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过后,沈酒一矮身先下了楼梯——不先走不行,在这儿多待一息功夫她都要忍不住心里的吐槽。
秦福抽了抽嘴角,默默地紧随其后,秦玥则很自觉选择断后。
三人前后走下长长的石阶,阶梯尽头就是石室,高而广,几乎囊括整个妖域的地下区域。
那头骨魔便趴在众多骨山的中间,收拢双翼,支着巨大的头颅打量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或疑惑。如果不看它身上那层层叠叠的枷锁,它的姿态会更加从容。
“你们果然来了——”骨魔张口,浑厚的嗓音化作连绵声浪扑打向前,“还多了个小家伙……嗯?”
话音未落,它迎上了秦玥的视线,一种极端危险的预感随之而来,在它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炸开浑身的骨刺。双翼张开,在空中用力拍打,掀起的狂风绞碎了临近的骨骸,卷起漫天粉尘,让石室内的能见度降到最低。
骨魔从死亡里诞生,对死亡的气息也最是敏感。
虽然秦玥跟随于秦福身侧时有意收拢气势,不显山不露水,看上去就像个普通人。但骨魔只一眼便望穿了他的凶悍本质——那是即使境界相近,也能够轻易撕碎它的强横。
对于危及性命的存在,骨魔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摧毁,所以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轰——”
秦福只感觉眼前一花,视野模糊,尚不及反应,耳边就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几百个人同时在逼仄的地方渡劫,响动磅礴到他的灵魂都在颤抖。
好不容易回神,他一张眼,看到的是不知何时挡在自己身前的秦玥。
秦玥抬起右手挡在前方,纤细的骨手迸发出璀璨晶莹的光华,如雷霆流火,闪烁间喷涌出无穷巨力,如怒海奔腾,倒悬于空。
秦福的目光继续往前,雷海电光顶着一道庞然身影,它双翼怒张,肢体伸展,像一尊气势恐怖的魔神,咆哮着倾轧而下。
两种迥异却一样霸道的力量在石室内剧烈碰撞对抗,世间也在这可怕的对决中被无限拉长。
秦福恍惚以为已经过去了千百年,可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只过了一眨眼的时间,而身前的攻防之战,居然已至尾声。
攻击的骨魔节节败退,原本庞大如山的身形正在急速缩水,就好像一座被沙尘覆盖的石堆,狂风吹过,沙砾四散,便露出了窘迫的本质。
秦玥则反守为攻,掌心涌出的光芒汇聚成汪洋,狂澜怒潮、惊涛骇浪不过是脆弱的表象,隐藏于表象下方的,是更凛冽凶残的杀机。
“凝。”
释放和控制如此厚重的力量,秦玥却似托举一片羽毛,他淡淡地吐出一个咒术般的音节,那席卷天地的浪潮便瞬间凝固,化为寸寸蓝色冰晶,将那骨魔封存其中,如同人造琥珀。
就在秦福以为他只是想困住骨魔的时候,下一刻,他猛然握紧五指。
“碎。”
伴随一句云淡风轻的命令,空中的冰晶以秦玥掌心的光辉为始,轰然炸裂。漫天碎片凝聚成五根锁链,从不同方向掠往骨魔,在同一时间将其穿心而过,钉死在地上。
一招落败,骨魔在跌落巅峰多年的秦玥面前毫无反抗之力。
沈酒捂住耳朵淡定地看着眼前景象,神色间有种早有所料的平静。
秦福怔怔望着秦玥的背影,虽生起了高山仰止之感,却别有一份斗志,在心脏的角落静默燃烧。
骨魔的体型缩水了十倍,只剩下百米大小,趴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周围的骨山十不存一,基本上只有离秦福较近的那些因为秦玥担心误伤他而收力,所以勉强幸存。
至于石室本身,还没彻底毁坏,但也临近崩溃的边缘。
“它死了吗?”秦福扯扯秦玥的衣角,小声问道。
秦玥眼中闪出一点困惑:“没有。它不应该没死。”
秦福歪头看看他,他也学着歪头看看秦福,两人一左一右歪头对视的模样把沈酒逗乐了,伸手拍拍他们的脑袋:“我过去瞧瞧。”
说着,她一迈步来到骨魔面前,浮在它的双目——那两团已经缩至拳头大小的命火前方。
命火轻轻一抖,骨魔的视线聚焦于沈酒身上,虽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眼睛,却将它的痛苦绝望清晰传达出来。
沈酒叹了口气:“痛吧?上回我去禁地钓鱼挨打时也痛……我家白小子死时,应该也是这么痛。”
“……你们果真是为他报仇而来?”
骨魔出声说道,声音虚弱至极,带着一点难以置信和来不及拐弯的嘲讽:“我以为你们是为了探寻我的来历……”
“你的来历很重要,不过,如果白尺没有死在你的手中,我们只会带着他立刻离开,而不是到这里查探。”
秦福走向骨魔,直到来到足以与它“四目相对”的高度方停下,平静地说着令骨魔后悔的话。
骨魔愣了一愣,居然笑了:“原来如此。你们的实力不如我,而他……是因为你们的请求,才要杀我,是吗?”
