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人不可能死两次。
其次你别首先了。
被九霄天雷劈上十几二十次后,已经死去上千年的鬼差只恨自己当时没有死得彻底,非得接受泰山府的招揽留下当什么办事人员。
但凡他当初脑子清醒一点,饮下孟婆汤去轮回,或者干脆烂在忘川河底,今日都不必面对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鬼差撑起浑身力量抵御天雷,身上的法器一件件损毁,最后只剩下泰山府赠予鬼差的披风与腰间的鬼差令牌还算完好。
又过少顷,他连幻化生前旧衣的力量也不剩,魂体空荡荡地浮于半空,几近透明。
鬼差忍气吞声,仰脸看向对面,“越雪生”依旧寒着脸,御使天雷一遍一遍地轰炸他所在的区域。
血气充沛的活人躯壳之上,覆着一道苍白冷酷的灵魂,比他这个鬼更诡异,可令他不忿的是,天雷竟不但不劈他,还受他掌控。
“够了!”
披风已经开始破损,再这样下去,鬼差自知难逃一死,索性破罐子破摔,大吼:“你师弟让你留我一口气你没听见吗?!”
吼完,鬼差便一缩头,准备迎接更强横的天雷劈击。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天雷居然停了。
停了。它停了。
鬼差眨眨眼,勉力维持着身形,刚端起原本的严肃脸,“越雪生”的身影就倏然逼近,吓得他差点将魂体炸出刺猬般的尖刺。
“你……你……”
鬼差瞪起双眼,下唇微缩,藏着惊惧色厉内荏:“你冷静下来了?”
越雪生……秦玥动了动睫毛,漠然一张眼:“我一直很冷静。说罢,你是何人?为何而来?”
“我是泰山府的鬼差。”鬼差如实相告,大约秦玥面上的怀疑太明显,他连忙补充道:“临时的,临时的。泰山府一向缺人手,偶尔缺得十分厉害,便会外聘一些鬼修临时出任鬼差之职,帮着处理琐事杂事,好抽调更多人手拘魂捉鬼。”
秦玥不说信不信,抬手挥下,灵力织成的绳索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地束缚起来。
鬼差早已没了肉身,见状,仍是脸皮抽动,却不敢挣扎。
“临时鬼差,这是你的第一重身份。”秦玥淡淡地抬起眼皮,“另外一重呢?”
鬼差张了张嘴,眼珠子一转的功夫,五六十个谎言已经在心内转过一圈。
“咻”的一声,寒意涔涔的剑气抵住他头顶天灵。秦玥微微歪着头看他:“说实话。”
“……”
鬼差咽了下口水,眼神扫视着四周,陈氏烙饼铺早被天雷夷为平地,他们正待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坑里,边沿焦黑,还冒着烟。
他僵硬地勾起嘴角:“我们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
秦福和洛非水站在东集市入口,身前是一片狼藉,身后是乌压压的人头,官府的修行者在看热闹的百姓与两人之间画了一条红线,隔开双方,也为前者隔开东集市中的异象与危险。
天上的雷云慢慢散去,雷鸣声止,残存的劲气化为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看热闹的百姓们见状,有伞的撑伞,没伞的拿袖子挡头,朝不同方向跑,不一会儿,这片庞大的人群就像涌入河道网系的水,流了个没影。
苏南城中修行者不少,平日时有斗法,百姓们都司空见惯,看完热闹拔腿就走已经形成身体本能,没有闹出什么乱子。
百姓走后,几名捕快提刀走了过来。看秦福揣着手,洛非水撑伞为他挡雨,彼此都从从容容地望着集市深处,他们对视一眼,便也压下了心头的惴惴。
为首的捕快持刀拱手,彬彬有礼地问:“二位道友可知晓集市内发生何事?”
“不用担心。”秦福大气地摆手,“一会儿里面的人出来,让他赔偿你们损失。”
捕快:“……这不是重点。”
他一脸无语,还想继续说什么,另外两人却很有眼色,一左一右扯住他的袖子,往下拽了拽。
——别问了。
——这事儿超出了我们的职责范围。
捕快的问题噎回嗓子里,堵得脸色发青。
洛非水扭头冲他一笑:“此事与洋槐商号有关,我们是过来解决事端的,不会危害苏南城,请放心。”
闻言,捕快的气顺了些:“那就有劳二位了。”
三名捕快行礼后离开,胸里都提着一口气,直到走远了,这口气放下来。
他们刚走,集市附近的雨便停了。云层上的灰色褪尽,露出底下的纯白,阳光穿透云朵,照得天地一片通明。
秦玥押着鬼差走出天雷劈出的巨坑,转身向秦福和洛非水招手,然后指了指商号方向。
洛非水收了伞:“我们走吧。”
秦福点点头,走进集市,发现“越雪生”这回出手克制且有分寸。方才的天雷虽然威势惊人,却十分凝练,只有陈氏烙饼铺损毁,旁的店铺并没有受害。
洋槐商号安静而金光闪闪地伫立于原位,不动如山,一如秦玥淡定自若的神色。
商号对面有一座茶水摊,摊前垂下的蓝色布帘在风中飘卷,一如鬼差起伏不安的心情。
秦玥坐在缺角的木桌旁,鬼差缩手缩脚地蜷在地上,秦福掀开帘子进来,与洛非水对视一眼,已经想好待会儿要问什么了。
“师哥。”秦福坐到秦玥对面,瞥一眼浑身冒烟的鬼差,问:“问出他的身份了?”
