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秦福风中凌乱,不知该不该信初陵的鬼话时,初陵忽然凑近一点,在他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处闻了闻。
“你受伤了。”他好像才发现似的,方才乖巧的笑脸都凝重下来。
“呃……小伤而已。”
突如其来的话题转移让秦福一怔,一时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追问他身份的事。
初陵的灵族身份毋庸置疑,他的血统纯度甚至比巫都高出许多。可要凭借这一点就相信他是灵族初巫,也确实草率。
不如,趁自己还出门在外,带初陵回家找巫确认一下,顺便回去看看巫?
秦福正思忖着,蓦然感觉什么人的指尖轻飘飘拂过了自己身上所有伤处,与此同时,伤口内部涌出清凉通透的舒适感,他还未反应过来,这些大大小小或轻或重的伤口便全部愈合了,连道疤痕都未留下。
绷带脱落在地,残存的伤药在云水之气里蒸发干净,化作一缕浅浅的药香。
秦福讶然抬头,恰好看见初陵将手收回,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尚未散尽的灵光。
“如此便好了。”初陵揣着手,眼睛半眯,仿佛上了年纪的大白猫揣起爪子,笑眯眯地说。
秦福抬手碰了碰伤处,确实已经完全愈合,一丁点儿受过伤的痕迹都未留下。不仅如此,他的手指触上去时,更感觉到一种温软的阻力,稍微用力便会被弹开,微弱的反震力随之传来。
“你在我身上搓了什么咒术吗?”秦福望向初陵,眉毛疑惑地皱起,眼中隐有警惕。
灵族秘法众多,大部分和调理自然、保护众生有关,却也有那么几页纸用来记载杀人的秘术,一个比一个阴狠。
秦福上辈子过得坎坷,养成了看人先带三分疑的性子,即使初陵也是灵族,天性善良居多,并且对自己没有表露任何恶意,他也无法立刻信任。
“搓?”初陵对这个动词表示了适当的困惑,可很快便欣然接受,笑吟吟地解释:“是啊,我在你身上搓了一个法术,名字叫做……叫做……啊!我想起来了!名字叫做九天承元消灾普度生灵咒,可保你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他一边说,一边高兴地拍了拍手掌,眼睛里光华灿灿,盛满了喜悦。
人总是会被这种看上去蠢兮兮的喜悦感染,秦福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的嘴角跟着上扬了几度,赶紧放下来,又板起脸。
“这名字你是现编的吧?”
初陵的笑容一僵,眼神向左飘:“啊……”
“作用也是?”
初陵的眼神向右飘:“唔……”
他掀起长睫毛,瞥见秦福双手抱肩,面无表情地拿眼神上下扫视自己,连忙恢复乖巧坐姿:“名字是编的,作用不是。它可以保护你在大部分时候不受伤,就算受了伤也能快速痊愈。不受伤,便不会不高兴,想做什么都能顺利完成,这不就是平安顺遂,万事如意吗?”
说完,他直勾勾看向秦福,神色认真得有一种虔诚味道。
秦福张了张嘴,惊讶地发觉自己居然无言以对。
初陵的话自然不是毫无漏洞,只要秦福愿意,他能从一百个角度找出两百个破绽,用三百种不同的措辞戳穿他的解释。
可他被这样看着,自然而然就会生出莫名的信赖,仿佛他说的是什么颠扑不破的真理,而秦福一个小小人类,没有能力将其颠覆。
秦福“嘶”一声,牙疼。
他现在可以确定,这人即使不是初代灵族巫,也绝对是灵族里的祖宗级人物,还是那种血脉位格与天齐高的等级。
不行,不能轻易带回家去,万一他忽然生出不好的念头,巫和其他灵族在他眼里就是盘菜,给他塞牙都不够。
自己最好也离他远点!
秦福打定主意,慢慢地后退,想了想,礼貌地道:“多谢这位……前辈,为我疗伤。不过我要先回宗门交任务,便不叨扰了,此恩此情,改日必报!”
说着,他朝初陵拱手一礼,也不等初陵答复,风风火火地往密林外跑去,御云术都踩成了风火轮。
望着他仓促远离的背影,初陵歪了歪头,随手在半空抓了一把,抓出许多只有他可以看见的五彩斑斓的线。
初陵勾起一条:“这是紧张。”
又勾起一条:“这是警惕。”
再勾起一条:“这是担忧。”
“这是害怕。”
“这是……”
把几种颜色的线分好类别,初陵扁扁嘴,松手任它们消散,然后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从中抽出一根红线。
他盯着红线,脑袋微微耷拉下来,嘟囔道:“这是不开心。”
初陵不开心。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
另一边,秦福用上全身灵力奔逃出林,眼见出口在前,方抽空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初陵并未追来才松了口气。
冲出树林后,他顺势放慢速度,沿着来时的路朝真正的出口飞去。
马上要入夜了,荒墟的风越发冷冽,大风天气之下,夜空晴朗无云,一轮月亮从远处的山脉后露出半头,泛着血色的光。
秦福收敛气息,融入自然之中,同时小心地注意着周围的环境,戒备黑暗中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一路无风无浪地走完大半路途,眼看出口就在前方,秦福正要加快脚步,就被胸前陡然划过的光芒拦了下来。
他低头望向胸口,那里有一抹绿色微光轻轻闪烁着,闪了两下便黯淡下去。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身为人类的气息完全被另外一种血脉之气压制下去,此时的他表露在外的,居然完完全全是灵族的气息。
秦福立刻想起初陵刚才为自己施加的秘法,几乎是同一时间,他的心头浮起惊悚到极致的危机感,毛骨悚然。
“嗯?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五米之外,浓烈如实质的黑暗里,一道高大身影缓缓走了出来,赤发红衣,赤金色的眼瞳仿佛两团燃烧的火焰,看秦福一眼就让他浑身血液近乎沸腾,一身气势磅礴惊人。
但他对秦福并无恶意,走近了之后反倒将那骇人威势彻底收敛,咧嘴露出一个虎牙尖尖的笑容。
秦福却丝毫没有放松,背后都冒出了冷汗。
他冷静地站在原地,不逃、不攻击、不反抗,任由赤瞳男人伸手拍拍自己的肩膀,即使力道大得差点震碎他半边身体,也一动不动。
男人——从妖魔军营偷溜出来的绝珑并未察觉秦福心里的狂风暴雨,拍着他肩膀笑呵呵地说:“没想到灵族的天灵也会到荒墟来,这里死气浓郁,一向最为你族不喜,是被长辈扔出来历练的吗?”
