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真相(上)

两个时辰的路程一晃而过,秦福睡了一觉起来,舒舒服服地伸了懒腰,感觉神清气爽。

身后的儒士已经不见了,连带着还有另外几个人,大概是中途到站离开飞舟,秦福对此并无印象。

他也不在意这些,排队下飞舟,跟随人潮走出鸿雁驿站,踏上了乾朝修建的官道。

官道笔直宽敞,两侧或是山林,或是田野,风景秀丽,一片太平安定之色。

从官道南行六百里,就到了天玑门管辖的地域——方南州。这里有一条秘境通道,可直达天玑门,只要去牌匾上刻着“天玑”二字的店铺内出示弟子令牌,就能借用通道回归宗门。

附近村镇多,住的都是寻常百姓,十分热闹。秦福有心接触人间烟火,并未施展御云术赶路,而是选择步行。

他脚程还算快,半个时辰走了十多里地,遇上一座嵌在山腰处的镇子——桃李镇。

镇子不大,镇口位于山脚,大部分区域在山腰,镇尾又落到了山脚的另一侧,整体呈拱桥状。

镇内铺着蜿蜒曲折的青石路,路旁不乏民居,大小不一,或精致或粗犷,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特别观感。

即将入夜,镇上处处灯火通明,唯一的客栈尚未打烊,还有一些行人在店里用饭,街头巷角还能看见孩子们提着灯笼跑来跑去地玩闹。

秦福走在街边,恍然间想起了自己与巫的家。灵族隐居地也在山上,他和巫同样住在山腰,门外是石板小路,院子里的黄桃树上常年悬挂一种圆形的小灯笼。

天黑时,巫会让他点亮灯笼,暖黄色的光芒盈盈倾泻而出,像一轮轮长在枝头的月亮。只有黄桃成熟的时候,灯笼才有歇息的机会。

离家也有五个多月了,从初秋到深冬,再有半个月就要过年,秦福忽然有些思念巫,怀念在家里的日子。

那些日子从不发生跌宕起伏的故事,想来却并不无趣。如果不是他放不下前世的仇,对妖魔的恨,或许跟在巫身边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小友,我们又见面了。”

秦福正惆怅间,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道略显熟悉的声线,称呼从道友变成小友,多了一分不易差距的亲昵。

他诧异地回过身去,不远处灯光汇聚,像一滩明亮的水洼。那位青衫儒士不紧不慢从水洼中走出,折扇轻敲掌心,从容不迫。

“你怎么……”也在这里?

秦福顿了顿,没有说完这句不太礼貌的询问。

儒士知道他想问什么,笑了笑:“飞舟上有几只蠹虫,我中途离开帮着清理了一番,御云途经此处,下来歇脚,不想恰好遇见了你——这样一看,我们还真是有缘。”

秦福挑了挑眉,不冷不热地一笑,尾音轻轻上扬:“我倒觉得先生所谓的有缘,略显刻意。”

闻言,儒士又装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了,展开扇子半遮脸,眼神无辜:“缘分乃是天定,何来意外之说?罢罢,此事太过深奥,暂且别过不谈。在下冷红尘,儒门一小小书生,还不知小友名姓?”

他的话题转移得过于生硬,反而不那么可疑了。

秦福略做思忖:“我叫秦福,天玑门内门弟子。”

“不瞒小友,我早就看出你出身天玑门了。”冷红尘摇着扇子轻笑,见他脸色微变,又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别紧张,我并未对你使用任何探查的手段,纯粹是猜出来的。猜测的依据也很简单——你非散修,必定是宗门出身,而除了天玑门,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门派会让弟子在索道境就前往荒墟历练。”

秦福刚刚生出的警惕,在他的解释中慢慢消退。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星辉遍野,下弦月攀上枝头。

“前方有一间客栈,我有些饿了,冷先生要不要一起用饭?”

“却之不恭。”冷红尘欣然答应。

两人并肩走入客栈,在窗边的空位旁坐下,问小二要了一壶酒,一盘冷拼,两碟肉干,就着酒边吃边闲聊。

店里厨师的手艺不错,普通的下酒菜也做得十分美味。秦福不爱饮酒,配着菜都能多喝两杯。

几杯热酒下肚,秦福托着下巴,眉眼慵懒地垂下:“先生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对我如此热情了吧?我不相信一见如故,先生长了一张聪明似鬼的脸,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儒士不自报家门,秦福可能还会认为是自己魅力吸引了他,让他三番五次主动过来搭讪。

现在知道他是儒门的人,别管他说的小小书生是谦辞还是敷衍,总归他出身儒门,而儒门……

那可是人均阴谋家的狐狸窝。

修行界有一句形容儒门弟子的话,流传甚广——与儒门中人交往,不要听他们说了什么,要看他们正在做什么。

儒门弟子不做无谓之事,即使和某个人一见如故,那也是有目的有缘由,经过深思熟虑的一见如故。

“秦福小友不要听信传言,那都是在儒门弟子手下吃了亏的人胡编乱造出来的,谁知道他们编纂时喝了几两黄汤,那些话也能信得?”

