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山巅的安眠香采摘去九成，余下的一成和根系秦福没有动，算是为这个品种的草药留了一线生机。
绝珑也终于放过那条世界观都崩了的可怜巨蟒，乐颠颠地送秦福下山，然后在荒墟出口处与他道别。
“出来好几天，事儿也没办成，我该回大营了。”绝珑摸着后脑，向秦福灿烂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
“会有机会的。”
秦福微笑着点头，像想起什么，伸手从百宝袋内拎出两个酒坛：“多谢前辈帮我完成巫的任务，别的东西前辈大约看不上，就送两坛酒给您，希望您喜欢。”
“喜欢，我很喜欢！”
绝珑一把接过酒坛，小心翼翼地装入自己的储物法器，又最后看了他一眼，才化出赤龙真身，乘云而去。
腾云片刻，借着云气遮挡，绝珑忍不住扭头望向来路，秦福的身影已化成一个小黑点，隐隐约约，即使以他的目力，也看不真切了。
地上，秦福眺望那万丈长的巨龙真形以极快的速度飞离自己的视线，直到完全看不清方收回目光，笑容渐渐褪去。
过了一会儿，他轻叹道：“虽然是立场相悖，又为自保，但总觉得欠了人家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希望下回见面我能把这人情还了，否则有朝一日战场相见，难办啊……”
感叹过后，秦福暂时将此事放至一边，拍拍百宝袋，想到这回的收获，不由得眼睛放光。
有了这些珍稀药草，下次再出门除妖，他就有更多发挥的余地了。
秦福思忖着回去后该做哪些准备，正要迈步，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呼唤：“小灵族。”
小……灵族？
秦福左观右看，附近就他一人在，这个古怪的称呼指向的只有可能是他。
而且这声音，听着好耳熟啊！
秦福循声回头，还未看清说话之人的模样，就被一道闪亮的白光晃了眼睛。
同一时间，有什么轻柔的触感吹拂过他耳畔，好像途经的风落下一吻。
秦福下意识退步，视线随着聚拢的光慢慢聚焦，终于看见身前的人——那人白衣银发，头上戴着一圈竹枝和野花编成的花环，背着手笑眯眯地注视他。
正是初陵。
“你！……”秦福吓得连退三大步，勉强稳住淡定的表情，“你……出林子了？”
“嗯呐，我知道你要离开荒墟，来送你，顺便给你带一点礼物。”
初陵绕着秦福转了一大圈，余力未尽，在他面前又转了一小圈，衣摆垂落在地，绿光腾起，化作一堆一堆的矿石、一团一团的草药、一捧一捧的灵晶，神采烁烁，光芒万丈，连头顶的曜日都被压了一头。
秦福的眼睛第二次被闪到，抬手挡了挡，迟疑着问：“这就是你说的……亿点礼物？”
“是啊，比预料的少了一些，你别嫌弃。”初陵一挥广袖，将地上的物品全数收进一片小小的叶子里，再把叶子别到秦福发间。
他的动作看似寻常，却封了秦福的一切躲闪路线，只能任由他的手落下。
初陵歪着头，越看越觉得这片小树叶簪在他鬓边是真绝色，满意地笑笑：“我原本打算把密林里所有草药灵矿都给你带来，可里面有一大部分另有用处，能安全带出来的只有这些。你喜欢吗？”
“我……喜欢是喜欢……”
秦福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话语，愣愣地回答：“不过，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些？”
“因为你喜欢啊！你收到喜欢的礼物会高兴，你高兴，我也高兴。”初陵的语气中满是理所当然。
闻言，秦福又感受到了那种“初陵之言即为真理”的感觉。
这说明他的话全然出自本心，即使离谱，也是他真正的所思所想。
秦福抬手碰了碰鬓边的叶子，还有些愣神：“为什么我高兴你就高兴？我们才见过一面，并不熟悉吧。”
“因为你是灵族，虽无灵族血脉，却有灵族的传承，所以，我们是自己人。”初陵触摸他的面颊，指尖温热而柔软，眼中全是赤诚天真，“你高兴，我就高兴。”
秦福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回过味儿来，捋了捋他的逻辑。
初陵看重灵族，灵族的悲喜可以牵动他的悲喜，他又认为自己是灵族，因此自己高兴他就高兴。
……他这么蠢……纯真，若是离开荒墟，真的不会被人骗走灵族祖宗的棺材本吗？
“谢谢，但无功不受禄，这么多珍稀材料，我不能收。”
秦福打定主意，摇摇头，想将头上的叶子摘下来还给他。
初陵也不阻拦，笑眯眯地说：“你摘不下来哦。”
秦福握住叶子，触感与普通树叶相似，更柔嫩一些，好像轻轻一扯就会破损。但无论他怎么用力，这叶子就是纹丝不动，跟长在他头发里似的。
努力了一会儿，他无奈地松手：“前辈，我……”
“我不听。”
初陵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捂住耳朵，一本正经地拒绝听他的拒绝。
秦福还是第一次遇到他这样的无赖，哭笑不得：“前辈，送礼是为了让我高兴，您可不能强买强卖啊！”
初陵不理会这话，径自道：“我叫初陵，初代的初，陵墓的陵。你若是觉得收了我的礼物过意不去，就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怎么这副表情？觉得二者的价值不对等？看来你家巫对你的教导不够细致，在上古时期，灵族的名字可与性命同等重要。”
秦福将信将疑：“真的？”
“我应该算是当代最古老的灵族，许多规矩自我而起。”明明没有任何过去的记忆，初陵扯起谎来却眼都不眨，“我说的，自然是真的。”
“好吧。”
拗不过他，秦福只好接受：“我叫秦福，除了福气一无所有的福。”
“你说话真有意思。”初陵轻笑，“有了福气，你会拥有一切的。”
说着，他摸了摸秦福的头，用拗口的玄妙语言非常认真地说了句什么。
那是和巫对他发动预知能力后，说出的那句“除了运气一无所有”相同的语言，却将既定的命运评语变成了诚挚的祝福。
