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行动

入密林,东行三十里,有山,其名曰麓。麓山之南生泉眼,水极清。有.毒.花伴生,色紫金,叶小茎长,貌不惊人。少数可入药,如成片生长,则地下根系将密织成网,吞噬性强,带有腐蚀剧.毒,三日扩张成海,而后乃亡。

——《灵族巫手札卷二》十六页。

循着手札记载,秦福找到了麓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个高一点的土坡,南面完全背阴,即使在白天,也找不到一缕阳光。

山上植被很少,偶尔看到一两丛草,都生得消瘦枯槁,叶片泛黄,于是整座山便显得十分荒凉清寂。

秦福来到山南,在山顶处看到手札中记载的泉眼——不过三尺见方,天然有青石砌边,古朴自然。

泉眼边洇着一片湿润的紫金色,莹润的光泽凝成薄雾般的辉光,细看才知道是草叶上的光芒。

那紫金色的草极小又极长,毛茸茸的,数量并不多。

秦福张开双手,眉心灵海涌出清澈的金光,浩瀚如海的灵识舒展开来,深入麓山地底,发现这些为数不多的“野草”根系极端庞大,渗透到了山体的每一个角落。

据手札记录,这种草数量少的时候无.毒,数量多时根系就会剧烈膨胀,不但极具攻击性,而且自身带有腐蚀剧.毒,能够将所过之处的一切存在溶解吞噬,三日而死。

而即使死去,毒草生长过的地方也会留下一个大坑,坑底布满浓重的.毒瘴,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成为生灵绝迹之地。

秦福之前考虑过的用.毒.计划里的.毒,指的就是这种草。原本因为担心殃及无辜生灵,他已经打算放弃这个计划,可是刚才看到的一切,却让他决定重新拾起。

他有办法控制.毒.草的蔓延范围,只是需要多费些力气而已。之前他只想杀三妖三魔,所以不想费劲,而现在,他非常乐意费这把力气。

秦福收起精神力,伸手按在.毒.草上方,掌心漫出金光,为他掬起一枝带着些许根须的草叶。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团成半圆,金光更盛,草叶便如落入水中,轻轻地上下起伏。

秦福捏起指诀,双手缓慢地向两侧分开,草叶顺势旋转半圈。在转动的过程中,一缕红丝从它体内抽离,叶片上原本的紫金色彩随之褪去,变成了最普通的野草模样。

一株绿色的、幼嫩的小草出现在他手心。

彼时,秦福已经满头大汗,刚刚那个看似微小的举动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灵力,现在手脚都有些发软。

他抽走了.毒.草的繁衍能力,同时改变它的外表,独独保留它唯一的特性——过度生长后的特性。

这样一来,毒.草的繁殖范围将由他一手控制,对环境的破坏也会降到最低。

只是……代价终归不可避免。

身为灵族巫传人,秦福本不该做出任何伤害自然的事,对于灵族,那是一种罪孽。

然而有些选择他不得不做,如果真有罪孽,他也愿意一力承担。

秦福托着手中脱胎换骨的毒草,凤眼微弯,苦笑道:“我居然有点理解秦羽歌和秦玥的选择了……”

他深叹一声,垂下长长的睫毛,盘腿坐下修炼,恢复灵力,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

……

夕阳西下,妖族村落内飘起炊烟。

农田里耕作的妖族、矮坡上放牧的妖族,纷纷放下手里的事结伴回家,一路上有说有笑,合衬着余晖晚霞,倒真有几分恬然美感。

狩猎队的队长坐在家门口,擦拭骨器上的血迹。它体表的伤早已痊愈,只留下浅浅的疤痕,再过不久就会完全消失。

它是如此,狩猎队其他成员也一样。

正擦拭着武器,队长忽然感觉脚脖子发痒,低头一看,原来是几株野草随风摆动,刚好蹭在它脚上。

它没有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随意挪开脚,继续手上的动作。

几名幼年妖族骑牛回家,闲闲聊天。

“我家的牛最近状态不好,都不长肉了。不像你们家那两头,膘肥体壮,都快和我父亲一样壮实了!”

“那没办法,谁让我家坡上的草长得好呢?刚才放牛的时候我看到山坡上又长出了厚厚的一层草毯!”

“奇了怪了,你家离村子那么近,平日里人来人往的,草地不该那么茂密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看你就是嫉妒!”

“呸!我父亲是狩猎队的,养不好牛家里也不缺肉,谁会嫉妒你!”

“略略略!”

聚落中最大的烟囱长在村长家屋顶上,此时正冒出一股股浓烟。

身材健硕,背生双翼的村长嚼着一种不知名的野花笑呵呵看着孩子们经过,听了它们争吵的内容也不在意,起身去菜地里拔了几根萝卜,让小孙子拿去给奶奶炖肉。

他咀嚼的那种野花就开在台阶下的青苔里,旁边是一片茵绿的草地。

那片绿意一直蔓延到屋后,攀着墙壁上的苔痕长到茅草檐顶,在烟囱旁冒出尖尖的头,随风摇动。

暮色深沉,最后半轮太阳终于沉入远处碧绿的林海,熄灭仅存的光辉,夜色降临在树林中。

村落内家家户户点灯照明,一家人围坐着吃饭闲谈,和乐融融。它们的身影被火光映在窗上,像生动鲜活的皮影戏,清晰的剪影之下,是一种说不出的吊诡氛围。

芦苇丛中,秦福张开双臂,无形的风卷上他的手脚和身躯,带起丝丝缕缕如雾的金辉,再裹挟它们没入地底,为那早已扎根深厚的毒草提供养分。

秦福黑白分明的凤目变成了金色,瞳孔深处依稀可见银色的环形纹路,犹如镌进了两轮月亮。长发发尾也染上金色,披散在肩头和胸前,柔软地舒卷。

他眨一眨卷翘的睫毛,周身萦绕的风便更加剧烈,也更加悄然无声。越来越多的金丝注入地底,催促死神的步伐逼近他的敌人。

“呼……”

