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氏后院的花园里,有一座八角亭子。眼下才初春时节,大多的花朵都还含苞待放躲着春意。许是为了庆贺郝县令大寿,郝家专门遣人从南边买回不少花卉,摆在亭子两侧的石阶上。前来参加宴席的年轻女眷们围坐在亭子里,三两个凑在一起边赏花边赏人。
花园中央的石桌前,还围着一群人,这些才及弱冠的富家公子各个衣着华丽,背着胳膊昂着头激情澎湃的吟诗作对。看似都在切磋文采,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都在亭中的女眷身上。
平日里,大家小姐们都被拘在家里鲜少能出门,更别说认识什么年轻的公子哥。这种宴会就给了彼此相看的机会。
三人方一踩踏进花园地界,就有一公子热情的招呼着。
“两位妹妹来啦。”郝元正看到她们二人时,立刻抛下一众公子,像个花蝴蝶般扑过来。
郝元正是郝县令唯一的孙子,也是郝氏的亲侄子。他师从丹轶书院,十五岁便考中秀才,如今在县衙里谋了个文书的工作。要说才学这人是有些,要说纨绔,在川县也是拍得上名号的。
“多日不见,两位妹妹近来可好?”郝元正笑得殷勤。就算时妤一直垂着头,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转。那种粘腻又带着强烈目的性的眼神,让她生厌恶心。
“咦,怎得不见阿沐,他该不会还在丹轶书院问学?按理说早就应该回来了,他莫不是年考未过,被夫子扣在了书院?”郝元正问。
时如答得端庄得体:“我阿兄昨日便已归家,今日一大早就出府去了,想是父亲交待了什么要事。”
要说时家这群人里,时妤最喜欢谁,毫无疑问就是时家大公子时沐。若是说时沐对她有多好,其实也没有。不过时沐是真的把她当作妹妹来看,而不是一个挂着时家姓氏的外室女。
“有什么要事,竟比他外祖的寿辰还要重要。”他眼中的鄙夷被时妤瞧得一清二楚。郝元正挥挥手不去在意时沐到底来不来,他把心思重新放在两个貌美的表妹身上。
“两位妹妹随我来,那边……”
他说着就要上手去拉。时妤嫌弃得避开身,又故意冲着他重重咳嗽两声,逼得郝元正退后几步。
“抱歉,身体不好。”她勾着虚假的歉笑。刚说完她瞧着郝元正又有凑上前的架势,急忙捂着心口又咳了两声,像是要把命都咳在这一样。
“风好像有些大,我咳咳咳。”
她咳得面若桃红,眼圈里都含了泪,如此病弱美人哪个男人能不心疼。
郝元正急忙道:“是我疏忽,两位妹妹快进亭子避避风。”
时妤捂着心口病病弱弱的道了声谢。要说到演戏,可没人比得过时妤。在什么人面前应该装什么样子,她这么多年早就得心应手。
亭子里都是女眷,郝元正不好跟上前,拉着时泽去了男子那边。
“草包,凭他也敢同我阿兄比较。”时如大步上前,经过时妤身边时脚步放慢了些。
“虽然我也不喜欢你,但你要记得,你和你娘能进我时家大门,全都是因为我娘心善,这些恩情你都得记在心里。你也该知道郝氏厌恶你,无论你有什么手段,郝家也不会娶一个外室女,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思,少和郝氏走动。”
她本就没有什么心思,郝正元这种公子哥她也根本瞧不上。就算他未娶妻纳妾,也不在时妤攻略的名单中。
若嫁到郝家,无疑就是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牢笼。
她还没那么傻。
年轻的闺秀们凑在一起,话题颠过来倒过去无疑就是那么几个,不是脂粉头饰就是衣裳罗裙。
“秀玉今日用得什么香料,味道好独特。”一个闺秀凑到郝秀玉发尾轻轻嗅了一口,惊叹道,“发丝也泛着香气,像是花香又像是果香,清新淡雅。我从未闻到过这种香。”
“对呀,真的好香。秀玉今日的衣裙也格外漂亮,这种款式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郝秀玉乃是郝元正的亲妹,她被众闺秀围在中间,似是害羞一般,垂头拢了拢头发,“也没有啦,大家的衣裙发饰也都很好看。我这些都是父亲托人从平淮买来的,具体是从哪儿我也不是很清楚。”
时妤坐在最外围,百无聊赖地听着这群闺秀阿谀奉承。
今日受邀来的都是川县的官员,以及一些有权势的商户。在官员里,县令官职最高,这些闺秀难免要巴结着点郝秀玉,殷勤地围在她身边陪着笑脸。
商户里,总有几个特立独行的存在。迎风楼产业极大,虽然主要产业都在川县这个小县城里,但只往外面走走就会知道,几乎每个县城里都有几家迎风楼的产业,甚至迎风楼都在大雍的皇都扎了根。可见背后财力势力的庞大。
要说迎风楼这么大的产业,明明可以搬离川县这小地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东家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