“确切地说是他一个人的请求,”沈酒拨弄一下长发,顺势将手臂搭在秦福肩头,“我只是个凑数的。”
骨魔支起头颅看着秦福,不知从他淡漠的眼神里看到什么,伤痕累累的骨翼在背后扭曲地舒展:“你们杀不了我。不是他实力不够强,而是有人不想让我死。”
说话间,它身上的枷锁在它的动作下哗啦啦地响。
正如秦玥的攻击没有将骨魔一击毙命,束缚着骨魔的重重枷锁同样没有彻底损坏,反倒融入骨魔体内,将地表的妖气旋流源源不断吸扯过来,为它修补损伤。
“那是……”
三人眼神一凝,秦福率先认出锁链的材质,惊诧道:“荒墟地脉?这么多条?!”
秦玥伸手招来一条,碗口粗,通体泛着铜锈般的色泽。
他仔细观察一番,又把锁链抛回原处,冷冷道:“仿制品。”
“是的,这些,不过是拙劣的仿制品。”骨魔肯定了他的说法。
地脉是一片特定区域的精华所在,非山水灵秀之处无法诞生。生在哪里,就被称作是哪里的地脉,荒墟地脉亦然。
在很多实力强横的修行者眼里,世上没有不可用的东西,地脉在他们看来自然也是一种材料,而且是珍贵、稀有且用途广泛的材料。地脉中的佼佼者,除了被大宗门占据的洞天福地之外,就是荒墟了。
这里的大宗门不包括天玑门。
荒墟是三族争斗的战场,死于此处的强者数不胜数。这些强者陨落之后,残存的力量会融入并塑造荒墟的环境,所以荒墟地脉极多,多到可以被三方当做消耗品使用,一遍遍地被掠夺,再诞生新的。
当然,数量多、可再生并不影响荒墟地脉的珍贵性,由于诞生过程奇特,荒墟地脉是世间最珍贵的几种材料之一,价值不可估量。
所以秦福看出骨魔身上的枷锁有可能是由荒墟地脉铸造时,才会那么惊讶。
“不是真正的地脉?”沈酒凑近了打量其中一根锁链,长眉微蹙,“仿制到这个程度,数量还如此之多,困住你的人可不简单。”
秦福想起石门上的标志,转身问秦玥:“和百月宗有关?”
迎着他的视线,秦玥眨眨眼,茫然又无辜。
沈酒摆摆手:“白野荒原妖域三年前才形成,你问他有什么用,他二十年前就半痴傻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反应过来,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可不等她说些弥补的话,秦玥便微微沉眉,骨手轻抬,指尖凝起光华——那是他上回把沈酒按在水里捶的那招的起手式。
“师兄!”
秦福赶紧挡在沈酒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秦玥刚升起的气势立刻泄掉,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小心翼翼地蜷起指骨,以免过于尖锐的指尖划伤他。
沈酒本来都硬着头皮做好动手的打算,见状,顿时长出一口气,向秦福抛了个感激的眼神。
秦福无奈地笑笑,松开秦玥的手,转身看着骨魔正色道:“这副枷锁虽然困住了你,却也成了你的保命之物。只要妖域尚在,你就无法被杀死,即便死亡,也会复活。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谁造就了你,目的又是什么。”
骨魔低低笑出声来:“可我不想告诉你。我不会死,没有痛感,而你没有任何能够威胁到我的手段,就连报仇都是奢望,难道还指望我对你知无不言吗?”
面对它的挑衅,秦福淡然地反问:“不会死,没有痛感,就以为感受不到痛苦了吗?”
骨魔扬起下颚,命火跳跃间洋溢出嘲讽的情绪:“哦?那你打算如何让我感到痛苦?”
秦福并未立刻回答它的问题,而是从百宝袋取出十几样自荒墟带出的珍贵材料,驱使灵火将它们融成枝叶,调和均匀后,请秦玥帮忙勾勒阵法。
秦玥一句也没有多问,照着他给出的阵图快速勾勒完成。
成型的阵法犹如一轮满月,内里暗藏繁复纹路,以秦玥的灵力为根基,所有节点都钉在骨魔身上,牢不可破地将它围绕其中。
沈酒有些好奇,但秦玥不问,她只好也忍着。
待阵法布置完毕,秦福深吸一口气,取出一十八株安眠香,种在阵法的十八处重要节点,阵眼处则点起一根蜡烛。
安眠香,入道境三品以下的任何生灵,触之融魂。
“这是什……唔!”
安眠香种下的瞬间,骨魔终于嗅到了危险气息,可已经太迟了。
十八株安眠香在灵族专用于种植草药的阵法中扎根生长,药性随着阵法运转而注入骨魔体内,发挥效用。
骨魔有魂,一接触到安眠香,融魂之痛顷刻间汹涌而至,让它发出一声惨叫,随后便陷入绝望的死寂。
束缚着它的锁链亮起微光,竭尽全力为它续命。
安眠香无情,执着地重复着融解它魂魄的举动,直至自身耗尽药力,或者它彻底死去。
秦福布下的阵法全力运转,此方世界灵气稀薄,可单凭着材料本身蕴含的灵气,也足以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三者达成了一个动态平衡,化作世间最残酷的刑具,令骨魔在极端的寂静中感受死亡镰刀将它反复凌迟的痛苦。
秦福站在秦玥身前,石室皲裂,缝隙里透进微弱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垂眸俯视骨魔,将先前的话语再度重复,语气里有冷漠的傲慢:“谁说没有痛感,就感受不到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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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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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二十九、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