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灵族就这点不好，酒量不行。”
看见秦福呛红的脸，绝珑咂咂嘴，一边嫌弃地说着，一边口嫌体正直地伸出手去，在秦福背上拍了拍。掌心灵力涌动，一下就帮他把气息捋顺了。
秦福此刻的心情不亚于看见绝世天妖变回原型，然后用它的蹄子在自己胸口的衣服上拿方天画戟绣花。
别看绝珑现在对他不错，有话直说坦荡利落，还愿意给他拍背顺气。一旦初陵留在他身上的术法失效或减弱，气息外放，绝珑一根手指就能反复碾死他，比碾蚂蚁困难不了多少。
至于秦福怎么知道自己转世重生后的气息和绝珑记下的气息一致，答案很简单——因为初陵的术法是在他遇见绝珑之后自主激发的。
虽然他也不明白两世气息相同背后的原理是什么，可现实放在这里，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秦福定了定神，擦掉唇边的水渍：“……多谢。”
想了想，他决定顺嘴套话：“人间地域广袤，前辈打算如何去找？”
“秦羽歌是当代人族第一，他们人族都喜欢建立世家，他肯定也有。我找到他的家族所在，顺藤摸瓜，总有线索。”
绝珑说完，仰头灌下半坛酒，似乎十分得意于自己的机智。直到放下酒坛，瞧见秦福一言难尽的表情，才觉察不对。
“怎么了？”他问，“难道他另一个血裔生死都不在他的家族当中？”
秦福看着绝珑眼中清澈的愚蠢，无奈一笑：“你既然知道秦玥是秦羽歌的软肋，怎么不知秦羽歌并无家族？他的夫人原是普通人族，寿终正寝多年，尸骨都已不存。他的长子秦玥因修习魔族邪法，如今和死也没有太大分别。至于你说的那血液的主人……或许是他的次子。”
话说到这儿，即使在演戏，秦福心里也有些不得劲。
他的心脏像被一分为二，胸腔里跳动的属于活在当下的这一半。另一半仍蹉跎于过往，执迷不悟地发痛发闷，鲜活而痛苦。
此时，属于过去的半颗心脏莫名又开始躁动，不知为何。
“继续啊，他次子怎么样了？”绝珑可不清楚秦福的纠结，抱着酒坛挪动半米，凑近了追问。
他赤金色的双瞳明亮起来，犹如两盏迎风而燃的火焰，把周围渐渐的逼近的黑暗再度驱散。
秦福不得不直视他的双目，无法规避，无法扯谎，无法隐瞒，嘴唇不由自己控制地蠕动，说出此刻浮现在自己脑海中的答案：
“他的次子已经死去二十年了，被他的长子一箭穿心，连尸体也没能留下。”
绝珑愕然瞪大眼。
龙族天生地养，又数量稀少，对于他们而言，每一个族人都弥足珍贵，如果不是结下不死不休的死仇，哪怕立场相悖也不会痛下杀手。
所以绝珑难以想象，秦玥究竟是在怎样的精神状态下，才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小弟。而秦羽歌身为父亲，竟然也不曾阻拦。
“这都一家子什么人！”
反应过来，绝珑朝地上啐了一口，对秦羽歌和秦玥的嫌弃半点儿都不隐瞒。
秦福怀疑，如果秦玥的躯壳或元神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拼着被秦羽歌大卸八块的危险也要将其弄死。
不是他有多义薄云天，而是在龙族的观念里，杀死血亲族人是天下头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万万不能原谅之事。
“我说他纪念自己的血亲怎么就绑了根沾血的布条，本以为是他口味独特，没想到是他没得选，他的小儿子只留下了这一样东西。呸！什么玩意儿！”
秦福坐在火焰旁，看绝珑破口大骂秦羽歌和秦玥不是东西，内心的荒谬感让他隐隐有点恍惚，仿佛眼前的世界不是他所熟知的世界。
救世济民的正道巨擘为了天下人亲手杀掉自己的血亲，残忍无道的妖族却在替那无辜死去的众生一员义愤填膺。
确实荒谬。
