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过石桥,远离溪水,轻羽飞雁休憩的区域外有个集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秦福闲逛到此,怀着好奇的心思进去,刚一站稳,耳边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糖葫芦——上好的糖葫芦!精选优质灵果,灵气饱满!热裹糖浆,风味更佳!”
这是把长枪包成稻草垛,插满红艳艳的糖葫芦,走街串巷声音洪亮的小贩。
“飞天灵马广厢车,需要的里边儿请,有大座!”
这是偷偷摸摸拉私车的马夫。
“汤圆饺子小笼包——烧麦烙饼大锅贴!走过路过的都看一看瞧一瞧,不好吃不要灵晶嘞!”
这是开早餐、午餐、晚餐铺的摊主。
除此之外,还有卖低阶灵禽的、开肉铺的、制衣服的,衣食住行无一不包,入目都是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老板,你这儿汤圆怎么卖?”
秦福循着声音走到卖吃食的小食摊前,摊主是个个头稍矮的少年,一双眼睛生得机灵,手脚麻利,非常热情。
“道友好!我观道友头顶霞气冲天,气运恢宏,不是俗人,这碗九品炫彩汤圆正适合您!”
摊主一边奉承,一边掀开锅盖,热气蒸腾着扑将出来,让他睫毛都凝上了水珠。
话音将落间,一碗汤圆递到了秦福面前,红糖水,芝麻馅,皮薄弹牙,一个个圆滚滚的,还特意捏出两个猫耳朵尖尖,煞是可爱。
至于九品炫彩四个字落在何方——名字嘛,不用那么认真。
“多少灵晶?”秦福接过汤圆搅了搅,水雾盈上他的眉梢眼角,他笑得温柔。
“瞧您说的,我这小本生意哪儿找得开灵晶。一碗,您给我一株下品灵植就行。我再给您送一屉包子!”开摊后第一桩生意上门,摊主乐得见牙不见眼,忙忙又取下一屉五个包子,“韭菜鸡蛋馅,味道不比汤圆差!”
秦福左右看看,见摊主背后支着一面大油布伞,伞下放着两三座椅,于是说:“行,把包子给我包起来,汤圆我就在这儿吃。”
“好嘞!”
摊主欢快应声,用油纸包好包子,系上荷叶梗递给秦福。
秦福给他一株百仙草,拎着油纸包坐到靠外侧的桌子旁,开始品尝汤圆。
不得不说,贵有贵的道理,摊主的手艺确实不错。
汤圆皮薄馅厚,芝麻碾得细腻沙瓤,不知加了什么佐料,咬一口唇齿留香。红糖水甜度正好,有淡淡的姜味,驱寒暖身却不辛辣。
爱吃甜食的人和不爱吃甜食的人,大约能在这一碗汤圆里和解。
“呼……”
突来一阵南风,卷着某处的水汽铺开了阴云。
埋头品味美食的秦福只觉得风的气味变得清浮,抬头往外一看,伞外光线黯淡,微雨沥沥飘落。
云轻雾薄,斜风细雨,天地一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秦福端着汤圆碗,看雨中的行人脚步匆匆,砖沿瓦缝的苔痕间溅起水花。风雨冰凉,便衬得掌心的温度暖热,他也在这样迥异的感触里,吐出最后一口浊气。
这一路行色匆忙,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沉静下来。
吃完汤圆,秦福离开小食摊,雨还未停,他随意化出一把伞,撑伞冒雨而行。
路过卖糖葫芦的小贩身边,他用一颗灵晶买了三根;途经制衣铺子,他用两颗灵晶买了一套蓑衣;从杂货摊前经过,他又从一堆卖相一般的物件里挑出个半尺高的白玉娃娃,将贝精送的发饰扣在娃娃头上,相同于买了个支架。
花的灵晶虽然不多,加起来拢共不到十块,但秦福付款时云淡风轻的态度在这里还是十分显眼。
来这种麻雀集市淘换物品的修行者,大多都囊中羞涩,一块灵晶恨不得掰成八瓣去花,远没有他出手阔绰。
正因如此,秦福的举动引起了一些人不怀好意的关注,等他乘上轻羽飞雁背上的车厢时,好几个原本没有购买乘坐资格的人,也悄悄补票跟了上去。
秦福恍然未觉,还在四处打量车厢内的装潢陈设,好似乡下人进城,一脸新鲜。
车厢宽大,左右两排单人座长长地延伸向两端,座椅都像云朵一样柔软,坐上去就会完全陷入其中,使不上一点儿力气。
车厢的墙壁是金色的琉璃,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可以将外面的广阔天地尽收眼底,比平常看时更添了一层斑斓色彩,如同琥珀内的虫子向外张望,看见的世界。
每隔一段,厢顶就会垂下一串风铃,用自然逝去的贝精外壳制成,风一吹,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清脆明亮,悦耳动听。
秦福头顶就悬着一串这样的风铃,他半倚在柔软的座垫里,拨弄了一下。
不知巧是不巧,他后方座位的人正好也伸手想要碰一碰风铃,却在半途撞上他的手。
两手接触的刹那,秦福手背上感到一阵针扎般的冰冷刺痛,可等他再仔细感受,就发现那似乎是自己的错觉。
碰到他的那只手缩了回去,他的手上只残留着一点温热的触感。
“抱歉。”有人在他身后道歉,从容淡定,声音温和中带着磁性,还有一点儒生的慢条斯理。
秦福回头看去,只见自己正后排的椅子上坐着一名青衫乌发,头束纶巾的青年儒士,他以一种端正板直的姿态对抗着过分舒适的座垫的拉扯,却并不给人勉强僵硬之感。手上一把折扇缓缓扇动,带起的微风吹开他鬓边两缕碎发。
儒士长着一张俊秀的面容,有一身足可安国定邦的气质,往那儿一坐,便叫人感觉天理定数,全系他一人之身。
他有一双深灰色的凤眸,瞳仁既如琉璃剔透,又深邃如寒潭静渊。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哪怕露出审视之意,也让人无法介意。
现在,他就在审视秦福,扇子慢悠悠地摇着,似乎并没有再开口的打算。
秦福也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就只是对他一笑,表示接受了他的歉意。
可他正要转回身时,儒士又说话了:
“道友才从荒墟出来,这是要回宗门去?”
