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魔不可杀，杀了老的，新的会在海底至暗处诞生，倒不如留着这只受控的，避免这个族群继续为祸。
暗魔好处理，器阁和丹阁弟子应该很乐意拿它当实验材料。可是夏宇阖的伤，却有些棘手。
“师弟，你是灵族出身，瞧瞧他有救没有。”洛非水双手环胸，眼角斜向许久未见的好友，损起他来毫不留情，“若是没救，我便在云梦泽附近寻个风景好的位置，挖坑把他葬了。”
“我谢谢你嗷。”夏宇阖冲他翻白眼。
秦福不搭理两人没营养的斗嘴，托着下巴，又点头又摇头，然后围着夏宇阖左转一圈、右转一转，最后停在他受损的半边躯体前，啧啧两声，面露遗憾。
夏宇阖的心一下就凉了，凉得前胸通后背，脑瓜子嗡嗡响。
洛非水这会儿也急了，正要追问，就见秦玥抬起手，屈指一敲秦福后脑勺，无奈地道：“好了，不许吓你的师兄们。”
秦福抱头，嘿嘿乐了一声：“夏师兄的伤说轻不重，若是维持现状，再活五百年不成问题。”
风波渡真品是道道地地的冥府宝器，其中蕴含的部分冥海之力尤为精纯，用它暂时维持形体，和直接泡在冥海里续命，没甚区别。
冥海是不愿投胎的孤魂最后的归宿，内中蕴藏着天地间最纯粹的死气。所谓物极必反，死气藏生，因此冥海力量同样是修行界最好的续命宝物，没有之一。
夏宇阖虽然失去了半个身躯，却因祸得福，得到了如此多的冥海之力。待他重塑躯壳，炼化这部分力量，不仅命可以保住，实力也将更上一层楼。
秦福点透这一层后，洛非水的表情缓和了些，夏宇阖却仍苦笑：“师弟，你也说是等我重塑身体、炼化力量。我现在全靠冥海力量苟活，但凡稍有调动，左侧身的‘血肉’就有崩毁的征兆。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怎么重塑躯体，再尝试炼化这些力量？”
“夏师兄，你思路窄了，咱们把眼界放宽一点。”秦福背着手，踱到他跟前，从上到下扫视他半个身体的冥海之力，笑道：“为何非要用寻常方法塑造躯壳？你炼化这部分冥海之力，再驱使它们催生血肉，或干脆就以它们为躯，在外边套个人类血肉的壳，给将来与你为敌的人挖个陷阱，这不好吗？”
冥海力量是纯粹的死气。试想想，如果有人攻向夏宇阖的左侧身，而他不闪不避地作出同归于尽之态，敌人的刀没入他“心口”，被死气喷一身之际，他的武器也削掉了对方的脑袋。
双赢，他赢两次。
“嘶……有点儿意思！”
夏宇阖的眼睛当时就亮了，眉眼间原本因重伤剧痛而生出的萎靡，此刻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跃跃欲试。
这下洛非水彻底放心了，却还是忍不住泼他冷水：“师弟的法子是好法子，可实行起来却不容易。你行吗？”
“我当然行！”夏宇阖脖子一梗，“你等我回隐阁交接完任务，我就做给你看！”
“是吗？”洛非水挑起左边眉峰，“一百枚灵晶，我赌你中道崩殂。”
“两百枚。”夏宇阖竖起手指，“我赌你华丽打脸！”
阿苏娜左瞧右看，忽的一笑，两只手举起，分别伸出三根手指：“三千枚——我是说两边，我各押三千枚！”
海妖特性——看热闹不怕事大。
秦福抠抠鼻尖，侧身在秦玥手臂上一撞：“师哥，挣大钱的时候到了，你看咱们押哪边好？”
秦玥宠溺地看他一眼：“看你高兴。”
半个时辰后，洛非水护送夏宇阖回天玑门，阿苏娜随行，购买花卉种子的任务便移交给秦福，清单也一并给了他。
洋槐商行算是废了，即使隐阁以后再派弟子来，也是新建一个，从头开始。
所幸这场变故牺牲不多，没有给苏南城造成过大影响。
本着来都来了的打算，秦福将种子清单塞入袖兜，拉着秦玥寻了家普通客栈，要两间中房，准备休息一夜，明日再在城里好好逛逛。
房是两间房，可秦玥回自己那间转了一圈，便从窗户跳进了秦福房里。
秦福让他吓了一跳：“师哥，你干嘛？”
“今日事忙。”秦玥抖抖衣袖，眼神清澈又无辜，“你还未练画。”
秦福：“……”
他们刚刚解决了一桩麻烦，就不能让他喘口气？非得这么严格吗？
以前怎么没见你监督我修行练剑！
秦福鼓了鼓脸，从百宝袋里抽出一张宣纸，拽出一支笔，摸出一尊砚台，又抠出一块墨碇。
磨磨蹭蹭慢慢吞吞，到底还是把工具都摆上桌了。
