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元正这才看到躺在地上的樊昆,“呀,樊兄这是怎么了?”
“你…你们…”樊昆抬手指着楚春生和时妤,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又是一声惨叫,直接疼昏过去了。
“抱歉,最近眼神有些不好。樊公子也是,怎将自己的腿放在楚某脚下,实在是不好意思。”楚春生无辜地抬起右脚。
他说得一本正经,就连亲眼看见他踩上去的时妤,都快要信了他的满口胡话。
“你又是哪位?我郝府宴客名单上,好似没有你这号人。”郝元正打量着楚春生这身布衣咂咂舌很是嫌弃,“穿着如此寒酸,莫不是混上门蹭饭的乞儿。”
“来人,给我将他轰出去。”
郝正元一招手,家丁哄拥而上,就要擒住楚春生,给他拖出去。楚春生就是一介书生,那小身板对付一个酒囊饭袋还是可以,这四五个年轻力壮的家丁围上来,他根本无法反抗就被人抓住了双臂。
这般模样属实难看。楚春生暗自咬住了下唇。生怕这副不堪的模样被时妤瞧见后会因此厌弃他,觉得他无用。
不,她本就不喜他,谈何厌弃!
突然,他低垂的眼角瞥见一抹青色。时妤的裙摆从他身侧轻轻划过,乱了他整颗心。楚春生觉得,自己就像深冬的一尾小鱼,冲破冰面后以为得到的是自由,没想到却是刺骨的冰寒。
时妤挡在他面前道:“郝公子,来者都是客,今日是郝县令的寿辰,哪有寿宴还往外赶人的道理。你这般做怕是不吉利呀。”
时妤肯为他说话,楚春生心底是高兴的,可回过味来,那股子喜悦逐渐被惆怅代替。他作为个男子,本该将女子护在身后保护她,现在却要时妤冲上前去替他游说。
实在是,有违君子之道。
可他还是心存一丝幻想。
昨日送伞是因为可怜他,那现在为他分辩又是为何?因为方才的维护,还是……
楚春生不敢往后想,他怕再想下去,自己又平添许多扰人的念头。
“姑娘。”他缓缓道,“不必为楚某做至如此。”
那怎可以,美人计不行,美救英雄还不行?他们这些个书呆子不都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挂在嘴上。她不如此做,以后怎么有挟恩图报的借口。
“那怎可以,楚公子都是为了我……”时妤转过头,深情款款看向他。
时妤本就生得一双桃花眼,平常在街上看条狗都深情。如今又存心如此,眼中滚烫的情愫差点没将楚春生淹没在其中。
楚春生被这股浓烈的情绪惊得瞪大了眼睛。他心底悄悄期盼着,时妤帮他是因为对他有情谊。同时又暗自唾弃,觉得自己的思想未免太过狭隘,竟将姑娘的善心误认为心悦。
那眼底分明就是可怜、同情,和心悦没有半分关系!