修行界有途中偶遇不问去来的规矩,但他问得坦荡,反而不令人警惕。
但秦福不是毛头小子,不会受感官知觉而影响,闻言并不回头,淡淡地说:“我自有我的去处。”
好像没有听出他话里的疏远,儒士轻笑一声:“道友虽已洗净荒墟煞气,道心不染尘埃,但荒墟的烽火味却不是可以轻易去除的。非得在灵山秀水中浸泡数日,才能根除。”
“这趟飞舟上,绝大多数是散修,散修与宗门弟子气质不同,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底气——有人兜底的自信。”
他侃侃而谈,并没有刻意降低音量,还是那副坦坦荡荡的样子。
虽然如此,附近听见这些话的人依旧没一个朝这边看过来的,不是确实听力不好,就是故意充耳不闻。
看看那些或埋头修炼,或闭目养神的散修,秦福忽然明白儒士说的底气是什么。
底气就是,儒士的话他敢接,而散修们为了不沾染一丁点不属于自己的因果和麻烦,连听也无法自由地听。
秦福扯了扯嘴角,有点感同身受的悲凉,语气也不大好:“道友向我说这些,是为了炫耀你过人的洞察力?”
“不,我只是觉得旅途漫漫,没个说话的人太无聊。”儒士叹了口气,有种被误解的无奈,“我亦非散修,因修行缘故,必须常坐飞舟,独行时连个可以闲聊逗闷子的人没有,着实寂寞。”
“你怎么会认为我能和你聊得来?”秦福动了一下,仍然没有回头,只是头发在椅背上蹭乱了些,几根细碎的杂毛乱翘。
儒士盯着他头顶的碎毛,摇扇的手微微一顿,手背上青筋突起一瞬,好像原本要做什么动作,却被硬生生忍下。
“因为……”儒士的坦荡破功片刻,片刻后,他轻笑着说:“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道友,你可像我家那只坏脾气怕冷爱钻被窝和烤火的玄猫了。”
秦福:“???”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秦福的眼角抽了抽,用尽毕生修养才能尽量礼貌地说:“谢谢,但是我不想接受这句夸奖。”
“无妨无妨。”儒士以扇掩面,笑得像狡黠的狐狸,“你能觉得这是句夸奖,我就十分高兴了。”
“……”
面对这种反话正听,思维清奇的人,最好的摆脱办法就是不搭理他。
秦福索性调低座椅的靠背躺下,从百宝袋里拿出一件薄毯盖上,闭目休憩。
见状,自认知情识趣的儒士也不好再与他搭话,只得遗憾地闭嘴。
哎呀呀,难得见到一位这么像自家大猫的小道友,不能和他多说两句话,真是令人失望。
儒士收拢扇子,以扇柄托头,垂眼瞥向斜后方的三个人。
虽然特地分散开坐,又做了截然不同的打扮,可这三人散发的气息一模一样,不久前还去了同一个地方,做了同一件事。
现在,他们又齐聚于此,对同一个人怀抱同样的目的,恶意几乎在他们头顶凝成实质,犹如黑云。
“好不容易遇着个顺眼的小道友,可不能让他们祸祸了。我是读书人,读书人动口不动手。”
儒士笑眯了眼,长睫毛半遮着深邃的瞳眸,低声自语道:“一会儿落地,跟他们讲讲道理吧。实在不行,再以德服人。”
至于什么理,什么德。
力大即可为理,武德也是德行。
读书人,不必分得这么细,领会精神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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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二十四、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