秦福深吸一口气，挽袖，在砚台中添水磨墨，而后提笔落笔，三两下摹出一树慵懒半开的海棠。
开始作画之后，他摒除杂念，聚精会神，用不甚娴熟的画技熟练勾勒着熟悉的事物。
先是海棠花，接着是落在枝头的倦鸟，再是天边半个月轮、几朵薄云，夜色里若隐若现的远山……
宣纸极大，空白处多，他不急不缓地添上风景、添上人物，添上一抹炊烟，为静默的画增加活气。
秦福的画技是一般，可这种行云流水的布局，与纸面下隐隐透出的生命力，实在很难得。
秦玥站在他身后，腰微弯，垂头凝眸细看。
月色入户，直直的一缕洒在两人脚边交叠的衣角上，微风循着这一缕微光吹拂过窗外的枝叶，枝叶摇摆，撩起房檐上轻盈盈的雪白衣角。
月光描出一人身形，撑着双臂，勾着脚尖，凝成夜色里极优美的一弯轮廓。长发如流动的融银散落于周身，他随手拢到肩侧，指尖跳跃起盈盈光泽，将他完美无瑕的面容推进暗处，更清晰地显现出来。
初陵张口，唇角吐出世人听不见的歌声。那歌声幽幽渺渺乘风而起，惊了熟睡的燕子，蜷起翅膀的蝴蝶，云梦泽下游弋的鱼儿，迷雾笼罩的山林里成妖成精的生灵。
“砰！”
轻轻一声响，好似泡沫破碎。客栈东面的角落里爆出一团血雾，有只“老鼠”连声儿都没出，便死得半点残骸都不剩。
初陵手指一挑，从血雾里勾出一条灰黑色交织的线。
“这是恶意和杀意。”他戳戳光线，神色天真而漠然：“我不喜欢任何人对他抱有这种情绪。”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老鼠”爆体而亡的刹那，城中某户民居内传出了低低的闷哼。
有人摸黑从床上起身，掏出枕头底下的传讯圆盘，对外连发了几条讯息。
……
秦福练了一整夜工笔，晨光熹微之际，体内灵力如云海涌动，顺势突破至索道境三品，水到渠成。
秦福盘腿坐下，内视灵海，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总量不变，却比先前精纯了整整两倍。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用从前一击的消耗，发出两倍的力量。
秦玥的元神内敛休憩，越雪生倚在窗前看日出，察觉师弟的突破，回头道：“索道境是让修行者明修行心志的境界，因此以索为名。师弟两次突破都如此顺遂，看来志向十分坚定。”
他神色淡淡，语气里却有藏不住的欣赏和一点点骄傲。
我家师弟天下第一……咳咳，被秦玥师兄影响了，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越雪生不自在地摸摸鼻尖。
秦福笑了笑，没说自己有何志向，而是蹦跶起身，顺手揪他袖子。
“师哥，来都来了，你要是不忙，咱们就在苏南城多玩几天可好？”
一边说，他一边晃手摇越雪生的衣袖。
越雪生看着师弟亮晶晶的眼眸，拒绝的心思还没升起就被踩在脚下：“好。你想去哪儿？先玩什么？”
秦福抿嘴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甩开：“苏南城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在这张纸上了，这是昨夜夏师兄离开前给我的！”
越雪生捏过纸条一看，上面浮出了夏宇阖那张蠢脸，张嘴就开始叭叭地唱：“小师弟你听我给你说，苏南城一绝是云梦泽上吃太平锅……”
“啪！”
越雪生把纸条合上，眉角微微抽动：“好了师弟，一切由你安排，只要别让我看到这个。”
秦福乐得见牙不见眼：“那我们先去租一条船，边游湖，边吃太平锅……嗯，要鸳鸯锅！”
“……好。”
一年三百六十日，云梦泽上水如天。
今日不巧，秦福和越雪生刚出门便下了雨。阴云堆在天边，像吸饱了灰的棉絮；沉在云梦泽底，却似宝石里暗色纹路，说不出的玄妙神秘。
他们只有两人，因此租了最小的一条乌篷船。船夫帮他们架起锅，生了火，便下船去了。
红泥炉灶里点着炭火，将两面锅底的汤烧得咕嘟咕嘟冒泡，呼噜呼噜作响。
苏南城的锅底料有别地都没有的味道，特别奇妙，也特别美味。清汤鲜香而冷冽，辣汤醇厚而热烫，各有风味。
雨幕飘在水上，像一面倾斜的珠帘。湖面铺着团团荷叶，新绿色泽被雨水和水底的阴云洇成了墨绿，倾倒的围屏似的一折一折一弯一弯，随着水波往外扩。
