀怕自己这么多巴掌下去,严靖之跟着吃亏。
“原本就没谱的事,说不上耽误不耽误。”严靖之下意识又要去摸摸柳菀的脸,马上碰到时又缩回了手:“一会儿跟我回去,跟人家楼二道个歉。动手这个事情无论如何是你不对,两百万给他当医药费了。”
“哦。”
严靖之的话,柳菀一贯是听的。
心悦诚服与否,那另算。
“你现在心疼什么呀,你当初付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这钱你要不回来。他楼嘉铭楼二公子,听着响亮,实际上兜比脸干净,真论现金你那仨瓜俩枣晃一晃都比他响。”
柳菀气得都快成河豚了,严靖之觉得好笑,不得不继续安抚一下:“这帮港城公子哥,一个个吹着千亿家资,实际上手里分币没有,买瓶矿泉水都要刷卡找信托报销。一帮脑子有包的小姑娘看到之后眼睛冒着绿光生扑,睡到之后觉得这辈子大富大贵了,结果分了手或者结了婚又离婚之后被信托起诉,被追回恋爱期间和婚姻存续期间支出最后欠债破产的事儿——我记得我告诉过你呀?”
这事儿严靖之的确说过,态度好比友邦惊诧,完全没想到老钱谈恋爱不仅抠,竟然还能从恋爱对象身上薅羊毛。
当然,港城豪门操作不止这些,前有富豪购买爱马仕赠送给女伴,实际上女伴只有使用权,关系结束后还能收回进行公开拍卖的;后有高调拍卖购入的珠宝全部放入信托,家族成员想戴要申请,必须严格遵守登记表格上的使用时间,延时归还要被警告并取消一段时间的其他家族珠宝借用资格。
“我再也不说你看的那些宅斗小说是封建糟粕了。”严靖之分享八卦的时候还在感叹:“这明明就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老僵尸套上了资本的壳子与时俱进地挤进了现代文明嘛。”
但任何事情都是一体两面的,严靖之琢磨了一下,感觉这东西能给柳菀配置一套完美的婚前财产。
这么一想,严靖之又觉得港城那帮人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再说了,他那爸妈让他来云京,是为了让锻炼他来的,不可能给他留太多现金——所以没了那张卡,他跟东单公园长椅上过夜的那些流浪汉没区别,最多穿得讲究点。”严靖之说了两句:“这次算你花钱买个教训,以后看到这种表面光的驴粪蛋子绕着走,明白了吗?”
严靖之说话有点好笑。
柳菀抿了抿嘴唇,点头。
“这就对了,屁大点事还哭上了。”严靖之舒坦了:“下次等我死了再哭。”
一句话,柳菀又把脸给拉下来了。
这也是林闻达来的时候,柳菀还在给严靖之甩脸色的原因。
“气性大成这样呢小柳?”林闻达觉着新鲜,提前跟严靖之打了电话,他不来他们不让走,非要来凑这个热闹不可:“这两百万我给你出了,今天晚上能笑一个不?”
“别添乱了,一会儿说和一下就没事了。”严靖之说:“树人那边——我本来对楼家也没有什么好感,这个事一闹,合伙这个事推不下去了。”
林闻达眼神闪烁了一下:“小题大作了吧兄弟。”
“楼二这个样子,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但菀菀不是见谁对谁发疯的人。他敢这么对菀菀,那就说明他也不尊重我。”严靖之看向林闻达:“你说,是谁给他的这个底气。”
林闻达一噎,一时也没法反驳。
“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林董。”柳菀低低地补了一句:“我不要你帮他还钱。”
在林闻达和曹文君的见证下,这次小孩儿打架斗殴事件在双方话事人的按头下解决了。在柳菀先为自己打人道歉后,严靖之谢绝了楼大公子的转账提议,手一挥表示两清,带着柳菀和已经活人微死的宋菘就要离开。楼大公子对不成器的弟弟多看一眼都心烦,想要去送一送严靖之一行,忽地听到身后传来不服气的声音。
“因为一点点钱搞成这样。”楼嘉铭话里带着讥诮:“穷人乍富。”
“所以呢?”柳菀几乎秒接了话:“你富了好几代,你几多高贵?”
楼大公子大脑一片眩晕,退后一步。
完咯,完咯,完蛋咯~
年轻姑娘在几个大男人中显得尤为纤弱,想冲过去时被严靖之一把搂住,挣吧起来让一直保持锻炼的严靖之差点脱手:“好了柳菀——你劲儿还挺大呢。”
“不行!我必须要问清楚——穷人乍富怎么了?!穷人乍富的钱就比富了好几代的钱卑贱吗?”柳菀差点蹦起来:“怎么我兜里掏出来的一百没有你兜里的更值钱——那你怎么不自己付啊?!啊?!”