这世界真他爹（秦福的他爹的里的爹特指秦羽歌）的荒谬！
绝珑痛痛快快骂了一通，把傍晚时分被秦羽歌吊着打的怒气全都发泄干净，整条龙神清气爽。
他喝光坛子里最后一口酒，表情沉静下来，一双赤瞳转向秦福：“那孩子死得如此凄惨，又尸骨无存，我实在也没有必要再去扰他安宁。荒墟出口有秦羽歌设的结界，既然筹谋不成，我不想冒险强闯，这就要回大营了。”
闻言，秦福心里一阵松快，唇角的弧度上扬许多：“那前辈慢走，路上小心。”
绝珑却摆摆手，咧嘴露出虎牙，灿烂地笑道：“不急，我还有一点时间。”
秦福：心肺骤停。
所幸在秦福的笑脸控制不住地裂开之前，绝珑又补充道：“荒墟危险，你实力不济，不方便采药。这样吧，我带着你，等你把需要的草药采摘完，我送你出荒墟，再回营地。这就作为你送我的这坛酒的回礼吧。”
人生的大起大落，血压的忽高忽低，让秦福不禁头晕目眩。
看见面前的小灵族先是脸色苍白，随即气血上涌，绝珑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太高兴了！”
秦福粲然一笑，凤眸间光彩熠熠，十足十的喜悦，没有半点虚假。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列好了一长串荒墟特产草药清单。
寻找草药的借口自然是假的，可有这样一位保镖陪伴，假的也可以是真的。
绝珑的确危险，不过秦福身上有初陵送的术法，他担心，却也不是太过担心。
毕竟富贵险中求。
感谢初陵前辈，感谢绝珑前辈，感谢天道运势。
秦福心中越是波涛汹涌，脸上的笑容就越是灿烂明媚。
绝珑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胡乱答应几声，别过头挠了挠后颈，颇不自在。
……
之后两日，秦福仗着绝珑速度快、实力高，让他领着自己把整个荒墟的山头都跑了一圈，采集到的天材地宝装满了百宝袋，乐得他上扬的嘴角就没放下去过。
看他高兴，绝珑也莫名的高兴，与之相对的就是守着天材地宝的妖魔精怪们的水深火热。
那两天，它们的哀嚎响彻云霄，哀转久绝。
这天午后，秦福和绝珑来到他的草药清单上最后一种的生长处——苍骨雪山。
巫给的手札中记载，苍骨雪山本是一座骨坑，由于埋葬的妖魔骸骨过多，怨气堆积之下，便形成了苍青色的骨山，山巅终年落雪，从来不曾融化，地势一年高过一年。
能在这种邪异环境中生长的草药，自然不是寻常意义的天材地宝，准确的说，那是一种能让修行者见血封喉的剧.毒，安眠香。
安眠香，形似雪莲，色青，香如寒梅，捣碎取汁液，入道境三品以下修行者触之融魂。
这是一种本身没有多大用处的.毒.药，毒.性强，无法入药，容易伤及自身。
但用的正确，它也是绝佳的防身之物，比如……在长古剑剑尖上抹一点点，只要触碰到敌人，对方必死无疑，半缕魂魄都留不下，连轮回的资格也会被剥夺。
刚进荒墟时，秦福曾考虑过要不要摘一株安眠香提取汁液，除了苍骨雪山，安眠香几乎无法在其他任何地方生长，这里是唯一能得到它的地方。
不过苍骨雪山上盘踞着一条已过化形六阶的蟒妖，再过三劫便可化蛟，得到部分龙族传承，实力不俗，不是他一个索道境菜鸡可以碰瓷的，所以他只能遗憾地打消这个危险的想法。
现在可好，有赤龙亲自护送，秦福当然不会放过弥补遗憾的机会。
“轰——砰！”
苍骨雪山山巅，多年宁静终被打破。
一条千丈长的银鳞巨蟒被绝珑单手捏住七寸，像掸拂尘一样狠狠摔打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山体几乎要因为他这一手被从中震裂。
秦福脚步一晃，连忙避开脚下几条较为粗大的裂缝。眼看有好几株拥簇生长的安眠香差点落入其中，他迅速运灵力至掌心，小心翼翼地接住后塞进百宝囊。
绝珑见状，按着巨蟒七寸的手加重了力道，险些将它活活按死。