云梦泽极大，单是浅水区就有百里。浅水区水也不浅，最深处能将一个七尺男儿没顶，水很清澈，即使隔着重重叠叠的雨中涟漪，也能看见底下飘摇的水草和肥乎乎的鱼。
秦福喝了一碗清汤，热气顺食管滑下，又从毛孔里蒸发出去，雨天的湿寒顿时一扫而空，他浑身都暖融融的。
越雪生在辣锅下了半盘羊肉、半盘薄如雪片的萝卜，又往清汤里下面、添鱼丸、放笋片，生生在一口太平锅里弄出了完整的一餐，主食配菜俱全。
“想先吃什么？”越雪生搅着面，一边注意火候，一边问秦福。
秦福探头看了看锅里，笑道：“我要吃素毛肚！放辣锅！”
“你故意的。”越雪生拿筷子头敲他。
秦福赶紧躲，正想装傻卖乖，就感觉船身震了一下。
猝不及防，他整个人倒向了越雪生，嘴里哎哟喊了一声。越雪生淡定地腾出手拥住他，筷子拄在锅里，柔力扩散，将摇晃的乌篷船稳定下来。
“怎么了怎么了？”秦福赶忙坐直，扶着脑袋稳住身体，又探头往船外看。
这时，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长空，惊飞沙汀荷凫里卧着的鹤。
“救命啊！——”
“鱼妖杀人啦！——”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都阻拦不住这只……这头……这条……这根鱼妖吃人啦！——”
秦福乍然听到这声，耳朵里嗡嗡鸣响，每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千只苍蝇在和一千只蚊子共舞。
人族的身体构造怎么能发出如此聒噪的声音！
“吵死了！”
秦福咬牙切齿，照着声源处拍出一掌，掌力如剑气纵横，精准地裁开雨幕，割裂水面，分开密密的荷叶并不损它们分毫，露出里面大喊大叫的人。
那人是文弱书生模样，纶巾儒衫，大半个身体没入水里，双手在水面胡乱扑腾，但唯一的作用是被溅起的水花扑脸，然后呛水呛得面目扭曲。
水波清澈，沿着涟漪看去，可见书生的下半身被一条修长鱼尾紧紧缠住，鱼尾赤红色，与阿苏娜的相似，却没有那么柔软，好像关节处都被冻上，缠着人的弧度也四四方方的，好像下一刻就要折断一样。
又一只……一头……一条……
秦福沿着鱼尾看去，就看到书生附近的沙汀上，横卧着一……呃……一根鱼，上身形体似人，却骨僵肉硬，下.身如红鲤，比上身还硬。
“别吵了。”
鱼妖闭着眼，细密的红色鳞片自鬓角向眉梢下颌蔓延，覆着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愈发显得那双能说会动的薄唇柔软漂亮。
他懒洋洋地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对你，前几次你不挺配合，挺迫不及待的吗？还主动跳进我怀里，往我嘴边凑，现在却叫得跟杀猪似的，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啊……”
秦福瞪圆了眼——哎呀！这什么虎狼之词！
书生呛白的脸，听到这话后霎时涨得通红：“你……你……你……”
“嗯嗯，听见了。”鱼妖弯了弯嘴角，除嘴唇外身上无一处动弹，“好啦，你乖一点。现在，我要杀你第四十九次了。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希望死到道之极数后，你的灵魂能得到平静——”
“死鱼干！放开我！——”
秦福眼睁睁看着那根鱼妖收紧尾巴，即将把书生绞成碎片，脑子还在思考该不该救，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过来，抬手抽出长古剑，一剑扫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吧，热闹要看，人也得救。
最近的工作超级忙！我尽量保证更新，缺的更新周末会补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四十六、鱼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