冷红尘笑弯了眼睛,随即一转话锋,毫不惭愧地道:“不过,我与小友搭讪,确实别有目的。”

说着,他提起酒壶给秦福的杯子满上,继续说:“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天玑门的人。”

“我加入天玑门不久,内门的师兄弟们都未认全,可能不认识你要打听的人。”秦福立刻婉拒。

“不,你肯定认识。”冷红尘搁下酒壶,敛起眼中的笑意,眸光深邃,“他叫秦玥,秦羽歌先生的长子。”

秦福眼皮子也不动一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嗯,这位我认得,但了解不多。你想问什么?”

冷红尘仍然凝视着他,一双利眼仿佛可以看透他的心:“他还活着吗?”

秦福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如果身躯近乎化为白骨,元神至今不知所踪——这样也算活着的话,那他就还活着。”

“那功法对他的影响,竟如此可怕吗?”

冷红尘看得出他所说属实,抬手支住下巴,皱眉道:“我从前就劝他不该执着于逆天之事,看来那些告诫,他是半个字也未听进去。”

秦福倒酒的手一顿,诧异扬眉:“先生说什么?你知道他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我当然知道,因为他修习的那部魔族邪法,是从我这里讨来的。”冷红尘不以为意地笑笑,将一件石破天惊的事实,说得好像明儿早上吃春卷,“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被天玑门列为永久禁止来往之人,还得找小友你打听他的消息。”

秦福目瞪口呆。

虽然他不是很在意秦玥之前二十年的过往,但对于造成秦玥现在这死不死活不活的原因还是有点好奇的。

可他千想万想都没料到,他的好奇心会以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得到满足。

“他……”秦福卡了下壳,“他修习的邪法是什么?又为何要修习这种法术?”

听到他的询问,冷红尘微微一笑,不急着回答,反倒先给自己倒了杯酒,不紧不慢地说:“小友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告诉你一件旧事,这桩交易,你看能否接受?”

“……”

秦福扁了扁嘴,低头捡着冷盘里自己喜欢的东西吃,只把个头顶朝向他。

冷红尘看着他圆圆的发旋,莞尔道:“等价交易,谁也不吃亏。我若是不提条件,你敢信我的话吗?”

“你提了条件,”秦福抬眼,长长的睫毛下眼神凝重,“我也不大敢相信。”

冷红尘:“……传言里的儒门弟子究竟是个什么鬼模样?”

秦福赞同点头,一脸真诚:“就是个鬼模样。”

“……”

冷红尘喝了口酒压压惊,发现酒壶已经见底,于是让小二提了两大坛酒上来。

“为了表示诚意,我先回答小友的第一个问题吧。”他用折扇一挑,酒坛封口的泥盖便翻至桌上,然后提起坛子饮了一口。

“秦玥修习的邪法出自天葬地,传说中的魔族埋骨处。那是一片连绵的山脉,每一座山都是一座坟墓,魔族的坟墓。那部邪法,出自天葬地最深处的坟墓,没有名字。它的作用是……塑造新躯。”

秦福的手轻轻一抖,没来由的颤栗袭上心头。

他盯着右手看了一会儿:“塑造新躯……新的躯体吗?”

“是的。”冷红尘好像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按照邪法记载,最理想的状况是塑造出一具完美的、像正常人族一样具有成长性的身躯,只要注入灵魂,就能将死去之人完美复活。”

“……那代价呢?”秦福咬着肉干,味同嚼蜡,“代价是什么?”

“邪法之所以称为邪法,是因为修炼的方式邪异非常,不容于世。”冷红尘放空眼眸,意识陷入遥远的回忆,“从无到有地制造一具躯壳,需要以无数人的血肉作为材料,过程之血腥残忍,哪怕是魔族都无法接受,因此这部法术在魔族内同样被束之高阁。但秦玥他,也不是会为一己私欲牺牲无辜者的人。”

秦福深吸一口气,捏着肉干的手指微微发抖:“所以,他几乎血肉尽失。是吗?”

冷红尘无奈一笑:“是啊。”

“为什么?”他话音刚落,秦福马上就追问道,虽然面无表情,但眼底翻腾的情绪融成了一片暗色,犹如深渊,“他为什么要制造新的躯体?是因为他自己需要吗?”

冷红尘望着他,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小友,我已回答了你的一个问题,接下来该是你解答我的疑惑了。”

“……”

秦福闭了闭眼,让沸腾的心绪冷却。

“请说。”

冷红尘唇角微扬:“我要知道你的跟脚来历——从你记事开始,告诉我,你是什么身份,又是如何成长?这些应该不算说不得的秘密吧。”

“嗯,不算。”秦福淡淡地点头,“我是个孤儿,从小被灵族巫收养……”

一段普通,但不完全普通的人生,由他娓娓道来,愈发显得平淡无奇。

冷红尘一边听,一边不时点头,偶尔露出沉思模样,很快又回过神来,面上没有什么神色变化。

等秦福说完,他的反应也只是平淡地应一句“我知道了”。

冷红尘反应古怪,秦福却无心探究,刚一说完便立刻追问:“秦玥为什么要制造新的躯体,甚至不惜修炼魔族邪法?”

冷红尘闻言,冷不防看了他一眼,让他心头一跳。

“秦玥说,”冷红尘屈指轻敲桌面,发出清亮的叩叩声,“他要为自己小弟的灵魂,创造一具完美的躯壳。”

秦福:“……”

果然如此啊。

昨天没有更新,周六会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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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二十五、真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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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哥除了运气一无所有
连载中浩然天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