他笑嘻嘻道：“灵族小家伙你尽管摘，有我拦着这家伙，它妨碍不了你！这山里还有不少品质过得去的灵矿，你可以一并挖走，不必客气！”
巨蟒浑身剧痛，筋骨皮肉俱裂，迸出血来，却被绝珑释放的庞大龙气压制着，一声不敢吭，只敢暗暗翻个白眼。
它在此地修行也不为那几株安眠香，求的就是个清静。比它弱的家伙登山，它会当血食吃掉加餐。若是来的人或妖魔比它强，它则会装聋作哑全当没看到。
其实绝珑如果正常上山，它屁都不会放一个，问就是苍骨雪山这么冷，它在冬眠。
但绝珑喜欢大排场，山还没上，上来就先给了它一脚，把它踹得直翻肚皮，现在又按着它给一只人族菜鸟卖好。
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不当人子！
拿无辜老蛇当讨心上人欢心的工具！呸！
就这还龙族呢，小了，格局小了！
巨蟒抬起眼睛，见绝珑定定注视着秦福，眼神就没一时一刻从人家身上移开过，心中越发愤懑和惆怅。
愤懑来自于这场无妄之灾，惆怅则是因为它被绝珑的表现干无语了。
巨蟒是千思万想都没想到，作为先天之灵的龙族居然也有恋爱脑！
堂堂入境期三品的赤龙欺负它一个化形九劫都没过完的弱小蟒蛇，只为心上人能摘到几株对它而言如同野草的草药……
救命！忽然就不想化蛟了！
巨蟒欲哭无泪。
忙着采摘安眠香的秦福不知道巨蟒那百转千回心思，像春天花丛里的小蜜蜂一般勤勤恳恳地摘花挖矿，忙得不亦乐乎。
绝珑看着看着，忽然生出帮忙的想法，可秦福那细致的手法又实在是他跟不上的，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给秦福暖暖身。
他张口吐出一口龙息，吐息化为暖风拂过山头，驱逐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寒意。
秦福感觉身上一热，回身看了绝珑一眼，见他冲自己笑出一口白牙，于是也微笑着道谢。
至于巨蟒，它已经闭上眼睛装死，并且决定绝珑一走就暂缓修行，化蛟的事，还是多考虑一阵再说。
……
另一边，隔着大半个荒墟，密林里的初陵静静观察秦福的一举一动，已观察了整整两日。
从秦福遇到绝珑开始，他的视线就不曾离开过。
秦福面对绝珑的紧张和虚与委蛇、采摘草药时的欣喜和满足，他一一看在眼里。
“赤龙，少见，不强。那孩子害怕他，却对他没有杀意，可以放他活着。”
“草药、矿石……他喜欢。”
初陵双手托着下巴，口中喃喃念叨一些难懂的话，半晌过去，才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挺直腰身。
他抬起手，眼睛闪闪发光，向四周的自然生灵发出指令：“将密林中所有草药和灵矿带来给我。”
话音未落，无形的力量化作清风吹遍林中每一个角落。人族与妖魔之外，凡有灵性的活物都收到了命令，潜藏于血脉中的本能让它们不假思索地照做，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想法。
短暂的静默之后，攀游声、奔跑声、蠕动声同时响起，不绝于耳，偌大的密林几乎是瞬间热闹起来。
初陵坐在其间，双眸弯成月牙状，看上去很高兴，傻乐般的高兴。
“希望可以赶得上送他礼物——在他离开这里之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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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二十二、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