“时妤,你在干什么?今日是我外祖生辰,你别惹麻烦。”时泽见情形不对,冲到时妤身边焦急问道。
时泽今日是领了他娘郝氏的任务,帮时妤和樊昆牵线搭桥,若是做成了他这月月钱多发五成。可现在是真完蛋了,他就去玩了两把投壶的功夫,樊昆躺地上了,时妤也不知道和什么男子拉扯不清。
他这个月别说月钱了,怕是还得被罚抄书。
时泽简直就要急死了,在两边劝了半天也没人搭理他。他脑袋瓜还算灵光,见这事态自己摆不平,赶紧冲出包围,去前厅搬救兵了。
公子小姐们都闻着热闹凑过来,将他们里里外外围了一圈。这些公子小姐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着眼前的形式噼里啪啦说上几嘴。
眼见她们越猜越歪,都揣测到三男争一女的俗套戏码去了。时妤急忙发声,将这流言歪转过来。
她摆出一副惊慌委屈的模样,手指扯着楚春生的衣摆,凛然道:“时妤活了十八年才知,原来这世上的善念如蛇蝎猛兽沾染不得。樊公子意外摔伤需立即就医,楚公子不过是好意提醒,就被郝公子当作别有用心之人,还令奴仆将他驱逐出府。既然郝府不容善心人,我们一同走便是。”
“只是。”她顿了顿拧着眉犹豫道,“今日是郝县令寿辰,原本是大喜的好日子,却生了血光之灾,莫非……”
时妤夸张得捂住嘴,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众人抓心挠肝。
“莫非什么,你倒是说啊。”有急性子的忍不住催道。
“时妤不敢胡言。”
她越是如此推脱,就越惹得那些人想知道后文。可惜这些公子小姐各个胆子小的很,又碍着郝氏兄妹在此,支支吾吾不敢再多说一句闲话。
时妤憋得难受极了。这些人刚才说得挺起劲儿,现在倒是给她递个台阶,让她接着说下去啊。
“本小姐倒是要听听,有什么不敢说的。”
一道清脆的女声,剥开人群传进时妤耳朵里。夏静竹带着丫鬟立在众人身后,她一出声,那些个公子闺秀颇为自觉地给她腾出路来,那待遇简直比郝秀玉高出一大截来。
时妤迅速遮住眼底的笑意,有些犹豫道:“莫非樊公子和郝县令八字相冲,我早就听人说过八字相冲的人命格相连,一方有喜另一方必定有灾。”
她说得真切,众人听得惊颤。这世道极其信奉鬼神之说,尤其看中八字运道。樊昆和郝县令相冲这件事可大可小,可不是能信口胡诌的。公子闺秀就算是心中有猜疑,此时也不敢张嘴掺和。
郝元正越听这话越不对劲,急忙反驳:“你胡说。”
“胡说什么了?”夏静竹摆着架子走来,“我倒觉得有些可能,我家曾有一老仆无病无灾日子平顺,就因与人八字相冲,落得个莫名惨死的下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樊大人向来敬重郝县令,若被樊大人知晓,我想他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
“什么惨不惨死,晦气。”郝元正怒了,“还不赶紧把人给我拖下去。”
“不必劳烦郝公子,楚某自己有腿。”楚春生推开身后的家丁,冲时妤拱手俯身道。
“多谢姑娘相言,楚某定铭记于心。”
时妤笑着回礼。要得就是他好好记着,恩情不大也是情,日后也就有了来往的措辞。
楚春生垂着头,不敢去看她的神情。他腰背挺得笔直,像是要一股气把自己的傲骨全都展现在她面前。可转身之后,他傲气仿佛全都泄了出去,整个人像是个没了魂魄的木偶,
“等等。楚兄留步,等等。”时沐气喘吁吁跑来,他来得匆忙,束起的头发都有些散乱。
时沐见楚春生还未离开,才把悬着的心放下,跑到一半停下缓了口气。他一抹头上的汗珠,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
“元正,楚兄是县令大人的贵客,不得无礼。”他道。
郝元正向来看不上他,撇了撇嘴低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说教本公子。”
时沐道:“真要论起来,你该唤我一声表兄。”
他眼神冷冽,郝元正猛一对视,竟还有些害怕。可转眼间,那抹冷冽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方才郝元正瞧错了一般。
时沐和善地拉住楚春生的手臂,忙着与他攀谈。
没想到她兄长还与楚春生是旧相识,时妤心中窃喜。她抬眼去瞧楚春生的面色,若两人交好那她的机会也就更大些。可楚春生神情冷淡,眉头狠狠挤在一起,怎么看也不像是交好的模样。
救兵已经来了一盏茶的功夫,搬救兵的时泽才缓缓追来。
他这一路猛追累得够呛,发出的声音都打着颤。
“阿兄,就是他,就是他,野……”时泽还没说完,就被时沐捂了嘴按住。他唔唔的反抗了两下,就听一向文雅的兄长说道。
“阿泽,不可无礼。”他拉回时泽指向楚春生的手指。
“这位是你以后的夫子。”
时妤眼神瞬间亮了。天助她也!
时泽惊得忘了挣扎。天要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