“你还跟我比贵贱?圻盛从我大伯在的时候到现在挣的每一笔钱都干净,严靖之他敢自己一直当法人从来没变过,从镇上的厂到市里的公司再到现在的上市集团,每一次招工培训吸纳就业带动商业生态,不知道他*的多少人能跟着吃肉喝汤,你给我滚过去打听打听,谁不说一句圻盛好——你们港城楼家这么高贵这么服务港城大众,怎么几十年来底层人民住鸽子笼挣血汗钱,到头来还要跑到深市买山姆,日子过成那个*样啊?”
严靖之听到后面脸已经黑了,手直接捂住柳菀的嘴,拖着她就往外走。宋菘也知道出事了,踮起脚尖跟着假爹脚底抹油,到了停车场先溜进车里,钥匙一拧先跑了。
“柳菀你今天可没喝酒,怎么嘴里说胡话。”
严靖之松开柳菀,这才看到她头发乱乱的,眼圈又泛起了红:“不许哭,哭了你刚刚说的那些话能收回去吗?”
前几句夸夸圻盛夸夸他严靖之没觉得有什么,到后面就有搞上升和对立就犯忌讳了——好在柳菀是个小姑娘,吵架上头而已没什么,这要是已经在公司里正式任职,再说这些是要出大事的。
柳菀也意识到了错误,垂下头。
“可我就是,我就是看不惯他。”柳菀咬着嘴唇:“两百万很难挣的,最开始……厂子一年就几万块钱。”
是那样。
严靖之刚接手柳菀大伯的厂子时,那边只有简单的初级加工环境。为了把厂子弄正规些,严靖之到处找资料请教老师,把积蓄投了进去后升级改造的同时还要去找销路,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整个厂盈余四万五千六百二十二块四毛钱。
后面情况逐渐好起来,厂子效益勉强能到百万级别,但纯利润能有一半都要谢天谢地。等销路打开后,订单是不愁了,可严靖之消耗了许许多多的精力在应酬上。
柳菀老家那地方爱喝酒,严靖之并不适应,架不住甲方总爱在酒桌上谈合同。
第一单纯利润能有两百万的单子,严靖之喝了能有两瓶白酒,回到家里吐了半个晚上,头疼胃也疼,整个人跟死过去没两样。
柳菀做作业做到很晚,听到严靖之回来,跑去照顾他直到凌晨,最后实在熬不住,跪在地上趴在床沿边睡了过去。
等柳菀睡醒,严靖之已经把家收拾好,给她请了半天假,留了早餐和午饭钱,去厂里准备合同去了。
钱是真的很值钱的。
柳菀手里的每一分钱,都是她看着严靖之一笔一笔挣回来的,哪怕后来上市之后他们两人都身家暴涨,柳菀的想法也没变过。
“含着金汤勺出生算他命好,可他凭什么瞧不起人?!”柳菀犯了倔脾气:“这次我揍他,下次他还敢放这种狗屁我照样揍他——大不了赔钱QAQ!”
“好好好,大不了赔钱。”
严靖之语气又软了下来:“不哭了啊,咱们不哭了。”
男人兜里已经没有餐巾纸了,这次只能再用手帮柳菀抹掉眼泪。柳菀才发现自己又哭了,用袖子泄愤一样地擦两下,脸被弄得通红。
“我知道你是因为他说我不好才生气的,但是菀菀,我又不是人民币,谁看了都喜欢。就算我是,那还有更喜欢美元的呢。”严靖之用袖子把柳菀的脸擦干净,平时软软的、凉凉的皮肤被哭得发烫:“你不能左右别人的想法,我也不在意那些。”
“……”
柳菀抬头看着严靖之,忽然一下扎进他怀里。年轻姑娘的头贴在男人胸膛上,她不管不顾地抱着他的腰:“我不管,你就是最好的。”
“好好好,”严靖之顺着她的话:“知道了,我是最好的。”
柳菀还是一直哭,哭到车开过来时脑子都是晕的。严靖之无法,把柳菀打横抱起来放到车里,自己跟着进去。
夜店里的屁事让林闻达去搅和吧,反正这家伙没正事儿,就爱搞这些家长里短的东西。
回家的路上,柳菀的啜泣逐渐停止了。她靠在严靖之怀里,头埋得很低,像是要睡着了。
严靖之摸了摸柳菀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头上痒痒的。
柳菀闭着眼睛,牙齿咬着嘴唇下面那一小块肉,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声。
严靖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离她这么近了。
雪茄玫瑰香气环绕着她,还有男人比她高一些的体温,隔着衣服,将热量极为低效率地传递给她。
好幸福。
嘤。
宋菘:不是姐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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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