秦福身上一松，好像身上长久以来的枷锁忽然崩碎，而在它毁坏之前，秦福甚至一无所察。
命运的束缚加诸己身，单凭他的力量无从抗衡。
可现在，有人帮他跳出去了一步。
“……多谢前辈。”
秦福恍然一瞬，向初陵拱手道谢。
初陵眨眨眼：“我不知道你要谢我什么，不过，只要你愿意收下我的礼物，我就接受你的谢意。”
“我想不收下你也不让啊。”秦福无奈地摊手，“好吧，东西我收了。初陵前辈以后如有差遣，我义不容辞。”
“嗯嗯。”初陵用力点头，看上去心情大好。
他伸出手，把秦福鬓角的一绺碎发别到耳后：“回去吧，一路小心。”
在他“慈爱”的注视下，秦福有些不自然地转过头，说了几句道别的话才跨过出口，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走后，初陵还在原地站了很久，指尖勾着一把蓝色的线，被他乐呵呵地拨弄着。
“这是高兴。他很高兴。”
……
秦福出了荒墟，脑海中回放着这段时间的经历，直至来到鸿雁驿站，才慢慢回神。
鸿雁驿站是轻羽宗建造、运营的大型传送驿站，总部在宗门，分部遍及天下，专门为修行界和修行者从事运输物资、传送工作。
鸿雁驿站名下豢养着一种名叫轻羽飞雁的灵禽，体型大，速度极快，号称瞬息千万里。一次最多可以运送万斤物资、千名修行者，出行一趟赚的灵晶，能买下好几件悟道境法器。
轻羽宗可以成为当今天下最富有的宗门，和鸿雁驿站脱不开关系。
来时有越雪生护送，现在回宗门，秦福准备乘坐鸿雁驿站的轻羽飞雁，这样比自己独行安全。
鸿雁驿站占地广阔，从外面看形如鸟巢，内里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一派洞天福地之相，就差把有钱写在六扇进出的大门上。
购买乘坐资格的地方位于入口旁边，十枚灵晶一人。虽然价格昂贵，但六个购买点都排着长队，可见修行者们对这领域的需求有多大。
秦福排队买了一个乘坐资格，凭证是一根羽毛，写着金色的“二百二十一号”字样，出发时间在半个时辰后。
闲来无事，他索性在驿站内走走看看，放松紧绷的神经。
驿站里风景秀丽，人间的名山大川放到此处大概也会沦为点缀的背景。
可惜来到这里的人大多是行色匆匆的过客，视如此美景于无物，脚步一个比一个急切，神情一个比一个凝重。
倒也可以理解，修行界散修居多，十枚灵晶是他们苦干好几年的收入，驿站的乘坐资格这么贵，没有重要之事，他们也不可能狠得下心省这笔路费。
秦福漫无目的地闲逛，念头发散，毫无拘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条小溪旁。
溪水清澈，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犹如铺了一层银鳞，更像鲛人长尾横陈，折射出美丽的银光。
溪水不宽，却有些深，所以在水面上搭了一座石桥，桥面高低不平。
秦福上桥，想走到对岸去，可才刚迈出没几步，就听到水下翻腾起一阵水声，飞溅的水珠扑打在他脸上，冰凉沁骨。
脚步一顿，秦福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低头便看见溪水间浮出半个打开的贝壳，近三米宽，五彩斑斓，里面坐着个貌美姑娘，穿着织锦彩衣，头戴珍珠琉璃，笑眼盈盈，带着一点恶作剧成功后的狡黠。
说是恶作剧，其实也就是扬了他一点水。
“你是……贝精？”秦福不介意她的小小捉弄，蹲在她面前，好奇地打量着她。
水类精怪也属自然生灵，贝精是其中较弱的一种，天性活泼，心眼不坏，喜欢恶作剧，但从不害人。
贝精点点头，游近一些，半立起上身凑近秦福，在他身上嗅了嗅，声音脆甜：“你有灵族的气息，却是人族，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秦福揣着手，气定神闲地反问：“你为什么想知道？”
“因为我也想拥有灵族气息啊！”贝精歪着头，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惆怅，“灵族族人越来越少，我已经好多好多年没见过他们了。若是沾得他们一点儿气息，日后怀念时，也能有个载体嘛。”
“想要怀念的载体，不需要这么复杂。”
秦福从百宝袋内拿出一只符包，在贝精眼前晃了晃：“这是灵族巫做的符包……”
“呀！”
他话音未落，贝精便惊喜地跳出水面，两只手握住他的手腕，然后张嘴叼走了符包。
“唔，真的是巫做的符包！还很新鲜，应该是近千年制造的！”贝精捧着符包在脸上蹭了蹭，语气满足，“这个能不能给我？我拿东西跟你换！”
她也不问符包是怎么来的，终归不可能是他从巫手中抢来，只要来历干净，她才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不用换，相遇便是有缘，你喜欢就送给你吧。”秦福随口说道。
这一趟出门，他得到的馈赠实在太多。如果不送点东西出去，稍微抵消那透支的运气，他心里不安。
“不行哦，我们贝精从不白拿别人东西的！”
贝精认真地摇头，先把符包收起，思考了一下，摘下头上戴的珍珠琉璃发饰，硬塞进秦福手里。
怕秦福再还回来，贝精一翻身跳回水里，影子在水底下一闪，没了踪迹。
好不容易送出去一样东西，却换回了一样更珍贵的，得，运气透支得更厉害了。
秦福捧着那枚精致的鱼形发饰，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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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二十三、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