迎风楼的大小姐夏静竹仗着自己家的权势,从来不屑和这些闺秀为伍。她冷哼一声:“东街彩衣坊三日前刚出的新品,什么平淮州,就骗骗你们这些心智单纯的罢了。”
那点骄傲被拆穿了,郝秀玉面上气到发白。还没等她发作起来,樊昆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晃荡过来。
他一来,视线先扫过女眷这边,瞧见几个美人后更是直奔这边而来。樊昆停在离亭子十来步的地方,一双眼睛色眯眯的来回打转。
“各位妹妹在这坐着有什么意思,花园里准备了投壶,一起热闹热闹。”
闺秀们又羞又怯,各个红着脸不敢应话。
“没意思。”夏静竹冷淡起身。路过樊昆时,特地拿出帕子嫌弃地遮住鼻子,像是被他身上什么气味熏得难受。
樊昆敢怒不敢言,默默将这口气记在心里。他今天来这就是为了看美人,早就得到消息,郝县令过寿各家未出阁的女子都跟着来参加,就连时家那个不常露面的外室女也会来。
这个外室女的模样被传得跟个天仙似的,什么柳叶眉、樱桃嘴、秋波眼,杨柳腰,那个性子更是娇。樊昆馋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真人。
他翘着脖子张望了许久,终于隔着人群看到个陌生的脸孔。
美,是真的美。这种美人就该被金尊玉贵的捧着,怎穿得如此寒酸。
前几日他父亲同他说,欲把时家外室生的庶女收了给他做妾。刚听闻消息樊昆兴奋了好久,可最近正值他母亲冥诞,不宜操办喜事。这般美人还得再等等才能收进自己房内。
看这些人投壶吟诗的一点意思都没有,时妤也懒得凑这个热闹,她独自坐在亭中,讨个清净。
时妤头靠在护栏上微闭着双眼,她大脑一片混乱。一边是如何搅和掉与樊昆的婚事,一边脑子里又在想怎么才能让楚春生喜欢上她心甘情愿去时府提亲。
第一个难度不大,第二个让她想破了头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她好歹对时家还算有些利用价值,时斌怎会同意让她嫁给一个毫无用处的书生。
除非…楚春生救过他的命。
突然脸上一阵湿润的触感,时妤猛地睁眼用力挥开了脸上的手指。
她警惕道:“樊公子想做什么?”
花园里玩得热闹,她要是喊一嗓子恐怕也没人注意到这边。
“小美人性子还挺烈,别害羞吗,咱们早晚是一家人。”樊昆捻了捻手指,似在回味方才的触感。
“好滑,这脸蛋可真嫩,不知道亲一口是什么味道。”
他的语气让时妤恶心。时妤深吸了两口气强忍住想暴揍他的冲动,压了压性子好言劝道。
“樊公子请自重,今日是郝县令寿宴,若是把事情闹大了,樊县尉怕是饶不了你。”
这话显然对樊昆没什么用,他是樊肃独子,就算犯了再大的错,樊肃都舍不得打他,顶多就是口头教育,再不行就是请几个夫子整日对着他之乎者也的念叨。
“怕什么,大不了我今日就纳了你,免得你苦等月余之久。”樊昆嘟着嘴唇凑上来,“美人,快让爷解解馋。”
时妤实在忍不了了。她五指用力挥在樊昆脸上,又猛地一脚踹在他身前,将他踹了个踉跄。
樊昆见过性子烈得,可还没在女人身上栽过跟头,他当即黑了脸,嘴里骂着就要禽住时妤,好好收拾她一顿。
时妤本想在给他一脚,瞥眼一看远处走来个熟悉的人影。
楚春生?他怎会在这里?
时妤身子一扭就往外跑,临走时还不忘踹樊昆一脚。她在自己腰间狠狠拧了一把,拼命挤出几颗泪珠,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娇弱无辜些。
话本子里说了,男人都吃这套。
“公子救命。”她顺势撞进楚春生怀里,捂着脸嘤嘤的低泣。
楚春生瞬间绷直了身子,他不动声色地将时妤拉至自己身后,和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
啧,真是的古板的书生,脑子里都是书本,美人计都不吃。
时妤暗叹可惜,开始琢磨其他的招数。
“阿妤…”楚春生眼中惊喜一闪而过,随后又被失落代替,藏匿在沉静的眸子下。
“发生了何时?姑娘可有受伤?”
时妤轻轻摇了摇头,“没大碍,受了些惊吓罢了。”
“你个小娘皮,给我等着,老子扒了你的皮。”樊昆被踹得生疼,他恶狠狠得追过来,想必是轻饶不了时妤。
时妤被楚春生护在身后,心里不由得担心他这单薄的身板。他一个穷书生怎么打得过这种游手好闲的纨绔。
眼见樊昆举着拳头追到眼前了,时妤抓着楚春生的衣摆喊道:“公子小心!”
她本想挡在他前面,和樊昆拼一把。没想到这个穷书生力气挺大,握着她胳膊的手,怎么挣都挣不掉。角度更是刁钻,就听到一声惨叫,樊昆捂着下腹痛得缩在地上,他面色惨白,三月的天儿,头上冒了一层汗珠。
郝元正到底还算是主人家,听到如此惨烈的叫声,立马丢下一众闺秀赶了过来。
“时妤妹妹莫怕。”他直奔时妤而来,伸手就要去拉她。不料横空出现一只大掌,拦下他的动作。
“这位公子方才走得太过着急,不小心摔了,想是摔得还挺严重,须得马上就医。”楚春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