乍然风起,是荒墟特有的大风,吹拂山坡上浓茂深绿的草地,吹拂家门台阶下青葱嫩绿的草叶,吹拂茅檐上、烟囱旁苍翠尖细的草茎。

地表平静得没有一丝异动,地下却已然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数根系开始疯狂滋长增生,它们纵横交错,彼此缠绕纠结,如同蜘蛛吐丝结网,迅速编织出一张圆形密网,正好将三座村落完全笼罩其中。

根网结成的刹那,生长于地面上的毒草茎叶停下了摆动,任凭风再大,它们也像静止在时间的罅隙里,一动不动。

片刻后,茎叶忽然迎风而长,仅仅一眨眼的功夫,它们就疯蹿到了数十米高,从顶部瞬间围拢,形成一个巨大的花苞状结体。

然后,地面开始融化。

芦苇丛开始融化。

就连附近大大小小的水源也受到了影响,有将近一半的区域随土壤的消失一并蒸发,在半空凝聚成紫色的雾气。

毒阵已成。

秦福缓缓收了力气,忽然身体一震,唇齿间溢出腥甜的血色,滑过嘴角,从雪白的下巴处一点一点滴落。

他忍着体内五脏俱焚的痛楚,死死盯住在夜色里安静伫立的“花苞”,很快,他就听到了想听的动静。

惨叫,密集的惨叫。从四面八方传来,声声尖锐凄厉,仿若杜鹃啼血,几乎要割破他的耳膜。

秦福仍在咳血,眼神却始终没有移开那个静止的“花苞”。

他的耳边涌来洪流一般的尖叫,像无序的、无谱无调的乐章,用大漠里被风沙斑驳千百年的骸骨吹奏而出,一句一声,一音一调,都渗透着血和.毒。

它响彻夜空,响彻深林,凄惨久绝。

而在妖族聚落之内,飞快流逝的生命气息伴随着一声声哭喊逐渐转为死气,浓墨乌云一样地掠上天空,犹如催长的养料,冲开了紧闭的“花苞”。

那朵以数百妖族性命催生的“花”缓缓绽放,死气冲天,怨念如火,又全数消磨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聚落里的炊烟和灯火,终于熄灭了。

秦福轻轻一笑,笑声很淡,却传得很远很远。

没有自我繁殖能力的毒草,在失去他的力量支撑后,不过半刻钟就枯萎殆尽,只在原地留下一个正圆形的深坑,里面弥漫着深绿色的.毒瘴。

秦福擦掉唇角的血渍,一步一踉跄地走进坑底,毒瘴不侵身,甚至主动分流,为他让出道路。

前方的幽暗里亮起了微光,白色的,美玉一样。

他慢慢走近,看到的是一堆散碎的、看不出原貌的骸骨。旁边则有六颗如铁石铸成一般的紫黑色心脏,属于那六名狩猎队成员。

应秦福的要求,毒.草没有吞噬它们,并且将它们聚拢到了一起。

秦福跪坐下来,伸出手,虚抚过地上的白骨。

“辛苦了。”他轻声说道,“睡个好觉,今夜会有美梦。”

把骸骨和妖族心脏收入百宝囊,秦福强撑着站起身,捂着反复承受间歇性灼痛的心脏,趔趄着走出巨坑。

站在坑沿,月光洒在他身上,他仰头去看天空,感受风吹过长发的冷清。

下一刻,一声利响破空而来,乌金色的锥形骨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洞穿了秦福的心脏。

“噗!——”

鲜血飞溅!

……

荒墟深林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湖泊,而它诞生于一株更为庞大广袤,真正称得上遮天蔽日的巨树之下。

巨树本身除了大,并没有什么能被人一眼看出的特别之处。它舒展躯干,却使枝叶生得松散,任由月色垂进湖底,沉淀出堆雪白玉般的辉光。

湖泊水波粼粼,在平静祥和的氛围中,宛然如画。

然而很快,湖底就响起了水声。

如同潮汐乍至,浪花翻涌,水声一阵连着一阵蔓延开来,响彻云霄,但也空灵清寂。

水面缓缓从中分开,仿佛一轮月亮裂成了两半。破碎的月光和波光里卷起一团银色的漩涡,一条修长的、泛着清光的长尾从水底扬起又垂落,银鳞折射出璀璨的光线。

少顷,风止波平。

恢复平静的湖面像一面圆镜,月亮倒映其中,有人逐月而来。

那是一道雪白身影,轻纱白衣,肌肤莹白,披散至脚踝的长发也根根如银,随风飘卷,惊起水面上道道涟漪。

他信步上岸,睁开银色的眸子。瞳仁里镌着弯月状纹路,金色的,纤细又玄妙。

“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浑如美玉雕琢而成的人微仰起头,左右转动着,好似在寻找什么。

蓦地,他动作一顿,鼻尖抽了抽,淡漠的表情忽然一变。

男子眸间的金色纹路色泽渐深,在此过程中,他流露出越来越多的情绪,好像正从美玉塑像渐渐变成活人。

“……血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十六、行动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福哥除了运气一无所有
连载中浩然天风 /