秦福放松僵硬的脸部肌肉,扯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灿烂笑脸,若无其事:“是啊,巫的要求可太严格了,她说我若是不在荒墟采够她需要的药材,就一辈子都别回去!”
“哦?哈哈哈,温柔的巫我见多了,突然听说有一代严厉的,倒也是桩趣事!”绝珑不疑有他,英俊的眉眼舒展开来,笑得像个被卖了还会帮数钱的二傻子。
这倒不是他真的缺心眼,而是他从前生活的时代离现在太久太远,久远到那个时候龙族与灵族还是世交,二族甚至偶有联姻,而他的嫂子,便是一位灵族的天灵。
正因如此,灵族在他心中的地位远非旁的种族可比,他遇上了,天然便会生出很多信任。
绝珑并不知晓这个时代的龙族早已销声匿迹,灵族也实力大减,不问世事许多年。
简单地说就是,时代变了,他不知道。
秦福不清楚绝珑的身份,却能从他的话语中判断出他与灵族有旧。
面对这样一个让自己连反抗之心都升不起的绝世强者,硬杠必定是下下之策。正巧初陵留下的术法给了他自救的机会,他不利用起来,就对不起这份滔天运道!
感谢初陵前辈!如果我能平安脱身,一定回林子里给你磕两个道谢!
秦福努力平复心绪,装作从头到尾淡定从容的样子,微微笑道:“前辈与我灵族有旧,不知是哪路跟脚?我之前从未听巫提起过您。”
“你们巫肯定不认识我,人族与妖魔两族刚在荒墟开战那年我便被封起来了,今日才解封出关,一晃眼,怎么也有二三十万年了。”
绝珑随意地挥挥手,扫开附近的凝练成实体的黑暗,地上凭空生起一团火,明明灭灭地驱散部分夜色,照亮方圆十米。
他顺势坐在火焰旁,又招呼秦福:“来,坐。”
那二三十万年的时间跨度一出,秦福心都麻了,哪敢拒绝。所幸他确认了绝珑对自己没有杀心,于是从善如流地坐下,从百宝囊中摸出两个酒坛。
这是他之前用下品灵植酿造的灵酒,一天给酒师姐送一壶维系感情用的,还没送完便出门做任务了,现在刚好用上。
秦福双手递上酒坛,温柔道:“这是巫教我酿的灵酒,前辈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绝珑应了一声,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来便饮了一大口。
灵酒的配方出自巫之手,味道自然毋庸置疑。绝珑咂咂嘴,满意地点头,看向秦福准备夸他两句。
秦福端正坐着,火光映照他的面庞,雪白的肌肤微微透着橙红色泽,眼底也跳跃着明亮火光。
绝珑眺望过万千星辰,却没有一颗比他的眼眸更加灿烂。
一口酒含在嘴里,他愣愣地咽下,忽然感觉心脏重重撞了一下胸腔,似痛非痛,似伤非伤。
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又隐隐觉得舒坦。
绝珑一下拧紧眉毛,揉了揉心口,浑身不得劲。
他脸色丕变,倒把秦福吓了一跳,担心是不是自己的酒有问题,小心问道:“前辈,你怎么了?是喝不惯我酿的酒吗?”
“不是不是!”
绝珑下意识摇头,为了表明自己的难受和酒无关,他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顺便转移话题,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叫绝珑,妖族唯一的赤龙,和你们灵族一样,都是天生地养的生灵。妖族那群老不死的让我这时候出关,打的是用我阻拦秦羽歌的目的,可我打不过他,就只能往别的路子上努努力。”
“原来如此。”秦福记下他的名字,却不报自己的,只是顺着他的话头问:“前辈打算朝哪条路努力?”
龙族无真龙,真龙之下的五彩神龙皆是自然孕生,生在何处,便自称何处的龙。
五彩神龙里,赤龙攻伐第一,已有近十万年不曾出现过了,这位的来头只怕不比初陵小。
秦福等待回答时暗暗思忖,拎起酒坛准备喝口酒压压惊。
这时,绝珑得意一笑:“我发现了秦羽歌的弱点,除了人尽皆知的秦玥之外,他在人间应还有一后裔,我记住了那小家伙血的味道,这次离开荒墟,就是为了找到他,利用他来影响、牵制秦羽歌!纵然他死了,我也能循着那点味道挖出他的尸骨!死人,说不定比活人更加好用!”
“咳!咳咳咳!……”
秦福被呛个半死,咳嗽咳得面颊通红。
他终于明白绝珑刚刚出现时,他心里那种惊悚恐怖的恐惧感源自何处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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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二十一、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