“嗯,替你问了。”秦玥抬手摸他头发,眸底的血色褪尽,变成温柔,“他是泰山府临时外聘的鬼差,也是接了北水阁委托,寻找一部与玄天宝阁有关的秘籍的鬼修。”
秦福颔首,这两个身份都没超出他的预料。
凡事中的鬼修虽说都从鬼差手下脱逃过,但并非全部与泰山府敌对。泰山府的人手从未够用过,需要外聘鬼修的时候很多,因此只要不危害人世,三两个孤鬼逃了就逃了,权当给他们减少工作。
至于北水阁,这是南海除泰山府、玄天宝阁之外,唯一一个有名有姓有底蕴的组织。
北水阁非正非邪,与人族合作,也不抵触妖魔。他们向三族有偿接收委托,然后将其发布出去,让其他修行者和妖魔完成,自己只作为中间人收手续费。
由于收费不高,信誉不低,北水阁很快就在南海扎根深厚,飞速发展,实力强大而地位超然。
“在说正事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秦福摩挲着下巴,看向鬼修,“你只是个跑任务的,从我这里抢走《玄天秘录》就好,为什么要杀我?”
鬼修抬起脸,表情麻木,眼神涣散:“怪我,我有病。”
这一句话给秦玥和洛非水整不会了。
洛非水问:“你有何病?”
秦福怜悯地看着他:“嘴欠啊,这病没药医的。”
为这突如其来的理解,鬼修热泪盈眶。
插科打诨之后,秦福清清嗓,直入正题:“说说吧,《玄天秘李》的事,还有每夜出现在洋槐商号屋顶的棺材和女鬼,是不是也跟你接的委托有关?”
鬼修盘腿而坐,过人的身高正好让他与秦福面对面:“《玄天秘录》,听名字你们应该就知道这部秘籍出自鲛人族……算了我还是叫他们海妖吧,那群死咸鱼配不上传说里美好的鲛人形象。”
他习惯性嘴欠了一句。
秦玥屈指,如玉的手在桌面轻敲:“少些个人情绪。”
“是。”鬼修瞬间低头,“《玄天秘录》是海妖不传世的三部秘籍中的秘法篇,配合总纲篇一并修行,可算是妖族的不世宝典。三月之前,《玄天秘录》失窃,海妖们把整个南海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着,于是给北水阁发出委托,北水阁又将之公布出来,请有能者完成。”
“这类委托势必会引来腥风血雨,以你的修为……”洛非水上下打量他,眼神之复杂,一言难尽,“是怎么敢接的?”
鬼修脸部膨胀,应该相当于常人的气红了脸:“我不……我想着不就是找个东西,只要自己谨慎一点,应该不会有危险。而且我接这委托只是顺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我主要做的委托是泰山府的临时鬼差,谁曾想我第一次到凡间拘魂,便遇上了《玄天秘录》的线索。”
他揉揉脸,低眉耷拉眼说:“洋槐商号的事我不清楚,我第一回拘魂在五天前,拘的是商号死的第一个人,一个伙计。我到的时候,棺材在屋顶,女鬼在和商号主事交手,前者不敌后者,被打伤之后跳入棺中,借助棺材之力强行逼退主事,杀了一位伙计,自此不再离开棺材,每到夜里就镇在商号屋顶。”
“这些细枝末节且先带过,重点是我当时躲在街角,听见女鬼入棺前,对商号主事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话。她说:‘《玄天秘录》就在此地,甚至可能就在你的手中,你不交出,我就让你永无宁日’。”
“所以你借职务之便滞留于此,想抢在女鬼之前找到《玄天秘录》?”洛非水问道。
鬼修点头:“本来我没抱什么希望,谁知道运气还不错,碰上了这位先生。他不仅误打误撞地找到了《玄天秘录》,还破解了《玄天秘录》的载体——将十二张莎草纱分离。我一看这不是上天的馈赠吗,于是就……然后……”
鬼修想摊手,发现手脚都被捆住,于是一歪头。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秦玥淡淡地问:“你可知道那口棺材与那位女鬼的来历?”
“不知道,我不认得他们,听都没听过。”鬼修叹了口气,“他们远比我强,尤其是那口棺材,我只是看着就有被灼伤灵魂的预感,不敢靠近,也不敢探查。”
秦福托着脸,沉吟道:“我有个疑惑。棺材和女鬼晚上才出现,商号里的人为什么不趁着白天逃跑,非得在里边待着,一天被女鬼杀掉一个。而且,刚刚我们打算进入商号探查,门却打不开,这事儿你了解吗?”
鬼修瘪着嘴,都快哭出来了:“我就是个平平无奇弱小可怜的鬼修,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
“你在集市待了有五天,可以说女鬼出现的第一天就在了,怎会什么都不知道?”洛非水一脸嫌弃,“要你何用?”
“话是如此,可我这么弱……”鬼修的脸又开始膨胀,“我这么弱,哪敢胡乱查探这种会让我再死一次的事?”
闻言,洛非水愣了一下,居然笑出了声。
秦福揉揉眉角:“是吗?可你刚才还对我嘴欠,我看你作死作得挺熟练的。”
鬼修无语凝噎。
一个是明明白白的危险,一个是无心为之的陷阱,这两件事有可比性吗?
要早知道你有这么个强到没边护短得要死的师兄,我十万里外看见你就打飞脚跑了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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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四十三、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